徐文婧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带把刀,城门底下走一遭。”十月的南京城,大雁南飞,天气微凉,剩下的梧桐树枝将城市街景分成了长长的胶片,只等在过客的眼眉处上演,逐个铺陈开去。
秋月无边:柄霞山,秦淮河
城东北,栖霞山,过客海子在它身边写:“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栖霞有三峰,主峰为海拨286米的三茅峰,东北为龙山,西北称虎山。比起远近闻名的紫金山,平时到栖霞山的人不多,直到山中千佛岩发现“东飞天”石窟之后,才为此平添了几许人气。栖霞山上有成片的枫树,深秋时节,红叶悄悄开放,美丽得令人心慌,正应了那句“风过秋声正满山”。傍晚,来到不露声色的湖边,惊觉一池光华内敛间是散不去的灵透之气,空气里隐隐嗅到来自远年的古旧气味,阳光落在裸着的小腿上,纹出一线光晕。山间笛声阵阵,民歌远去,春秋遥远,内心却沉静如踏雪归来。
游河就去夫子庙旁的秦淮河。它是长江的支流,全长110公里。据地理学家考证,从石器时代起,秦淮河流域内就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所以它是一条浑然天成的河流。但数百年来,两岸百姓更乐意相信它是秦始皇下令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使淮水与长江沟通。五代时期,吴王杨行密筑石头城,河道被迫分隔成内、外秦淮。内秦淮河由东水关入城、西水关出城与外秦淮河汇合,全长10公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十里秦淮”。
入夜,明明灭灭的星子在变幻的光中浮了起来,秦淮河旁乌衣巷深处是李香君的旧所,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旧居的琴房里,桌椅的漆褪了又刷,精美的雌花床,暗暗透着一股香艳。浆声灯影,如今一切已是琴去弦空。怪不得汤显祖的《牡丹亭》要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今天的秦淮河,依然流光飞舞,游人如织。月牙池边,千年时光云飞雾散;画舫凌波,醉里不知年华限。
花忆前身:民国建筑群
晴朗的一天,穿越城市的车水马龙,站于颐和路前,它与周边的北京西路、西康路、宁海路和江苏路共同构成南京的民国公馆区和使领馆区。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时,城内的政要名流、外国使节无不在此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公馆区建筑风格各异,或为文艺复兴时的巴洛克风情,或为美国乡间别墅格调,抑或中国园林式。楼外枫飘桂香,柔柔的光线筛下来,不时流向各个角落,有着现代建筑区不可取代的优越感。
颐和路5号是汤恩伯公馆,6号则为陈布雷旧居,两者一武一文,生前如高傲的翎羽,运筹江山,却终无法摆脱残酷而陌生的结局——一个病死他乡,一个开枪自尽。再沿街循迹而行,解放前的菲律宾公使馆和澳大利亚大使馆依然伫立在此,墙角棉白色的花散发出浓浓的脂粉香气,有股惘惘的落寞。转眼踱到汪精卫的老宅——座派头十足的白色小楼,外墙上的空调机和铁架子颇不入景,惟有霉迹斑斑的高墙隐隐提醒着来客主人昔日的风华和浮躁。
颐和路8号的两层洋楼相当华丽雍容,屋里陈设不同于传统上流社会的虚张声势,个个布置得雅致服贴,琉璃饰品颇多,连洗手间都特意设计过,在那个时代算颇为讲究的。1949年阎锡山和家人仅在此小住七天,便不得不面对着败逃的安排,匆匆而去。六十年后,铁马冰河的黑夜已经过去很久,二楼的圆形大露台上,目光停留处,班驳的日影打在手中的老照片上,化为一纸发黄的碎片。
