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慈母心

2009-11-10 07:33罗殿臣
安徽文学 2009年11期
关键词:稀粥心怀被窝

罗殿臣

母亲去世,已40多年了。今天我又来纪念她,算是第二次。记得四十年前,是写在日记里的一篇怨恨母亲的哭诉文字。大意是声声质问她——你为什么还没把我抚育长大成人,就无情地狠心地把我抛弃;将我甩在人间,自己径向九霄,飘然而去!句句责难她——对我,你太没有母亲的慈悲心怀。

出生已是背运,生来更是舛命。你原是一个又白又胖长得又俊的女人,然而,风雨四十五年后,你已变得干瘦如柴,满脸的皱纹,宛然已像个老太太了。在你那抽尽红润的灰白的面容上,只有两只突现的眼睛,还显示着那么一点点美的光芒。瘦弱多病的躯体,尤其供我吃饭的那两个器具,再怎样大碗大碗地喝稀粥,终归是再也鼓不起来了。奶水不足尚可维持我的小生命,然而,你何以又大病一场呐?害得我不仅天天见不到你,我的喂养就只有靠大我七八岁的小姐姐小哥哥们了。天天只会熬点稀粥,不管我愿喝不愿喝,就强硬地往我嘴里灌。动作是何等地粗暴,言语又是何等地不温柔!愤愤地说:“你还哭,你还哭,多好的小米粥?你不喝,我喝啦!别哭了,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待长到四五岁时,每天晚上,我多想让你搂着我一块睡。然而,你总是忙个不停。不是纳鞋底,就是纺线和上织布机,“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为十多口的一大家人缝补浆洗。特别是一到冬天,我只好一人钻那凉冰冰的被窝。当我一遍遍地呼喊着你,哀求着你说:“妈,你就陪我睡吧!啊——”你却愣是不答应。当我喊急了、叫烦了你,还遭到你的好一顿训斥,说:“你叫唤吗,还不快睡!”这时,我只好委屈地孤单单地,将全身卷曲成一小团,俨然像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可怜巴巴的小狗儿,自己默默地睡去。当我撒尿醒来时,你这才收拾完活计,脱光了钻进我的被窝里。我吱哟着说:“你好凉啊!”你却说:“给妈暖和暖和吧。”当我猛地搂住你的脖子时,你这才也把脸亲吻在我的小脸蛋上说:“你跟个小火炭似的,真热乎!”说完,你便紧紧地抱住我,这才一块儿幸福地睡去。然而,一早醒来,被窝里又空荡荡的只剩下我自己了。我茫然四顾又呼唤你时,只听你在院子里又急烈烈地嚷道:“你叫喊吗,还不快起来?”唉——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长大了,在外面和小孩们玩耍,免不了打架斗气。当我受了委屈回家告诉你时,你不但不向别个母亲那样,领着自家的孩子大打出手,为自己的孩子去出气;你却总是若无其事地反倒问我,说:“你是不是又发贱来?”我说:“没有哇。”“没有?没有人家怎么不来打我?”然后,你这才又把我叫到身边说,“过来,我看看,打哪儿啦?”待看完后,这回我总以为该领我去出气去了吧,不料你却说什么“没事,不挨打长不大。玩去吧!”这是怎样地使我大失所望。

7周岁该上学了。眼见别人的父亲和母亲领着自家的孩子去报名,我对你瞪着两只幼稚的眼睛,认真地说:“妈,我也要上学。”你先是看了看我,只见那闪着一点点美的光芒的一双眼睛,倏忽间却充满了怨气,随后便愤愤地扔给了我一句话,说:“问你爹去,我主不了。”我想,这分明是你不想让我上,才推说让我去问我不敢去问的爹。我哭了,哭得很伤心。不料,事后是爹领我去报了名。我心想,还是爹好。其实是你不知和爹闹了多少回才争取来的。当时爹的观点是:家里有个认字的(指大哥)就行了。都去念书,钱呢?地谁种,活谁干?所以,活了的姊妹八个,就我和大哥上学了。大哥是爹自觉让上的,我是赖上的。

灾荒年,我虽然大了些,但是时间一长,饿得我皮包骨头。有一天,我饿得两眼发黑,心里发慌,实在忍受不住了。我哀求你说:“妈,你就把张大娘放咱家的粮食,给我熬碗粥喝吧。”然而,你却脸一怔,瞪起眼,然后沉了沉,对我严厉地说:“你怎么想来?饿死也不能动人家的粮食。人家相信咱才放咱家的。你给人家吃了,万一她讨不着饭回来,人家吃吗?”听吧,我只好怅惘地又去蒙头大睡了,心里却暗暗地怨恨着母亲。心里话,妈妈真是好狠心啊,一点儿也不顾及我,简直是没有母亲的慈悲心怀。

然而,现在想来,当时我是多么的天真、幼稚啊!

然而,现在使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理:你和父亲终生操劳,没黑没白,勤俭持家,省吃俭用,却始终没能摆脱贫困,正所谓“锅里没有,碗里空。”没有“大家”的富强,便没有我们小家。而现在,正是从小在你的言传身教的熏陶下,我老实本分,也是一个极平常而又平常的草民,经过多年的勤奋工作,却已建立了一个小康之家了。由此,在这物阜民安、国泰盛世的今天,我才又想到你,想到你和父亲一生的辛劳和困苦;假若你能活过来,我多想郑重地、恭恭敬敬地敬你一杯啊!

责任编辑:陈卫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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