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沉醉的糖寮

2009-11-30 08:18黎俊生
少年文艺(1953) 2009年11期
关键词:雷公八哥石磨

黎俊生

冬季,是甘蔗收获的季节。在外公那边,一入冬,糖寮就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了。糖寮有着强大的磁力,深深地吸引着我。每到这时,我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外公那边去了。

糖寮,不像当今现代化的糖厂,没有巨大的厂房,没有眼花缭乱的机器,有的只是临时搭建在坡地上的几间简陋的茅屋,一个硕大的石磨,一个大炉灶,几口大铁锅,这就是它的全部设备。

糖寮就要开榨了。这时,蔗农就吆喝着大黄牛,拉着一辆辆满载着甘蔗的牛车,从四面八方向糖寮赶来。于是,在糖寮那块空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个的甘蔗墩。甘蔗墩蛮大的,十个小孩子互相拉着手也围拢不过来;甘蔗墩蛮高的,我们叠罗汉叠了四层,还没它高。

有了蔗墩,就有了富有情趣的活动。最常闹腾的是“攀蔗墩”竞赛:我们首先从蔗墩的脚下往上攀。就像机灵的猴子那样。手抓着蔗,脚踩着蔗,迅速地攀到蔗墩的顶峰,然后再从上面一溜烟地滑下来。攀过这座蔗墩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攀登另一座蔗墩。就这样,我们一座蔗墩一座蔗墩地进行攀登比赛。

决定胜负,就看谁最先攀上最后那座蔗墩的顶峰。谁胜了。就站在那顶峰上振臂高呼:“放眼看吧!老兄赢啦,老兄赢啦!”于是,激越、自豪的欢呼声,就从糖寮朝四周荡开,向那莽莽的蔗林飘去……

这欢呼声,往往引来麻烦。大人听到这声音,举目眺望,发现了捣蛋的我们,就拿着长长的竹鞭子,追着我们打屁股。于是,我们就像被老虎追赶的野兔子那样,惊惶地四处逃窜:有的钻进附近茂密的林丛里,有的没入蓊蓊郁郁的蔗林中,千方百计隐藏起来。大人们的鞭子抽不着我们,就站在那儿,气呼呼地瞎瞪眼、吹胡子。我们就暗暗发笑。

大人们拿我们没办法,就去干活儿了。于是,我们又探头探脑地钻出来,重返蔗墩。此刻,我们已是饥肠辘辘,再没心思去嬉戏闹腾了,就选择那些叠得不够严实的留有洞口的蔗墩,像小老鼠那样,削尖脑袋钻到里面去。然后,坐在蔗墩的洞中,专门挑拣那些肉脆味甜的甘蔗,津津有味地啃着、嚼着。那甜丝丝凉润润的蔗汁就潺潺地流进我们那瘪瘪的肚子里。不多时,肚子就膨胀起来,活像个蟾蜍肚,鼓鼓的。我们用手指弹着自己那胀鼓鼓的肚子,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要说多有趣就多有趣。

糖寮开榨了。被套上牛轭的大黄牛,在蔗农的驱赶下,牵动着那个大石磨,一圈一圈地转。于是,石磨就“咿咿呀呀”地作响,奏出一曲曲娓娓动听的乐曲,飘悠在糖寮的上空。

守在石磨旁工作的蔗农,不断地把甘蔗送进石磨口。随着石磨的碾、压,那浓浓的蔗汁就滚滚而出,汩汩地流进那个大池中去。紧跟着,煮糖师傅就用小木桶,一桶一桶地把蔗汁舀到铁锅上。在猛火的烧煮下,锅中的蔗汁沸腾了,渐渐变黏变稠。一股股浓郁的糖香,袅袅升起,弥漫着整个糖寮,越过窗棂,向外飘散。于是,糖寮内外的空气,全都变得甜丝丝的,深深地吸一口,就像喝了一口糖液……

这浓郁的糖香太有诱惑力了。我们无法抑制强烈的食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像野兔子般跑进糖寮,纷纷把准备好的鸟蛋、萝卜、芋头、杨桃等等全泡进铁锅内那沸腾的糖浆中。负责制糖的是个慈祥的师傅,对我们的“越轨行为”并没有阻止,更没有把我们撵走……

