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苏　波

他和妻的结合,违了他的心。自小他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地供他读书,才有了他今天的前程。他很少会违背母亲的意愿,但是这次母亲竟以死相逼,最后他不得不屈从。妻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很懂事,很贤惠,只是一副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样子。

他恰恰就是不喜欢妻的腰。一个女人,这么粗的腰,像个啥嘛?

那时候,他在镇政府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职务,平时有数不过来的应酬。因此,他很少回家。其实,这只是他的借口罢了。他嫌弃妻,嫌弃妻的虎背熊腰,他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他和妻生了三个孩子,都是酒后行的房事。他甚至说,他清醒的时候,还真下不了手,看着她的那副虎背熊腰。

这些话,也曾传入妻的耳朵。妻哭了,一个人躲在草垛后悲痛欲绝。但是,妻很快就平静下来,擦去眼泪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出现在婆婆面前。婆婆身体不好,有严重的高血压和糖尿病。妻除了很细致地照顾婆婆的起居饮食外,每次上医院,妻总是固执地背着婆婆,从不让他沾手。

母亲曾戳着他的鼻子骂他,骂他不是個男人。母亲骂完就哭,哭她的儿媳妇命苦,更哭她的儿子不懂情义。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母亲去世后,妻请求和他分居,如果这样让他好过的话。他立即就答应了。他求之不得呢。

恰好这时他出了意外。他酒后开车,出了车祸,没有了双腿。这次事故,主要责任在他。他不仅被撤了职,还赔偿了一大笔钱。他从此就栽了。

本来说好分居的妻,却折回来,给他做饭,洗衣,照顾起了他的起居饮食。

开始的时候,他还带着抵触的情绪对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如果没有妻,他根本无法应付日常的生活。

和妻,他依旧很少有话说。有时候,他想和妻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只好憋在心里。

憋在心里不好受,他就开始用笔写下来。不想,这一写,竟写成了习惯,直到后来他成为当地颇具名气的作家。

一次,他应邀参加一个笔会,游览华山是笔会重要内容之一。他曾无数次在梦里在华山畅游,但是,这只能是他心底的一个梦了。华山东南西三面是悬崖峭壁,只有柱峰顶向北倾斜打开了登华山的道路,有“自古华山一条路”的说法。常人登上华山尚且困难,何况他一个少了双腿的人?

妻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事,自告奋勇地说背着他去。他有点疑虑地望着妻问,你能行吗?妻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妻就背着他走在了华山陡峭的石阶上,不时有文友要帮忙,妻都婉言谢绝了。他伏在妻的背上,他第一次觉得妻的背是这样结实,这样宽阔。他用文学的语言来形容,就像是一座山。

快到莲花峰时,妻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妻抓住栏杆一步一步地往上挪,妻的腿肘子几乎弯不下去了,浑身骨头咬咬地响。他央求妻放他下来,歇息歇息。妻不让。妻说她能行。妻还说不仅要背他上华山,还要背着他上衡山,上泰山,上嵩山,上恒山,上完五岳。

就在那一刻,他的泪肆意地流淌下来落在妻的背上。

妻扭过头,问你哭了?

他忙揩一把泪说,不,是汗,真是汗,你看,太阳多毒!

妻心底的笑意像清风拂过湖面的波纹一样轻轻地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