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辉 丁忠毅
[摘要]国际关系伦理追求国际关系的向善之道,是近代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组成内容。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主要包括三个历史向度,其最新发展趋势是以“类伦理”为核心的国际关系伦理观。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所倡导的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反映了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内在要求与我国对理想国际秩序的诉求,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观,和而不同的发展观,多元共存与和平竞争的文化价值观,以及自身利益与他国利益相协调的利益观。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与政策,对构建国际关系新秩序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国际关系伦理;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和平发展
[中图分类号]D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6-0062-04
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吸收了中国传统“和合”文化和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精华,是对新中国外交思想与外交战略的继承与进一步发展。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视阈出发,剖析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价值的某种契合性及其对后者的超越,目的就在于探寻我国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价值原则的共同点,即寻找我国与世界其他国家在建设和谐世界上对话、沟通的基点,从而使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得到世界更多国家的认同;也有利于更好地消除其他国家对中国快速发展的疑虑与误解,为我国现代化事业创造更加良好的外部环境。
一、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历史向度与内在要求
(一)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历史向度
伦理学是探究道德上的是非善恶,以及人在道德上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学科,其核心是主张向善。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一般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从广义上看,当代国际关系伦理是指现阶段世界大多数国家都接受的、协调国际关系的一些基本价值原则;从狭义上看,当代国际关系伦理是指最主要的国际关系行为主体,即国家间的伦理准则。在这一意义上,当代国际关系伦理即国家间伦理,亦即一国在与他国交往过程中所持的伦理价值立场。本文主要基于狭义概念的理解,认为当代国际关系伦理(Intemational Relations Ethics)追求国际社会的向善之道,探究一国在道德伦理上,应该如何对待其他国家。
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主要包括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及建构主义三个历史向度。现实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有沃尔兹、摩根索等人,他们认为权力、冲突和武力是决定国际秩序的核心要素,主宰世界的不是伦理道德原则,国家在国际社会中只能奉行自助原则。因此,在他们看来,除非伦理道德本身成为国家权力和利益的重要内容,否则国际关系伦理的作用微不足道。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基欧汉和奥兰·扬等人,他们肯定国际关系伦理的存在价值,认为国际关系伦理从属于理性范畴,有助于规范国家的行为,是外交决策的辅助性工具。建构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主要有温特、沃尔特和布赞等人,他们主张将伦理价值原则内化于外交决策过程,认为世界的元政府状态本身就是被建构的,是国家间互动的结果,文化的“共存”与对伦理道德的“认同”,是保障国家安全的举足轻重的因素。总体来说,国际关系伦理的上述三个历史向度,植根于西方历史文化传统,具有鲜明的西方色彩。
(二)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内在要求
全球化、信息化的深入发展,使传统社会老死不相往来的隔离状态,变为触手可及的融合状态。国际社会传统“自我”与“他者”,“本地人”与“异乡人”的关系状态,也随之发生改变,彼此不再是互不相关,而是相互影响和共同塑造。“他者的发现认识自我”,“他者”的发展关乎“自我”,“异乡人”和“本地人”维护自我特性的努力和彼此界限日益模糊的趋向充分表现出来。全球化所导致的全球性伦理问题的凸显,以及人们全球意识的形成,标志着人类社会已经初步进入了“类”时代。与这一“类”时代相适应的“类伦理”,是对传统“国家伦理”的进一步超越,也是在更高层次上对个体伦理与国家伦理的进一步整合。“类伦理学”以人对自身价值的重新确立,即“类价值”的弘扬,来实现人们对现代性困境的全新理解,以增进国际社会的向善共识与实现“正义的国际关系秩序”。持“类伦理”观的人认为,“类伦理”不仅应该成为人类共同体的整体价值尺度,而且应该成为国家间道德原则建构与践行的基准坐标。“类伦理”是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发展趋势,所提倡是世界各国应从人的“类”属性的高度出发,构建本国的国际关系伦理准则,以更好地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人类的进步与发展。
