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男的背水一战

何　菲

半年前某日,W先生来电,“我有点困惑。很早以前我们就订下了大后天出发的旅游计划,我是很期待的。但她最近很叽糟,推说快过年了工作忙走不开。我觉得那是个借口。我该怎么操作呢?”

我说,“另邀一个红颜知己出游,反正你们的关系也没定性,你只是替补。”转而又说,“不行,这样有明显的赌气成分,不是熟男作为。你可以不再提这件事,届时独自出游。”

现在的人搞赊欠恋爱,不顾一切的扑向经验,而不是等待经验自然发生,这成为惯性思路,想想就让人泄气。

果然,在出游日以前W没再提那事。他们倒也如期出游了。

四、五天以后,W来短信:回来了。像吸毒,吸一次可以好几天。

千万别以为栽进深海的W是个棱头青。他四十多岁,是个感性的上海男人,仪表气质不错,去过老山前线,如今在金融行业做着高管。

现代人都有一堆情史可以说。W情商格致不低,风花雪月无数,但这两年他却专注的沉溺于一段忘我恋情中,甚至还曾罹患抑郁症。他似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以前他对女性,情虽不专,却也不伪,自有一番风流回旋。而她却捏住了他的七寸,让他七百多个日子里欲生欲死。

这事来的有点蹊跷,W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像爱生命一样去爱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同事,并试图像个心理分析师那样寻找成因。于是他和我热络起来。也许热恋中的人只有靠第三只眼才能分析自己的激情,了解爱的本质,如此才能摆脱爱的束缚。

? W的恋爱对手曾是他的下属。他认识她时她刚硕士毕业,他也才离婚不久。她来自农村,男友是她的同乡,两人在上海读书、立足,关系稳定。

她在W身边工作了6年。这期间他从没把她当女人来看,说她是马列主义小老太太,毫无风情。他有大把的美女才女红颜粉颜散落身边。

但他很放心把工作交给她干。提点她,照顾她。她也不负他望的能干,迅速成长。

6年后,总部要人。W建议她去。在他的办公室,她哭了。她说,老大,你不要我啦?

就是从那刻起,W突然有了异样感。

从那以后,W剥丝抽茧迅速发现了她谨慎刻板之外的狂热。看惯了她99%的理性面目,1%的带有泥腥味的感性,让他新鲜,惊艳,晕眩,迅速落入旋涡,不可自拔,洪水一样向她倾销他的爱情。

W说,最诱着他患“情绝症”的是她的异质感。一个看似没有摩擦能源的女人一旦摩擦起来,那是怎么样的火光雷电。

她每两周才与W约会一次,时间十分短暂,有时激情,有时勉强,有时不欢而散。但她并没完全拒绝他,她见他的次数让他备感冷落,却足够维持他的希望不死。希望与绝望的交流电炙烤着他的神经,对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成了爱的证据。不起眼的一个手势和最无心的一句话也能在转瞬间在他心里上天入地,死去活来。

认识一个人6年,之前毫不搭界,毫无感觉,他是你的同事,你的搭档,你们天天见面,平淡如水,潜伏6年以后突然爱情病毒大发作,这实在太诡异了。

通常的爱情,初见就有感觉的投射。三、四次交往就基本能确定大致的走向。解释不了,我只能告诉W她会巫术,她能指引他的心走向令人兴奋的苦难。如果需要逆境才能生长,磨难作为它的养料,爱就不可能长成别的东西,而且能在挫折的、甚至屈辱的过程里能释放出无比巨大的人格能量和幸福。

这些日子W先生每天发N条短信来,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我发给他我的总结:

“这段恋情让你有存在感。在自虐自苦自享自嘲失重欲生欲死中,你发现了自己最接近爱和活着的状态。

确定、熟悉、自得,这些只能把男女引向愉快友好的伙伴关系,但不会有相爱时热烈的冒险经验。爱,就算是单相思,就算在质和量上不对等,也以理想、想象和活力回报给你。爱使你的白日梦变得美丽。

因为你是熟男,你的清醒使你比任一年龄段都更能意识到宿命的无力和生存的荒谬感,于是就在人生节奏最为拖沓的时段被爱情击中,而非其载体击中,你的爱情是你激越的性情对抗乏味现实的背水一战。”

上周与W见面,他看上去神清气爽。他说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抑郁症的困扰,也不再服药。

因为她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她被纳入了社会程序。他就突然痊愈了。

想到周润发,他曾经为情自杀。但往事如烟。现在多事者问他是否有刻骨铭心的爱时,他迟疑的说:刻骨铭心的爱是会死人的,不要谈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