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 农
北京往东是通州,通州往南不远是土桥,它也是北京一号线城铁东边的终点站。土桥过去是一个小镇,小镇有一所中学叫土桥二中。方圆十几里的孩子入了初中后就到这里来寄宿学习,刘宝就在这个中学读书。
从刘宝家到土桥镇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荒凉的乡村小路,中间有一座废弃的砖窑。砖窑旁边,是一棵百年老歪脖柳树,三个人不能合围。据说这棵老歪脖柳树上吊死过一个女人,自从那个女人上吊之后,砖窑就再也没有成功烧过一次砖,每次开窑全都是绿一半、红一半的废砖。人们传言与那个上吊的女人有关。烧不出好砖,砖窑自然就废弃了。
刘宝在土桥二中读初中一年级,每周要回家拿两次馒头,每次经过那棵百年歪脖老柳树,他就很害怕,担心碰到那个传说中上吊的女人,瞪着大大的眼珠,长长的舌头一直伸到胸前。
有一次,刘宝放了晚学,准备回家拿馒头。本来要和同村同学一起的,但那个同学病了,他只得一个人走。当时是秋天,放晚学已是九点,又要收拾整理学具,往回走时已经快十点了。
路上不見人影,刘宝越走越怕。快到百年歪脖老柳树时,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开始大声唱歌。平安无事地过了歪脖老柳树,又走出去十多米,忽然他不由自主地想回头看。刘宝后悔死了,他不该回头。人总是很难控制自己欲望的,他慢慢地扭回头,看到在离自己六七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灰白衣服的女人。
那天夜里月光很好,相隔六七米,虽然看不清容颜,却分明看到了一双诡异的眼睛,和一条长长的搭在胸前的血红舌头。刹那间,刘宝感到头皮发麻,双腿发颤。但他依然仗着胆子高声喝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个灰白衣服女人却站住了。
刘宝给自己壮胆,继续往前走。可怕的是:他走,那个灰白衣服女人也走;他跑,那个灰白衣服女人也跑;他停下来,那个灰白衣服女人也停下来。刘宝的理智在一点点被残忍地吞噬。
过了一条河,前面是一大块荒地。这块荒地在村人的传说中也很诡谲。村子里没满18岁的人死了,不能入祖坟,大都埋在这里。15岁以上的,还会用一块棺木盛敛了。而再小一些的孩子如果夭折,最多只用破席一卷,就埋进土里。有时候野狗还会在深更半夜到此寻食。走到这里,一股阴风袭来,树影晃动,隐约还有阴森森的呜咽之声。刘宝身上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摧毁,他突然加快速度往前奔跑起来。
后面传来灰白衣服女人诡异的呜呜声,好像还有鬼娃娃可怕的嘶叫。风贴着他的耳朵呼呼直响,他猜想,那女人一定伸着双臂一跳一跳在追,或许还有几个死去的娃娃僵尸也一并跟来……刘宝尖声大叫,脚打后脑勺地拼命奔跑。
过了那块荒地,还有一个砖窑场。刘宝知道他的五叔就在这里守夜,远远地就大叫:“五叔,救我!”五叔是村里一个单身男人,快四十了,因为穷没娶上媳妇,终年在村办砖窑场做看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五叔听到有人叫喊,抄起砖窑内一丈多长的专门用来捅砖的铁探条跑出来。看到疯一般飞跑过来、声音都变直了的刘宝,便迎住问:“孩子,怎么了?”
刘宝瘫倒在五叔怀里,大口喘息:“女、女鬼,在后面。”
五叔往刘宝身后看,远远地看到那个灰白衣服的女子。
五叔胆儿大,挺了一丈多长的铁探条大跨步迎上去:“奶奶的,死了就老老实实在阴间呆着,为什么要跑出来吓唬孩子?”
那灰白衣服的女子见有人迎过来,自己早站住了,双手拼命挥舞,口里呜哩哇啦地叫。五叔那根铁探条眼看要落到她头顶了,却又忽然停住。因为离近了五叔才看清,那是一个眉清目秀、满眼泪光的女人。再仔细盘问,女人不说话,口里只是呜哩哇啦、抽抽噎噎……原来,这个灰白衣服女人的确不是女鬼,而是一个从河北流浪过来的女哑巴。
后来,女哑巴成了五叔媳妇。两人成亲那天,把刘宝抱在太师椅上,冲他做了三个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