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墨
我有点丑,这我知道。我的五官单看并无毛病,可是组合在一起出来的结果却是:两眼距离有些远,人中离嘴唇也远,显得下巴长,鼻梁看上去很挺直,可是鼻头大了些。我讨厌别人老是提醒我长得丑这个事实。比如,妈妈的同事和朋友头一次见到我都会吃惊地瞪大双眼说:“她长得怎么不像你?”美女的女儿不像美女,当然就是丑了。
妈妈盼着我女大十八变,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还有两年呢,等着吧!
她在等,我更在等,我要等自己变成美少女,然后向我暗恋了3年的何其吐露心迹。
可是,我初中3年、高中1年以及未来两年的同学何其,从来都拿我当同性。
我过生日那天请了十几个同学到家里玩,他们一进我家,眼都直了。先不用说那占地300平米的3层别墅,单单是院子里那个大荷花池就把他们给镇住了。白、红、粉3种颜色的荷花开在水面上,水里还养着金鱼。
何其说:“夏小白,你家的荷花真漂亮!”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养的!”
“是你?夏小白?不会吧,你还会养花?”
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是我养的,你为什么不信?”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花花草草呢。”
可恶的何其!不过,也难怪,我给同学们的印象就是一个假小子。篮球和长跑都是我的强项,从小到大,我的发型就没变过,一直是两寸来长的短发。
其实,我的内心世界并不像外表那样。我有一个能够彻底展露本色的地方,那就是我的blog,我把自己的全部都放在了上面,包括对何其的感觉。当然,他在里面不叫何其,只叫“那个男生”。
高一是适应高中生活的阶段,高三是为理想冲刺的阶段,似乎只有高二才有大把的时间来活出真正的自己。每个人都在忙着他们认为该忙的事:有人忙着补弱项单科,有人忙着上网,有人忙着参加学校和社会上的各种团体……我则忙着打篮球。
原因很简单,何其喜欢打篮球。
每周五下午的球场上,我“伙同”以何其为首的一群男生吆五喝六地打球。
其实有一段时间,为了引起何其的注意,我放弃了打篮球,学着当淑女。可是一放弃,却缺少了和何其在一起的机会。平时,他是对我正眼不瞧的,只有在球场上,他才不得不和我“合伙”。尽管这样的机会每周只有一个小时,可是我却很珍惜。我像头小豹子一样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时不时地得到何其的称赞:“夏小白,真棒!”
是的,我真棒,我们队并没有因为我这个女生而拖后腿,反而因为有了我,对方不得不谦让一些:我要是拍着球跑,就没人敢动手犯规。所以,我们队赢的次数反而多了些。
时间长了,对方的队长不干了:“何其,这不公平,以后扣球不许带夏小白!
何其不客气:“夏小白比你们队那几个男生打得都好,凭什么不能带她!”
“她是个女的,谁好意思碰撞她?”
“是吗?那你们也带个女的来啊,你们班那个小羽就行。”
嘿嘿,何其舍不得放弃我这个球场上的铿锵玫瑰。
每周五下午的一个小时,是我一周里最幸福快乐的时光。我在hlog中写到:“那个男生以后一定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此间岁月狂热地喜欢篮球。我终会把我的hlog给他看,告诉他,这是我们共同走过的日子。”
hlog对于我来说是个最好的知己,虽然妈妈规定我一周只能上一次网,但是,足够我把一周的心情全部放在上面。写blog时的我,活生生一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和球场上的小豹子形象截然不同。
当我把blog首页的照片由迈克尔·乔丹换成荷花后的第三天,我才知道何其愿意让我跟他们一起打篮球的真实原因。
那天打完篮球,何其和对方队长一起到校门口买饮料,他们边走边聊。正巧我也有事去校门口,所以走在他们后面。
对方队长说:“你真的喜欢小羽?”
