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效应催生的旅游海岛

邢少文

这个具有人居历史800多年，原本寂寂无名的小海岛，在2003年一夜间迎来了其历史发展的大转折，成为湛江市重点倾力打造的一张旅游名片，得到了广东省各级政府的扶持，成了“幸运岛”。其中意味，颇具戏剧性。

在湛江港略显狭小破旧的海滨码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鱼船、快艇、渡轮来往穿梭，大油轮泊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码头向东约2.5海里，望眼可及，便是特呈岛。在属湛江行政区划的大大小小30多个海岛当中，它是离湛江市区最近的一个东临太平洋，南邻东海岛，是一个面积只有3.6平方公里的小岛。

秋天的特呈岛上阳光温和，空气清爽，海岸风景与田野风光相映，与隔岸高楼林立、拥挤喧嚣的湛江市区相比，是另一个静谧的世界。

这个具有人居历史800多年，原本寂寂无名的小海岛，在2003年一夜间迎来了其历史发展的大转折，成为湛江市重点倾力打造的一张旅游名片，得到了广东省各级政府的扶持，成了“幸运岛”。其中意味，颇具戏剧性。

一个人和一个岛

特呈岛上最显著的地标，莫过于岛民陈武汉的家，在环岛公路各个岔口的路牌标识上，都标着“陈武汉家”的指向。

这是一幢白色三层小楼，白日里庭院大门总敞开着，一楼的正房门无人时也是虚掩着，外来人可自由推开这个房门，参观这个屋子，而屋里可供参观的唯一景观，就是悬挂在墙壁正中那幅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到陈武汉家中视察民情时的现场大照片。房中所有布置保持照片拍摄时的原样，墙上的挂钟，指针静止。

这幅照片摄于2003年4月10日，是日，胡锦涛总书记在广东省各级政府部门要员的陪同下来到渔民陈武汉家，视民情，拉家常。

正是胡锦涛的这次到访。给特呈岛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在现场了解了特呈岛渔民的网箱养鱼产业发展情况，聆听了陈武汉所反映的特呈岛“四难”——饮水难、行路难、卖鱼难、避风难等情况之后，胡锦涛提出，“要把特呈岛建设成为一个文明生态旅游岛。”

遵此致言，霞山区、湛江市、广东省各级政府上上下下动了起来，自2004年至今，各级政府拨款近5000万元投入特呈岛建设——250万元建立了自来水厂，1000万元建成避风港，1000万元建成了环岛公路，还有无线电视、村文化广场、文化楼、居民区小花园……而关于旅游开发的招商引资工作也很快开展起来。

事实上，这个有着7个自然村，现时总人口5000多人的岛屿，在中国农村中，并不算贫困落后村，这从村里随处可见的小洋楼可以看得出来。但如同中国大部分的农村一样，在此之前，公共设施的建设非常落后。

这次与最高领导人的会面，对陈武汉个人而言更具非凡意义，2004年，32岁的他人了党，2007年当上了坡尾村党委书记，特呈岛村党总支副书记，湛江市十二届人大代表，全国十七届四中全会广东省唯一的基层党员代表。

当地政府扶持，银行贷款，陈武汉成立了深水养殖合作社。他在湛江市区买了房子，并有了车。除了回村里开会，他平时甚少上岛。“他现在是名人。到处给人做报告。”特呈岛党总支书记陈那佑说。

陈武汉2004年给胡锦涛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感恩信。信中汇报特呈岛村“四难”的解决以及他个人的变化，这封信以及胡锦涛给他的回信，被摆在特呈岛文化广场的展览厅里供人参观。

利益纠纷

特呈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样板和进行文明生态旅游岛的开发，无疑都带有了“政治任务”的色彩。对此，主管特呈岛旅游开发的霞山区副区长邓文高称之为“政治效应”。“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各级财政的投入，毕竟湛江市的财政实力还是有限的，没有政府的财政扶持和规划，外来企业的资金投入，做不起来的。”他对记者说。

精明的商人也跟随而来，利益的纠葛也因此纷起，它甚至影响了岛上纯朴的民风。既是要建设旅游岛，如何让岛民从中受益，是当地执政者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但从目前来看，对于大多数的岛民而言，所获得的利益远远不及陈武汉这般迅猛。

2003年年底，霞山区政府便声称旅游招商工作获得了重大突破，表示特呈岛综合开发项目被深圳一家公司以1亿多美元投得。这家企业计划在岛上建设国际高尔夫27洞球场，并已与霞山区政府就建设高尔夫球场及其他配套项目达成协议。

但实际上，这家企业看中的仅仅是特呈岛的网箱养鱼产业，这本是一个96％经济收入来源于渔业的海岛，“这家企业只想与岛民做鱼生意，无意于旅游开发，而且收购水产品又不愿意进行长期固定合作。”邓文高说。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2005年，湛江本地民营企业中鑫公司与当地政府正式签订旅游开发合作，“但由于当时的一些政府配套工程还没有搞完，加上与当地村民的一些利益没有协调好，拖延了两年。”中鑫公司董事长龙土金对记者说，这是一家主营收入来源于水产批发市场的企业。