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对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丰富和发展
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是在继承新中国外交思想与政策的基础上产生的。2005年4月,胡锦涛主席在雅加达峰会上首次提出,亚非国家应“推动不同文明友好相处、平等对话、发展繁荣,共同构建一个和谐世界”。同年9月,在联合国成立60周年首脑会议上,胡锦涛主席发表了题为《努力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的讲话,全面阐述了新时期我国构建“和谐世界”的新构想,提出世界各国应“协力构建各种文明兼容并蓄的和谐世界”。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胡锦涛总书记进一步指出,“各国人民携手努力,推动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
(一)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在价值观上的同构性
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具有丰富的国际关系伦理内涵,反映了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内在要求,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具有一定程度上的一致性。一是对国际社会发展特征认识上的一致性。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时间维度是全球化时代。当代国际关系伦理认为,只有在各国共同参与、相互协作的前提下,才能妥善处理。同样,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也认为“当代中国同世界的关系发生了历史性变化,中国的前途命运日益紧密地同世界的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二者都非常强调在全球化的时代,“各国政府的行为模式与原则也变得愈来愈具有一致性”。各国之间呈现出一种复合相互依赖的特征,只有妥善地处理好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才能更好地解决共同面临的全球性问题。二是核心内涵的一致性。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发展趋势是“类伦理”,它要求从人类的共同利益出发,构建国家间的伦理道德准则,以实现人类的“优态共存”和“优态发展”。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的内涵:政治上相互尊重、平等协商,共同推进国际关系民主化;经济上相互合作、优势互补,共同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均衡、普惠、共赢方向发展;文化上相互借鉴、求同存异,尊重世界多样性,共同促进人类文明繁荣进步;安全上相互信任、加强合作,坚持用和平方式而不是战争手段解决国际争端,共同维护世界和平稳定;环境保护上应相互帮助、协力推进,共同呵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因此,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所涵盖的五个方面的内容,既是当代国际关系伦理内容的具体化,也指出了实现人类“优态共存”和“优态发展”的重要途径。三是价值目标的一致性。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目标在于探寻当代国际关系的
向善之道,追求人类的“优态发展”。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目标,是实现世界的持久和平和共同繁荣,是当代国际关系伦理追求的“优态发展”的核心内容和重要表征。因此,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目标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目标,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对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进一步丰富和发展
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在坚持国家主权至上的伦理准则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当代国际关系伦理思想。构建和谐世界是我国国际关系伦理追求的价值目标。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观、和而不同的发展观、多元共存与和平竞争的文化价值观、自身利益与他国利益相协调的利益观,是我国国际关系伦理的重要内容,既概括了我国国际关系伦理价值目标的具体内容,又指出了确保这一价值目标顺利实现的路径。