说到底,南京本质上是一个无限放大的民国建筑博物馆,学界亦早有“明清建筑看北京,民国建筑看南京”之说,其建筑风格贯通中西,有官方建筑、公馆别墅和公共建筑之分。1927年,国民政府在南京展开了对现代城市的首个科学规划——“首都计划”,颐和路公馆区是首都计划四大片区中的第一区,也是当时唯一建成的上层住宅区。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中央行政机构由五院十八部六个委员会构成。论官方建筑,除了中山东路的原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行政院、外交部外,长江路292号的总统府则是外形庄重典雅、内部设施保留完好的难得的静谧之所。
穿过古罗马风格颇浓的总统府门楼,经过红柱长廊,置身于幽静小院,子超楼便近在眼前。建于20世纪30年代的子超楼为西洋式楼房,以前是蒋介石政府的办公大楼。一楼设文书局,由总统府秘书长领导。室内采光一般,脚下的木地板咯吱作响,家具基凋清一色的暗,折出严肃正统的气息。经过高而陡的楼梯到二楼,朝北两间为秘书长办公室,旁边是李宗仁办公室。不过李与蒋两人关系长期不睦,所以李宗仁多数时间在傅厚岗官邸办公,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二楼南面套房为蒋介石的办公室,室内摆设和普通官员的毫无二致。法国的磨砂玻璃吊灯下,办公桌位置倒有点异样——临窗而摆,斜向对门,对此坊间传说颇多,最客观公道的说法应该是老蒋相信风水大师,办公设施要照风水先生的意思布置。近几年刚复原的国务会议厅设在三楼,厅里清一色长桌配高靠背皮椅。凭窗远眺,视野广阔,近处松柏如常,有股看透世情的苍凉。
孙中山先生的办公室是一幢黄色西式平房,内部陈列的旧物十分简朴,里面的故人,应该有一张温和的脸和一双目光坚定的眼睛。孙先生的卧室则在一座二层木楼里,墙外爬山虎长势逼人,周围长廊、亭台、朱栏、小院将空间切割得错落有致,很多温润的东西静静停顿其中,敏感而持久。
稍加留意,会发现总统府所有的挂钟,时针和分针都永远定格在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天中午(人民解放军攻克南京,占领总统府)。天高地静,当菊花黄,瓦上添霜,府邸深院只剩下一片阴郁和苍凉,哪怕曾经焦灼哀愁,都脱不了咎由自取的宿命。旧时光在未知的方向潜伏,新的元年等待开启。
隔天,想看民宅,遂去慧园里小区。车刚停,便见数十幢石库门列在路的两边,民国时,它多是由社会中层居住。墙壁上油漆有些剥落,从门边细细看去,里面有抹不去的浮尘,台阶上习惯性坦露青苔的痕迹,楼下的老太太笑容安详。异常宁静的慧园里历经几代人的凡俗幸福,远年的花事荼蘼到底化成静静流淌在砖缝问的月华,至今照亮无尽流年的清凉浪漫与神秘。
南京的大学也是民国风情的延续处,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和南京师范大学的校园建筑依然保持着民国乃至明清时候的样子。走在高低起伏的路面上,衬着连绵的灯海,找一处长椅,带上iPod静静独坐,享受一帘风月闲。
午夜浮生:南京1912
距离总统府不远的1912街区是有名的酒吧餐饮区,夜夜妖娆全年无休。街区最南端的共和广场,平时吸引了很多知名品牌来做活动。广场上有COSTA、STARBUCKS、鹿港小镇和日式餐饮木酷铁板。COSTA于1978年在伦敦开了第一家咖啡专卖店,现在分店已经遍布英国和世界各地。它在国内名气尽管不如STARBUCKS响亮,但口感和店内布置绝对有