过了一会,我们从铁锅里用铁勺捞出刚才投进的东西。它们均已变成了香甜的“糖化物”。刚才,我投进铁锅中那串生薯片,捞起来时已变成了“糖薯片”。你知道吗,在铁锅中,番薯被煎泡时,里面的水分大部分被释出,糖分就乘机渗了进去。所以出锅的“糖薯片”,成了“香甜双全”的极品,成了最可口的美食,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哪种食物可以跟它比拟。吃了“糖薯片”,残留在嘴唇上的浓郁的香甜,一两天也消失不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被人家嗅到:“哎,你怎么这么香?啊,你一定是吃了糖薯片!”我只好傻笑着点头。

制糖间的铁锅旁边,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盆。师傅把煮好的糖浆舀出来时,不免有“糖滴”一点点地落入木盆里。渐渐地,积存在木盆里的“糖滴”就有厚厚的一层,人们把它叫做“糖胶”。我们趁师傅去吃饭不在时,乘机溜进去,用刀片把木盆里的“糖胶”刮了起来,装在我们准备好的瓦盆里,匆忙拿走。

我们来到浓浓的树阴下。利用“糖胶”,开始玩起“糖塑”。玩“糖塑”跟玩“泥塑”一样,都是凭着各自的爱好与想象,捏出五花八门的玩物。

瞧,小伙伴肥仔,用“糖胶”捏了一头猪,肥头大耳,身子圆滚滚的,两只绿豆眼珠儿也几乎被四周隆起的肉疙瘩遮住了。你可要知道,肥仔最爱吃肥腻的东西,据说有一次,他一下子吃了四两肥猪肉,舔着嘴唇。还想吃呢。所以,当他把肥猪捏好之后,就津津有味地自我欣赏、自我陶醉起来,竟然不禁流下了几串口水,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伙伴明仔,最富于想象。他的脑子整天骨碌碌地转,幻想着天上的种种奇事、地下的种种怪事。此刻,他运用着一双灵巧的手,塑了“雷公”的形象。我们这儿是多雷区。过去,村子里的人不懂雷电知识,都把雷公想象成天下无敌的怪人、巨人。说雷公性情暴躁,要是天宇间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它的步履、行动,它就毫不留情地摧毁、扫平。但雷公也有仗义的一面,对人间那些霸道行凶、无恶不作的人,它就寻找机会把他打残、劈死,甚至对他的家人也要惩罚。明仔就根据民间的这些传说,“糖塑”了雷公的系列。他捏了几种“雷公”的形象:有的是牛头马面、刀剑眉、三角眼、嘴胡须,手持雷锤,凶神恶煞,模样令人惊恐:有的是头如谷斗、身如轱辘,如牛腿般粗壮的手臂,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一双凸起的眼睛,怒视着人间:有的是鸟头人脸、长臂短腿,手握雷棍,腾云驾雾……

我捏了一个八哥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着的情景。前些时候,我精心饲养了一只八哥鸟妈妈。它长得挺靓丽,挺可爱。可是有一天。它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个月以后,它又突然从野外带回三只小八哥,原来这是它的亲生儿女,后来它们一家回归自然了。我非常怀念它们,常在梦中见到它们。我捏的这个八哥糖塑,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可惜糖寮一年才搭建一次。而且保留的时间不是很长。冬季,糖寮开榨、制糖,不过两三个月就完成了任务,糖寮也就随之被拆除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没有榨蔗、制糖,我们当然也就没机会啃甘蔗、吃蔗糖了。这期间,那些嘴馋的小伙伴,就把自制的那些糖塑吃了。我舍不得吃我的八哥糖塑,用一个大大的玻璃瓶把它们封存起来,放在桌面上,常常痴痴地看着。然而,老天无情,到了盛夏,那火烧火燎般的热度,把八哥糖塑融化了。变成了面目全非的糖浆。面对此,我感到非常的无奈、无限的惆怅!

多少年过去了,不知外公那儿是否还有糖寮,是否还榨蔗、制糖。然而,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梦境中,始终浮现着那令我沉醉的糖寮,始终浮现着那段充满乐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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