第一,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在理论高度上超越了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都提出了降低国际社会无政府状态程度,追求世界和平的伦理价值目标。从一般角度来看,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同这三个历史向度具有目标上的一致性。但事实上二者之间存在较大的差异,主要表现如下:一是文化视野的差异。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的文化视野,大都囿于西方文明中心论。由于过度强调西方文明的优越性,而忽视了其他文明的独特地位和重要作用。因此,无论是现实主义、自由主义还是建构主义的国际关系伦理价值观,大都属于西方伦理价值的范畴,具有一定的片面性。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重要出发点,是尊重世界文明的多样性,主张文明之间“和而不同”,实现文明间的平等、对话、交流和互补,反对文明的单一性和片面的西方文明中心论。二是关怀对象的差异。无论是现实主义、自由主义,还是建构主义的国际关系伦理价值观,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实现大国利益的工具和手段,有利于强者,而不利于弱者。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则不只局限于维护我国自身的国家利益,而是从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内在要求出发,将整个国际社会的发展纳入其视野,从而实现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价值目标——世界的持久和平与共同繁荣。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在很大程度上,扬弃、整合了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既有对未来世界的美好憧憬,又不脱离当前国际社会发展的现状,从而实现了对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三个历史向度的超越。
第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更加客观准确地分析了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时代特征。对时代特征的判断和预测,不仅影响各国的外交战略,也影响各国的外交政策,从而影响国际社会的整体发展。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在构建其国际关系理论时,都在某种程度上缺乏对时代特征的具体分析,这一缺陷决定了其理论的局限性。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优势在于,继承和发扬了新中国半个世纪以来的外交理念,十分重视对时代特征的研究与把握。1985年,邓小平科学地分析了国际形势和时代特征,认为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最本质的问题,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新的中央领导集体,提出的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继续坚持了邓小平对时代特征的判断。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和平与发展仍是时代主题,求和平、谋发展、促合作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坚持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观,向世界各国庄严承诺,我国将坚定不移地走和平发展道路。这与历史上其他大国的霸权式崛起道路存在本质的区别,是国家发展的新模式和新道路。坚持“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观,是践行我国“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的外交战略的根本要求,也是践行《联合国宪章》倡导的“彼此以善邻之道,和睦相处”的国家间交往原则,以及实现“社会进步及较善之民生”、“维持国际和平及安全”宏伟目标的内在要求。
第三,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坚持多元共存与和平竞争的文化价值观。全球环境的恶化、生态危机的加剧、恐怖主义的猖獗等全球性问题的凸显,使传统的以政治利益、军事利益为主要内容的“高政治领域”,逐渐让位于以解决当代全球问题为主要内容的“低政治领域”。面对国际社会的深刻变化,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坚持务实的外交战略,在文化价值观上,摒弃冷战思维,高度重视寻找国家之间的共同利益,逐渐形成了多元共存、和平竞争的文化价值观。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认为世界是多元的、丰富多彩的,从而主张世界的多元共存,承认世界各国均有自己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基础。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新的中央领导集体,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建设和谐世界的构想,提倡互信、平等、合作、互利、普惠、共赢和“与邻为善、以邻为伴”的观念,有利于丰富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内涵,促进新的国际关系格局的形成。