“谁骗你,不然我为什么带夏小白打球?就是为了换你们班的小羽啊!”何其说完,还干笑了两声。
“我以为你是因为喜欢夏小白才带她玩呢。”
“怎么会?夏小白那么丑,性格又大大咧咧的。我喜欢小羽那样的女孩子,平时文文静静的,关键时候却很有爆发力。你看,她的篮球水平不次于夏小白吧。”
我气得想把手中的可乐摔到何其头上!
我决定再也不打篮球了,不仅是不跟何其他们打,而是永远也不打了。
何其的话狠狠地伤到了我,让我活泼的性格急转直下。我变得安静极了,除了回答老师的提问,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何其把我叫到一边,问我不打篮球也不理他的原因,我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小羽。”
“这是什么理由?人家招你惹你了?”
“没招我也没惹我,只是和她相比,我太丑啦!''我直直地说。
他却听得糊里糊涂。
我在blog中写道:“还没等到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那一天,那个男生就先把我pass掉了。”可是,我又想,两年后,我的鼻头就会变小、眼距就会变近吗?女大十八变对我来说,改变的只可能是气质,绝不会是容颜。
于是,我不再苦等18岁,任岁月从身边流过。日子在我手中安静地来,安静地去,我安静地上了高三。
安静的心态让我连何其两周没来上学都没有太多的感觉。听说他病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只这样想,然后继续过我的一天又一天。
班主任哽咽着告诉大家,何其得的是滑膜肉瘤。
滑膜肉瘤?这么古怪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师说,滑膜肉瘤是发生频率较高的一种软组织肉瘤,何其的长在右肋,是绝症,何其的生命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老师最后说,就是半年的治疗时间,何其也需要大概二十几万元的费用,希望大家都献出一份爱心,给他捐款。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一阵阵地疼。原来我仍喜欢他,否则我只像别的同学那样哭泣就是了;原来我的安静只是假象,是弹簧被压到极点的结果;原来造物弄人,即使他不觉得我丑,也注定等不到我女大十八变的那一天
整整一个下午,我一直在后悔自己放弃跟何其打篮球。想到篮球,我又恍然觉得何其的病是被误诊了,否则,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种怪病?
放学后,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去看望何其。
“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同学。”何其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我笑笑,一句关于他病情的话都没有说,只聊一些班级里的事情。
他忽然问我:“快10月了,你家的荷花该谢了吧?”
我愣了半天,不知怎么回答。若说荷花谢了,怕他会联想到自己的生命;若说没谢,那不是事实,我不习惯说谎。
我平静地微笑着看他,不置一词。
何其突然大喝一声:“夏小白,你真讨厌!”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现在的你真是讨厌,”他故意做出很厌烦的表情,声音放缓,“过去的你多好,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咱们还能在一起玩!现在怎么了?笑也不笑,话也没几句!”
我哭笑不得,他喜欢我的从前,却只当我是玩伴儿!
第二天,除了和同学们一起捐钱,我还送给何其一台可以无线上网的笔记本电脑。附带着,我给了他我的博客地址,嘱咐他一定等我走后再看。
再见何其,是个周日。
何其一见我就害羞地低下头,红着脸说:“‘那个男生是我,对吗?夏小白,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对不起,我以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胡说的。”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一下子释怀,恢复本来面目,哈哈大笑:“没事儿,丑就丑呗。我妈说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还有9个月就变成美女了。”
没想到,这话让何其更加发窘,他换了个话题,说:“你家的荷花谢了吗?”
这是我上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想必他看到我博客上的荷花图片又想起来了。
我轻轻地说:“谢了。不过,荷花谢了,莲子就会生出,藕也长成熟了。”
何其的生命因为我前面说的话,延长了两个月零11天。他说,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我那句关于荷花的话给了他力量。
他还跟我说:“夏小白,你不用等到18岁,现在的你就挺漂亮的。真的,我没骗你!”
我的眼泪扑簌而下。
何其走了,留给我的是对生活满满的自信。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