但据当地村民反映。中鑫公司实际上是因为资金短缺问题而拖延。其第一期开发工程——休闲度假别墅投入1.5亿元，拖延到2009年方完工，于今年5月1日正式对外营业。

旅游生态文明岛的提出，涉及的是渔民转产转业的问题，“捕鱼养鱼是大户生意。小户其实是挣不到多少钱的。现在鱼料的价格从原来90元/斤涨到了150元/斤，利润比以前更低了。”陈那佑认为旅游开发还是符合渔民转业方向，至少是一个有益的补充。

现时岛上村民有60多人在中鑫公司的度假村工作，大概占了该度假村职员的15％。“保安员一个月是1200元，服务员一个月是800元，和去市区打工的收入差不多，但还是没有打鱼和养鱼挣钱。”坡尾村村民陈秋富说。

目前在旅游对转产转业的带动上。仅有8个农家乐项目，亦有岛民买了运载旅客的电瓶车和三轮摩托车，“游客多的时候，一个月大概1000块钱。”三轮车司机陈秋琼告诉记者。

矛盾则来自于村民与开发企业之间关于门票的收费和土地的转让。按照当初村里和中鑫公司签订的合同，度假村营业之后，岛民进入度假村的范围不用收门票，但现在却要收3～10元不等的门票，这引起了村民的不满。

在中鑫公司修建的码头，来回的轮渡加上门票需要60元，而在村里原先修建的码头，轮渡只需3-6元，由村民自己运营。中鑫公司曾向村委会提出要封闭所有码头，统一收票，但村民们并不愿意。

而在村民获得利益最大的土地问题上，引发的争执也最多。特呈岛共有2000多亩耕地，2000多亩荒地(滩涂地)，还有4000多亩海滩地。但在荒地的利益分配上，村民小组与村委会起了争执，按照租约，荒地为村集体用地，但因后来村委会动员村民种植防护林时，提出各个自然村自己负责本村所在的滩涂地。村民小组便视之为该滩涂地为本村民小组所有。在政府以2万元/亩的价

格征用滩涂地之后，村民小组不同意村委会提出的收益六四分成和五五分成的方案。双方至今仍争执不下，这也影响了旅游项目的开发。

同样的争议还存在于海滩地，按理海滩地属国有土地，但政府、村民、开发企业在海运使用费的交缴上同样存在纠纷。

中鑫公司二期开发项目主要是红树林湿地公园和星级酒店，征地问题同样出现了矛盾，为解决资金投入问题，资方提出村民小组可以土地入股，年底分红。但村民认为在公司财务上存在信息不对称，要求保底，并每年增值。

这都影响了特呈岛的旅游开发进度，“我们也在协调这些利益分配的问题，协调得好，企业把旅游项目开发起来了游客才能进来，企业做高端项目，村民做低端项目；开发不起来，村民也得不到什么利益。”邓文高说。

红色岛与休闲岛

虽然特呈岛的旅游开发具有戏剧性的转变，但不管是邓文高，还是陈那佑，都抱着务实的态度。“政治效应毕竟是短期的，如何进行长远的旅游开发规划，才是最主要的。”邓文高说。

事实上，特呈岛的旅游资源一直存在，据陈那佑介绍，这个曾在中国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岛屿，在清末时曾沦为法国的租界地。1989年，曾有法国公司计划将其打造成旅游岛，后因法国向台湾提供战斗机而导致两国外交紧张，此事便断了。“错过了一次机会”。

1995年，亦曾有一个注册地在香港的公司在特呈岛买下了20多亩地，欲建旅游休闲别墅，但因岛上的交通环境等问题无钱投入而搁置。

在陈那佑的眼中，特呈岛跟其他岛的差别并不大，如何借东风打好“政治”这张牌，又结合特呈岛的风景，是他们考虑最多的问题。

陈那佑甚至前往华西村进行考察，而特呈岛的一些“红色文化”也被搬了出来宣传，比如法租界期间特呈岛民反抗法国侵略者的事迹，日沦陷区期间的抗战事迹，特呈岛被宣传为一个“革命老区”。

全岛的党建建设也是区、村两级政府重点主抓的内容。岛上党员的门上都贴有“我是一个党员”的门牌，岛上随处可见党员廉政宣传语。政府也配合宣传，组织各地的机关事业单位的党员、团员在党建、军建、国庆等节日前往特呈岛“寻访胡总书记的足迹”，进行爱国爱党活动。特呈岛被树立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典型，成为各地的学习参观对象。

“岛本身的风景就很好，就是要通过这些参观学习的‘红色活动，吸引、引导他们成为特呈岛风景的游客，最终发展成为一个高档旅游休闲度假胜地，这也是‘红色旅游的新概念。”邓文高说，“将政治效应的短期性与旅游开发的长远发展相结合，将岛内的动力与岛外的支持相结合，将生态与旅游发展相结合，坚持适度开发和集中推进的原则。”

“光是依靠海岸线是不够的，还要挖掘岛上的原生态文化，比如鼓浪屿有水族馆和海洋科普基地，特呈岛现在还没有。特呈岛是渔民生态，现在特产一条街也没有完全建设起来，网箱养鱼的景观也还没有打造好，下一步如何在渔业生产和渔村文化的发掘上做出文章，是一个方向。这才是本地渔民最终能够获利的所在。”陈那佑说，“一定要控制好土地和规划，不能造成乱开发、过度开发。”

短长结合，红色岛与休闲岛的构思，也体现了广东人精明、务实的本色。正如陈武汉伯母所言，“运气好归运气好，做还得做，不做哪有得吃?谁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