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寄主的变迁

2009-11-09 06:41朱大可
教书育人·校长参考 2009年10期
关键词:书面文学诗歌

朱大可

关于文学死亡的话题,已经成为众人激烈争论的焦点。这场遍及全球的争论,映射了文学所面临的生存危机。但文学终结并非危言耸听的预言,而是一种严酷的现实。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了多丽丝·莱辛,这位88岁高龄的英国女作家,代表了20世纪最后的文学精神。她是一枚被瑞典皇家委员会发现的化石,她曾在20世纪中叶成为女权主义文学的激进代表,但其近15年来的作品,却遭到美国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的激烈抨击,认为它们只具有四流水准,完全不具备原创的能力。耐人寻味的是,在所有诺贝尔奖项中,只有文学奖面临着二流化的指责,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唯一原因,就是文学自身的全球性衰退。

反观中国文学的现状,尽管文坛充满了垃圾,但文学本身并不是垃圾,恰恰相反,文学是一个伟大的幽灵,飘荡于人类的精神空间,寻找着安身立命的躯壳(寄主和媒体)。在可以追溯的历史框架里,文学幽灵至少两度选择了人的身体作为自己的寄主。第一次,即上古文学,文学利用了人的舌头及其语音,由此诞生了所谓 “口头文学”;而在第二次,即古代和近代文学,文学握住了人手,由此展开平面书写、印刷及其阅读,并催生了所谓 “书面文学”的问世。这两种文学都向我们提供了大量杰出的文本。在刻写术、纺织术、造纸术和雕版印刷术的支持下,经历两千年左右的打磨,书面文学早已光华四射,支撑着人类的书写梦想。

文学还有两个值得关注的寄主,那就是歌曲和戏剧,它们跟传统文学并存,俨然是它的兄弟,照亮了古代乡村社会的质朴生活。但就叙事和抒情的线性本质而言,它们都是口头和书面文学的变种而已。文学的生存形态,从来就是复杂多样的,它们制造了艺术多样性的幻觉。

然而,基于个人作坊式的书面文学,正在迅速老去。越过古典乡村时代的繁华,它的容颜和生命都面临凋谢的结局。千禧年就是一座巨大的界碑,向我们描述了临界点的存在。我们置身于第二代文学的最后时刻,文学已经动身离开这种二维书写的寄主,进入全新的多媒体空间,这是文学幽灵的第三次迁居,它要从新寄主那里重获年轻的生命。但我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包括我本人在内。我们完全沉浸在对书本、文字和个人书写的习惯性迷恋之中,我们对文学的剧烈变革置若罔闻。

这场寄主的变迁,无非就是文学对媒体的重新选择。它起源于电影,也就是起源于视觉和图像的叙事。爱森斯坦从一开始就向我们指出电影与文学的本质关联,他的杂耍蒙太寄语法,企图重现自然语法的叙事功能。但很少有人相信他的实验及其信念。但经过一百多年的修炼,在那些包括影视在内的新媒体的躯壳中,新媒体文学已经长成大树。

进入新媒体寄主的文学,维系着旧文学灵巧的叙事特征,却拥有更优良的视听品质。它直接触摸身体,以构筑精细的感官王国。还有一个例子,是当下流行的网络游戏,小说在那里演进成一种可以密切互动的数码艺术,结果它成了历史上最具吸引力的符号活动。新媒体文学还化身为手机短信,以简洁幽默的字词,抨击严酷的社会现实,显示了话语反讽的意识形态力量。新媒体文学甚至借用商业资源,把那个最强大的敌人,转变成养育自身的摇篮。文学正在像蝴蝶一样蜕变,它丢弃了古老的躯壳,却利用新媒体,以影视、游戏和短信的方式重返文化现场。

诗歌的命运也是如此。书面诗歌也许会消亡,但歌曲却正在各种时尚风格的名义下大肆流行,成为大众文化的主体。它们是诗歌的古老变种。更重要的是,即便各种诗歌形态都已消亡,但支撑诗歌的灵魂——诗意,却是长存不朽的。宫崎骏的卡通片系列,向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有力证据。在那些梦幻图像里,诗意在蓬勃生长,完全超越了传统诗歌的狭隘框架。

让我们回过来谈论诺贝尔文学奖的前景。这类奖项的道路正在越走越窄,20世纪文学老人正在相继谢世,新一代作家软弱无力,根本无法应对新媒体的挑战,文学授奖对象变得日益稀少。这是书面文学的原创性危机,也是各种文学奖的权力危机。在我看来,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重新评估文学的自我转型,并把那些生气勃勃的新媒体文学纳入文学奖项的搜索范围,并在保留书面文学 “遗产”的前提下,加入文学的新媒体类型,如 “影像文学” “游戏文学”和 “手机文学”等等。文学应当是上述各种样式的总和。

文学已经 “蝶化”,进化为更加瑰丽的“物种”,而我们却在继续悲悼它的 “旧茧”,为它的 “死亡”而感伤地哭泣。文学理论家应当修正所有的美学偏见,为进入新媒体的文学做出全新的定义。否则,我们就只能跟旧文学一起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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