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采田
颜增年是大山沟里的娃子,如火的八月他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不觉心底渐渐发凉,后来干脆把这东西塞进了草席下。上大学虽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但要实现这个美好的梦想,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母亲这几天常常在外面奔波,人也明显憔悴了,那是为钱愁的呀!每次带着希望出去,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母亲的叹息声揪得颜增年难受极了。在这个十年九旱靠天收的山沟沟里,一个“穷”字压得乡亲们硬是抬不起头、喘不过气,谁有闲钱放在家里等着你去借呢?颜增年实在不忍心母亲天天去求人,这天就对母亲说:“妈,您别为难了,我不想上大学了,路有千条万条,我想到喊里打工去。”母亲怔了下,眼泪就滚下来了,她说:“年儿,妈就盼着你上大学,这么半路搁下,娘会活得不安宁!”娘说着就眼巴巴地望着孩子的继父,希望他能出个好主意。继父停下手中的活儿,对他们娘儿俩说:“我出去有点事,中午就不在家吃饭了。”
对继父,颜增年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这些天来,他对养子上大学的反应就像这山里寒冬腊月的石头一样,冰凉冰凉的。增年在十岁那年随母亲嫁过来,母亲之所以嫁给这个老光棍,就是因为他有一把蛮力气,是个干庄稼活儿的好手。要想让儿子能继续读书,将来长大有出息,母亲只能走再嫁这条路。这可苦了小增年,使他心中常常有种含屈受辱的感觉,甚至对继父还有种说不清的敌意。从那时起,颜增年就抱定一个念头: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就把母亲接出来。在读高中时,他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一趟,也是背米带腌菜,寒暑假大都是在城里做家教度过的。所以,他对这黑瘦又寡言少语、只会与山里的石头疙瘩打交道的继父一点感情也没有。
一晃眼到了傍晚,母亲做好了饭,继父还没回家。母亲走出门站在一个高台上向远处眺望了一阵儿,仍不见继父的身影,回头就对儿子说:“年儿,咱们先吃饭吧,别等你叔了。”
到了掌灯时分,屋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继父回来了。母亲忙上前去开门,问道:“吃了没?”“没。”接着,就是碗筷的声音。颜增年躺在房里的床上,下意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是5000元钱,给年儿上学用吧。”
“找谁借的?”母亲惊喜地问。
“小煤矿上的胡老板。我一说,他也挺痛快,就借了。”
“他叔,这钱咱不能借!”母亲急了,“快给他送回去吧!”
“咋送?字据都立了,干一个月1000元,我看值。”继父说这话时,语气里透出一股豪气。
母亲流下泪说:“年儿他爸就是死在小煤矿里的。那些老板心黑呀!”
继父说:“穷人的娃儿要有出息,咱不赌命还有啥别的资本?我意已决,你别再劝了!”
颜增年听到此,不觉鼻子一酸,泪水就流出来了。继父不善言辞,却也算是个有骨气、有感情的男人,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感悟到呢?没有继父支撑这个家,我能完成高中的学业吗?
第二天早,颜增年和继父出了家门,继父在前,他在后。他一直想对继父说句心存感激的话,终因平时沟通太少,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这样默默走了五六里路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丫”字形岔路口,一条是颜增年去县城乘车上学的路,一条是继父到深山去挖煤的路。这时,继父停下脚步说:“孩子,出门在外,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生活不要太苦了自己,没有好身体什么大事也干不成。到了学校,给你妈写个信来,别让她惦着。”颜增年不住地点头,眼眶湿润了。继父冲他挥挥手,就顺着山坡走下去了。颜增年看着继父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的背驼了许多。
他到学校安顿好后,不久就给家里来信了——爸爸妈妈:你们好!入秋了,天凉了,二老要保重好身体……
插图刘昌海
责任编辑赵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