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爱

甘　露

今天是2009年9月15日，星期二。刚在机房做电影《刺陵》纪录片——《刺陵的春天》的后期回来，开始动手写这期的稿子。本想写写前一段作为特邀嘉宾去参加的“生命的钥匙”——首届中国家庭纪录片周的活动或者分享下做纪录片后期的感受，可是脑子里面—直都想着奶奶。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应该有吧?!

突然间会想念一个人，没有什么理由。我现在就想写她。虽然她已不可能看到。细想想，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去发表过任何与奶奶有关的文字，我十年间曾经用机器记录过那么多的人，却没有拍过我的亲人，我的奶奶。她已经故去，一个镜头都没有留下，也没有什么她的照片。

我在电脑里找到原来想她时写的话，放在这里吧。想借这个小小的真诚的空间，放进这一段感情……

今天是2005年10月15日，对我而言，它不是我生命中的纪念日，但是今天我想极了我那逝去的奶奶。

她很爱我。

她的存在，给了我童年最美的时光，让我意识到生命中爱高于切。

我小时候看起来很安静，我不是个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小孩。我喜欢看周围的事物和人，但我并不喜欢问为什么。老师在课堂上常说，不喜欢问问题的小孩是不懂装懂，不爱思考的人。

我起初怀疑过自己，后来非常厌恶这句话。我的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参加一些竞赛时我经常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想问题，最后找到答案。我自己很清楚那是个奇怪的方式。我从来不让老师知道我有时是个奇怪的小孩，在她们心目中我是绝对正常的好学生，只是不太爱说话。

我小时候也很内向，这一点我妈妈很担心，但我知道我奶奶很理解，她是我最知心的人。

她那个时代受的是日式教育，却有颗开放的心。我小时候很要强，为了保持自己在老师和父母心目中的“形象”，我总是在追求高分。稍微考不好，我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羞于见人。

我爸妈从不曾打过我，责备都很少。正是如此，我越发难受。每每这时，把我劝出房司的人都是我奶奶。她总说她相信我，她唯的孙女，能学好的。先把饭吃了，看我今天给你做的菜……

说到这里，我想到更小的时候，我最讨厌洗头，因为我头发长，每次冲洗时水都会流进眼里。后来我奶奶想到一个好方法，她蹲着，让我仰躺在她的膝上，一只胳膊托着我的头，另一只手给我洗，这样水就不容易流进到我眼睛里面。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泰式洗头。这样一来，总算没有让洗头成为我童年的恶梦了。那时候我三岁，奶奶已经六十四岁了。奶奶，我好想知道，我每次愉快的洗头是否都会让您感到很辛苦?!还有好多的细节，这些年来一直让我回味，只是无以为报。她成就了一个女孩子童年对美丽的一切幻想。她会给我梳那时最新，最可爱的发辫，引来无数小伙伴羡慕的目光。她才不理会呢。夏天，我摘很多指甲花回来，奶奶都会耐心的捣碎了，放上明矾，给我染淡淡的红指甲。那时看着十个缠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指，想起第二天一早醒来，那些微微的红色，乐得口水都要流了。但常常第二天起来时指甲花叶已经被揭开了，她老人家半夜起来给我轻轻解开的，因为担心第二天起来再揭，指甲颜色太红不够好看……

她手工很精细，给我做过很多好看的衣服，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的关爱，我生不会忘记。

我奶奶一生都留着长发，在脑后盘着精致婉约的髻。她一直让我保持一张素净的脸，所以至今我也不喜欢化妆。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但从周遭人对他的回忆，我知道他是一位极为优秀的人，学识渊博，人很高大。他是北大的第一批中文系的博士。他在我父亲十四岁那年，文革前就因病去世了。家里有张他唯一的照片，是奶奶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我奶奶很宝贝这张照片。她并不是个絮叨的人，却跟我提了很多次，说以后定要找个画得好的人临摹这张照片。我想她只对我一个人说过。我当时不以为然，觉得人生很长，很多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没想到，奶奶去世后，我们再也找不到爷爷的照片，我想是奶奶悄悄的带走了……后来我在大学的专业是图片摄影，我才知道翻拍一张照片是多么的容易。可是小时候的我却不懂也没有想办法去做，后悔不已。现在大了，倒也不感到内疚了。愿意让爷爷的记忆仅属于奶奶，就留给她一个人吧。奶奶在年轻时就永远的失去了爷爷，却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去缅怀他。那个时代一定有很多像我奶奶这样的女人。她再也没有嫁人，每到爷爷生辰祭日，她自己都会找个地方纪念他，时年都是如此。奶奶病重时，执意要回到故乡，受着舟车劳顿之苦，为了要跟爷爷葬在一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也许就是一个承诺，却一生一世。

小时候我学书法，奶奶很讲究的给我磨墨，不经意问她说起曾经给我爷爷磨墨，他那一手好字，说我的手一看就是这家的人。人的回忆里常常是刹那的欣慰和欢乐，也有深深的失落和痛苦。其实她对爷爷的思念是从未间断过的。

我妈和奶奶的相处，至今仍被左邻右舍传为佳话。这一点老人是感到很满足的。但奶奶内心最深的寂寞是不能够平复的，仅这一次人生。她隐忍，坚强，矜持，宽容……

今天是2009年4月25日星期六，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我打开了这篇四年前写的文字，就想接着写它。每个人生命中都有几个重要的人，在每个快乐失意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们。仅就想起已足够。此时，我就想她一个人，在静静的看着我，努力的工作，好好的生活，爱我所爱。

你还好吗?奶奶。尽管我深知人生无常。人走如灯灭。但那小小的微弱的光芒却在心中长明不息。算来你离开我近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我经历了成长的喜悦，遇到了属于我的爱情，在愈加坚定的生活也在努力的工作……父母家人安好，在彼此的爱中享受着生活。你这会儿应该在笑。真怀念你那慈爱的微笑。在我的童年里，你的笑给了我最为真切踏实的爱。你的笑让我学会珍惜，珍惜当下的爱，每一秒。

容我多说，每个人都有心底的那份爱，爱是一切，没有不珍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