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平
他们家穷,穷得连买一双鞋也不能。女人找来一些碎布,看着别人的鞋,自己做。女人手巧,都说她做的鞋比买的耐看。
女人挺得意的,她的腰挺得比先前直,胸挺得比先前高。得意的女人比先前更好看。
人们说,女人是小街一道百看不厌的风景。
但很快女人的得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其他女人穿的是皮鞋。皮鞋可以上油,抛光,弄得锃亮锃亮的。任随女人选什么好看的布,女人的布鞋遇上那些皮鞋,像灰姑娘似的,抬不起头。更要命的是那些高跟皮鞋,能让女人梦一样地飘飞起来,脆脆的有节奏的乐音,像猫抓一样,弄得女人的心,一阵一阵的难受。
女人很想拥有一双皮鞋,一双能让女人轻飘飘飞起来的高跟皮鞋。
男人读得懂女人,尤其读得懂女人的唉声叹气。
男人背着女人,悄悄地,去找零活干。码头上、小巷里、垃圾场、粪池旁,常常可以看到男人的影子。男人悄悄地把汗水一滴一滴地积攒起来。等到积攒的钱够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了,男人用那钱,为女人买了一双高跟鞋。
女人很惊喜。
女人把那鞋擦得锃亮锃亮,女人也像梦一样轻飘飘地飞起来了,女人也拥有了轻脆脆的有节奏的音乐声了,女人的感觉好极了。
但女人很快又开始唉声叹气,那些轻飘飘的女人的高跟鞋是月月换、周周换、天天换啊!
任凭男人如何积攒汗水,男人也无法为女人月月、周周、天天换上一双高跟鞋,何况还有那些诱得女人痒痒的口红、唇膏、香水、洗面奶……
女人去了城市。女人去得斩钉截铁。女人已不相信男人的祈求、汗水、泪水和胸膛。女人把男人扔在瓦房里,让男人一整天一整天闷闷地坐。
男人去找女人。女人影都不让见,只是托人捎来话,说城市好极了,又唱歌又跳舞的,舒服极了,鞋子可以天天换,衣服可以天天换,口红唇膏可以天天换。
男人急了,问女人什么时候回来啊?女人听了,笑,说,等我把那些鞋穿烂了,穿破了再回来!
不久,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出现了一个补鞋匠,是男人。男人在女人喜欢出没的地方撑起摊子。男人不补男鞋,男人只补女高跟鞋。男人补鞋不说价,三角五角的,随你拿。男人遇上补高跟鞋的女人,男人就問,问一双高跟鞋。人们觉得这男人怪怪的,哪有不问人名问鞋子的啊!就问人名,男人不肯说,男人脸上是等待。
日子一天天地流,男人摆摊的地方一天天地换,但男人那句话没有换。男人问的是一双鞋,一双很耐看很耐看的鞋。
终于有一天,男人等到了那双鞋。那已是一双又破又烂的鞋了,连鞋的主人也早已开始丢弃她。
男人激动得很,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激动了。
女人却很淡,还有些冷。女人说,破鞋你听说过吗?一双又破又烂的鞋不丢谁要啊?女人努力想笑笑,竟笑得挺凄惨。
男人说,不碍事的,鞋破了,修修补补照样可以用。
男人说,走!我们回家!
女人伏在男人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