第四,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扬弃西方的“普世”伦理价值观、坚持“和而不同”的发展观。在长期的外交实践中,中国特别重视汲取传统伦理的精华,“和而不同”理念在中国外交实践中的运用堪称典范。近年来,党和国家领导人对这一理念做了进一步的阐发。江泽民同志指出:“和而不同”就是“和谐而又不千篇一律,不同而又不相互冲突。和谐以共生共长,不同以相辅相成”,“和而不同”是事物和社会关系发展的一条重要规律,是人类各种文明协调发展的真谛,也是处理国际关系应该遵循的准则。“和而不同”既是构建和谐世界的重要文化价值观,也是应该普遍提倡的新的国际发展观。和而不同的发展观是对西方“普世”伦理价值观的有力批判。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代表了西方现代性的基本价值追求,其要义有两个方面:一是其普遍价值的启蒙心态,即把启蒙运动以来所确立的“自由、平等、博爱”当作现代人类道德的唯一尺度,赋予它普遍永恒的价值意义。二是其论证方式的普遍知识论取向,即把近代以来逐渐确立的科学主义思维方式,作为寻求人类普遍伦理的唯一有效的思维方法。美国等西方国家一直把推广他们的伦理价值观作为实现其国家利益的重要手段,并武断地将某些不采纳他们的伦理价值观的国家贴上“无赖国家”、“邪恶国家”的标签。这些所谓的“普世”伦理价值观,往往变成大国干涉他国内政的幌子,从而增加了国际社会的不和谐因素,严重阻碍了国际新秩序的建立。坚持“和而不同”的发展观,符合建设民主与和谐的国际社会的要求,是建构更加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价值基础。
第五,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指明了实现当代国际关系伦理价值目标的现实途径。当代国际关系伦理的三个历史向度,都只是一般性地提出了构建理想国际关系的抽象伦理原则,而没有具体分析实现其伦理价值目标的现实路径。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则从国际政治、经济、文化、安全与环境等五个方面,具体分析了构建良好国际秩序的原则、目标与途径。为了应对国际社会的剧烈变化和日益凸显的全球性问题,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坚持本国利益与他国利益相协调的利益观,倡导国家之间的协调合作与共赢,反对以威胁与战争的手段,解决国家之间的利益矛盾与冲突。
胡锦涛主席在纪念联合国成立60周年的首脑会议上表态,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我国将不断增加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援助,并加强与它们的全面合作,共同努力使21世纪真正成为“人人享有发展的世纪”。中国这种兼顾本国利益与他国利益的外交战略举措,有助于和谐世界理念的实现。
三、和谐世界外交理念与构建和谐世界的内在关系
詹姆斯·多尔蒂等人指出,“假如理论学家忽视了规范理论,就等于从一个历来广受关注的知识与道德的竞技场上退了出来,这样,他们会忽视明确善与恶的意义的任务,忽视设计政治结构,忽视对人类未来的世界建立规范的标准。这个未来世界将充满前所未有的问题和危险。”这一论断对我国外交战略的调整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新中国成立之初的一段时期内,我国要么坚持较激进的国际关系伦理,主张解放全人类,拯救世界人民于水火之中;要么在一定程度上忽视国际关系伦理对外交战略的重要性,不重视对国际关系伦理问题的研究,建构自己的国际关系伦理价值体系,从而对我国外交事业的发展产生了不利影响。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逐步重视国际关系伦理问题,逐步建立起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关系伦理价值体系。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提出,是我国国际关系伦理价值观念成熟的重要标志。
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是构建和谐世界的理论基础。首先,和谐世界外交理念在理论上有效回应了形形色色的中国威胁论。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迅速增强,中国经济、军事威胁论等各种版本的“中国威胁论”甚嚣尘上,对我国国际形象和国家利益产生了不利的影响。2003年,郑必坚为了批驳和反击“中国威胁论”,首次提出中国“和平崛起”的主张,这一提法得到了党和政府的认可。但中国和平崛起论仍然受到了外界的质疑,正如著名学者巴里·布赞指出,“和平崛起”理论中的主要薄弱——或者说缺失的成分一是崛起之后会发生什么。对中国持敌视态度的怀疑论者和现实主义者,将“和平崛起”论说成蒙蔽世界的骗局。在他们看来,中国一旦强大起来,将谋求在国际社会的霸权地位,就像美国所做的那样。中国会像其他任何超级大国一样,一旦强大起来,都会对国际社会构成潜在的威胁。为进一步表明中国坚持和平发展的决心,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党中央领导集体,明确指出中国将通过和平的方式实现现代化,并致力于构建一个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有力地回答了中国如何发展,以及发展起来之后如何同国际社会相处的问题。和谐世界外交理念进一步发展了“和平崛起”理论,但其提法则更加温和,有利于从理论上回应形形色色的中国威胁论,减少世界其他国家对中国发展的怀疑与防范。其次,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明确地回答了我国构建和谐世界的路径,即在明确价值目标的基础上,坚持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观、多元共存与和平竞争的文化价值观、“和而不同”的国际发展观,以及自身利益与他国利益相协调的利益观,从而实现国际社会的“优态共存”和“优态发展”。
弘扬和践行和谐世界外交理念,是构建和谐世界的重要途径。和谐世界是国际秩序的应然状态,但和谐世界绝不是一个无法实现的“乌托邦”。实现世界和谐的构想,需要世界各国长期的共同努力。我国必须坚持和谐世界外交战略思想,并转化为具体的对外政策,强化我国外交的国际关系伦理关怀度,为中国和平发展提供更加充足的合法性资源。应充分利用双边、多边关系,发挥多边外交的优势,向国际社会宣传、阐释和谐世界外交理念的深刻内涵,阐明中国提出构建和谐世界的动机、目标与具体路径,从而消除国际社会对中国的猜疑,获取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和支持。
(责任编辑:石本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