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凡
一个古朴的小山村,住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她被称为地主婆的时候才24岁,16岁的时候,她就嫁给了后来被称做地主的男人。刚嫁的时候,她每天三更起床给婆婆煮粥,婆婆有个习惯,喝一种五仁粥。婆婆喝的粥很讲究,五仁包括麦仁、高粱、小米、大米、小红豆,麦仁和高粱必须轻轻地用小石臼凿去皮,凿皮时不能用力过大,用力过大,仁就扁了,如果用力过轻,皮又去不掉。仁凿好后,头天晚上用温水泡上,然后煮三个时辰,煮粥时还不能用大火,而是用文火细柴,这样粥才松软黏糊。
那时她正是贪睡的年纪,每天三更起床对她来说是那么的不习惯,有时强迫自己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还不清楚是醒了还是在梦中。
她嫁过来日子没过多久,解放了,这个对解放了解甚少的女人,开始挨批斗,每天要被叫去游街。她那个从小没吃过苦的男人,看着自家的东西被村人拿走了,自己还要挨打受骂,忍不下,跳井自杀了。丈夫的死让乡亲们多少感觉不安,没过多久,就允许她跟着大伙一起劳动了,如果有批斗会,她还是要挨批斗的。
好在,这样批来批去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乡亲们见她当地主婆的时间不长,也没做过伤害老百姓的事情,就不再斗她了,但什么活她都要多干些,这样,大家伙心理才平衡。
那天,她和大伙一起去采蘑菇,天还下着大雨,为了显示自己不怕苦不怕累的劲头,她最拼命,采的蘑菇最多。在那个人人都为吃饱肚子发愁的年代里,蘑菇就是上等佳肴。当晚,大家把采来的蘑菇一起煮了,那时大伙一起劳动,一个锅吃饭,谁也不敢往家里带半片蘑菇。后来有几个人吃到了毒蘑菇,中毒了,这事情就大了,要追究责任。
她被绑着送到了公安局,原因是,蘑菇大伙都吃了,只有她一口没尝,看来,地主婆有意采了毒蘑菇,害他们。
定罪是死刑,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些事情是非正常的。她心里很后悔,早知活不了,当初就该和那个小地主一起跳井,可是她沒有,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地主,她怎么可能是地主呢。当然,如果地主是好人,她是地主也没关系,可眼下大家伙都认为地主是坏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她不想当这个地主。
她惟一的一次去找工作队,就是关于她是不是地主的问题。她说她不想当地主,地也不要一分。工作队说就算你没有地,也是地主,因为你的娘家爹是地主,你又嫁到了地主家,所以,不管怎么狡辩,你都是地主。
她想说,自己的娘家爹不是地主,爹和爷爷多年行医,置办了几十亩田地,怎么可能是地主呢!她还想说,爹给芒旺家看病,芒旺家穷,给不起钱,送了两只母鸡,爹说什么也不要,说他的孩子弱,还要鸡下蛋给孩子补身子呢!这样的爹,怎么也是地主,是坏分子呢?但是,工作队不听这些。
既然自己的爹都是地主,她这个地主肯定是逃不掉了。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不会有人给她这个机会说。就在她等死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有人要审问她。那个审问她的人拿了两种蘑菇,问她:“你那天采的有这种蘑菇吗?”她看了看那个人手中的蘑菇,说:“有!”
“这种蘑菇有毒,还是这种蘑菇有毒?”她低下头,她不知道这两种蘑菇哪种是有毒的,哪种是无毒的。旁边的人说:“快说,说出来给你减刑。”她依然迷茫,她的确不知道到底哪种有毒。
那人又问她:“为什么当晚你没有吃蘑菇?”
她低着头回答:“因为大伙把蘑菇吃完了,没有剩下。”
审完后,那人走了,她想问,她什么时候死,还有几天,可她没有问出口。
两天后,她被释放了,她没有罪。她想不明白,那毒蘑菇呢!是谁要害大伙?
她不知道,审问她的人是新来的局长,看到她马上要执行死刑,局长又到她的村子了解了一下情况。局长问当时参与煮蘑菇的人:“大伙采的蘑菇是不是都一起煮了?”那人回答:“是!”
“谁断定有毒的蘑菇就是她采的?”是呀,大伙一起采,一起煮,谁也不清楚哪种蘑菇有毒,怎么有毒的就一定是她采的呢?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当时怎么就没有人想到呢?有人感慨道。
选自《四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