心。若逢不想喝咖啡的时候,可以点一杯老牌伯爵茶,配上杏仁蛋糕和城市画报,如此肆意享受美好的午后,恐怕叫人上瘾。鹿港是台湾美食,除三杯鸡这类保留益目外,还结合南京本地传统推出了一些特色菜肴,包括我最喜欢的甜脆萝卜皮。店里放着大盆花束和大盏水晶灯,与那些高顶、砖墙和高大的窗户搭配起来,温情脉脉,让人有种满足的幸福感。
B区的太平广场是整座城市的酒吧重地,待晚上八点一过,四周骤然飘出潮人无数,满眼的新款Tee、铅笔裤、Air Force,誓将新潮元素进行到底。名气比较大的Bar数SEVEN CLUB、BBKING BAR、罗森堡、TOUCH和SPACEONE等等,特别到年末圣诞办Party时,芝华士和电台会联合推出娱乐促销节目,人气喧天,热情欢跃。
SEVEN CLUB一楼迪吧音乐上得猛烈,诸如Breakbeat和Electro-House之类一旦响起,现场想不嗨都难。而论跳舞,25岁以上的南京人都会记起1912的“乱世佳人”,早几年它几乎成了南京迪吧的标志——有着1912最大的Disco舞池和全南京最高的人气,无奈电音世界的同行逐年增多,不得不有点繁华转淡的失落。
我个人比较喜欢苏荷,它的路子有点走爱尔兰Bar的意思。基调温情,装潢为古朴的木质材料,线条利落,对音乐播放与歌手演出特别在意,Reggae在天花板上飘荡,重点不是喝酒,要的就是舞者狂野的酷范儿。离苏荷不远的MAZZO,向来不缺人气,灯影、薄纱、中式家具,把场子勾勒得颇为不俗。MAZZO的老板一直有把音乐做到1912最强的决心,其中一位投资人就是DJ出身,有时会来现场做Remix,只有真正有质量的音乐才会撩起纯粹的青春。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Style和Logo,爱在自己的角落狂欢,任窗外雨落雪飘,和舞者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街区的新世纪广场,则拥有一整面许愿墙,圣诞新年时还会立起巨型许愿树,灯光闪烁,耀得一条街如珠链般楚楚动人。
千滋百味:金陵小吃
深秋,城里处处弥漫着桂花的芳香,靠在窗边,抓一把糖炒栗子,再买一块酥软的桂花糕,清香沾于鼻间,经久不散。
品南京小吃,自然要真正去到民间。“尹氏鸡汁包”的小笼汤包味道尤其好,吃到嘴里,汤浓肉足,爽滑鲜美。尹氏在城里有几家门店,数湖南路上的那家生意最旺,似乎终年门口均是排着队的,有点像上海城隍庙南翔小笼前的气势。蟹黄汤包以六合龙袍的做工最为有名,蟹黄厚实,肉馅鲜而不腻。建于清末民初的“绿柳居”,则以素菜的味道超正而闻名,即使豆腐竟也能做出肉的味道。想吃素菜包子和蜜汁糖藕,就去罗汉观斋。“秦淮人家”的小点心也很是出名,糕饼做工小巧精致,饺子和馄饨入口香滑,韧劲十足。
三黄鸡是必吃的,板鸭和桂花鸭也势必不能错过,南京的制鸭技术据说有着至少1500年的历史,不过建议还是就地消灭,不要买真空旅游包装带回家,塑料袋里的鸭味道实在差得太远。若问哪里的鸭血粉丝汤最好吃,当推“真味”店,晶莹的细粉丝上浮动着鸭肝、鸭肠、鸭血和香菜。左手勺,右手筷,将粉丝蘸足汤汁吃入口,瞬间从舌尖到内心满是喷香。还有满城满街的小龙虾,浇上特制的浓浓汤汁,香辣鲜美,威风凛凛。咬一口,虾汁在齿间乍然而出,吃到一半,嘴巴麻很久,手却停不住。
若想坐下来正经吃一顿,除了金陵饭店的软兜带粉、马祥兴的美人肝外,北京西路上汪精卫秘书的私人公馆已被改成私房菜馆,有种自然的低调氛围,餐酒精致,菜品会应季做些微调,活色生香,大可一试。
行走南京,阅尽铅华。站在中华门残缺的城砖下,眨一眨眼,历史化尘而去。每一代人都在怀旧,但美好的陈年依然无情流逝。天边几只风筝零散飞着,高架桥上车海汹涌,这座古城还在生长,而我紧紧鞋带去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