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爱萍
老友在外地开一家汽配商店,邀我前去帮忙打理。一个月后,我完成任务急忙回家。刚下火车,我的手机便“嘟嘟”地响个不停,是老伴问我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我说:“在回家的路上。”末了,我顺口说了句:“想你了。”
回到家,老伴接过我手里的提兜,我到卫生间洗了手,然后坐到沙发上。她一下搂住我,对我说:“刚才在电话里说什么了,再重复一遍。”我真的记不清楚自己刚才讲些什么了,只好应付说:“不就是说了句马上回家吗?”老伴说:“不对。”我搜肠刮肚,结果还是想不起来。老伴看我抓耳挠腮的样子,捂着嘴笑着说:“就那句‘想你了,再说一遍。”我恍然大悟。但是,让我面对着老伴再说出这句话,还真的有些难为情。我对她说:“吃饭吧,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她说:“不行。”我说:“都老夫老妻了,那都是年轻人的浪漫,咱就别玩啦。”可是,老伴真的铁了心,我不说就不让吃饭。我压着嗓音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她摇摇头,说没听清。我提高了嗓音,但说得还是有些不清楚,她生气地扭过头。我只好郑重其事地大声说:“老伴。我想你了!”没想到,老伴听到我这带着感情、发自肺腑的声音,眼泪竟流了下来。
外出一个月。挺想家,也想老伴。但没想到,一句普普通通的“想你了”,在满头白发的老伴听来,竟然是天底下最甜美、最深情的语言。
黎志摘自《牛城晚报》
临刑前的情愫
柴静
她当上警官那年,年纪还小,笑脸绯红,肩上搭着两条照亮的大辫子。
他偷盗,抢劫,后来,是她那里的囚犯。
她形容他的样子:“眼睛特别亮,留着胡子,笑起来,嘴角这样歪一下。”
每次提审,他们都遇上。
再以后,换别的警察,他一声不吭。
等她来,他嬉皮笑脸地说:“我要吃个烧饼。”她气鼓鼓地甩一下辫子,还是去买了。
他们也谈审讯笔录之外的东西。她慢慢才知道,他是红军的遗孤。,再后来,他们用眼睛交谈。
她的眼神说:“你没有希望。”他的眼神说:“可是我喜欢你。”
她劝他改好。但是一次、两次,他们见面的地方,总是提审室。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法庭。
她在他身后站着。
“钱爱勇,违反刑法第232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他突然回身,看见她。她的眼泪“哗”地一下满脸都是。身边同事捅捅她,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也哭了,手被缚着,只能甩着头把眼泪从脸上甩下去。
她的眼神说:“我说了让你改,我恨你!”他的眼神说:“可是我喜欢你。”
他被推上车带走了。她失控地追着车跑,追到看不见车为止。站住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腕上的表,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表上的时间:11时30分。
然后,她站在原地,35分,40分,45分……12时整。
枪声响起。
这是今天,朋友们在饭桌上,她讲出来的故事。
她现在是一个大城市的公安局局长,一个27岁女儿的母亲。
隔了30年,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惟一记得他的人。她说:“人可以犯很多罪,但是爱,没有罪。”
摘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