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的警示

车　耳

债务累累的美国有一个悖论，就是美国联邦政府可以有财政赤字，而州政府不能。这样一来，无论借多少债，美国政府理论上没有破产之忧，而地方政府的结局则不同。由于财政上缺乏自律，美国许多州政府的财政状况都面临支付危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加州。

富裕的大州

既有硅谷又有好莱坞的加利福尼亚州位于美国的西海岸，是世界上第十四大经济体。加州富可敌国，那里曾经有世界上最贵的房产和收入最高的人群。可金融危机却使那里的居民收入锐减，进而减少了缴税的金额，影响到了当地政府的税收，最后竟然将这个著名的大州拖入破产的境地。

按照州长施瓦辛格的说法，在加州，是1％的富人提供了50％的税收，而这些富人的财富与华尔街的关系，要比与加州经济的关系紧密得多。所以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加州税收遭到了很大影响。这是导致加州濒临破产的原因之一。

此外，加州2009年中期出现财政危机也源自于20世纪末产生的结构性问题。1999年在互联网泡沫达到顶峰时，加州财政收入曾经暴涨23％。同时，加州的财政支出也大幅度扩张。互联网泡沫破灭后加州财政收入大幅减少，而财政支出却没有大幅降低，收支无法平衡，在2003年就出现过破产危机。

2003年下半年，在加州进行的不同寻常的在职州长罢免和新州长的选举，原因就是加州政府财政空前危机、入不敷出，已经濒临破产。所以，做过州长多年的政坛老将被撤换，当选的施瓦辛格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电影明星，经常扮演一些孤胆英雄和终结者的角色，毫无从政经验。他上台后加州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这种结构性赤字，这个定时炸弹一直“潜伏”着，再加上加州税收对企业和个人所得税的依赖过高，使得这个州竟然在不到七年之间第二次陷入破产的困境。

破产的名城

加州人对政府破产并不陌生。多年前，其境内的橙县就经历过这个局面。1994年10月，美国最大个人征信公司益百利所在地橙县的财富一夜之间顿失，因为其财政局的基金管理者罗伯特塞琼将所辖政府资金投到股票和衍生工具中，所有投资损失殆尽，美国最富有的县城之一橙县因此无法支付到期债务而宣告破产，并以此扬名世界。

如果说橙县例子是个偶然事件，那么加州后来的危机则完全是集体冒进开支、不平衡收支的结果。结局很简单：现金一旦用尽，就不得不拖延支付，然后是政府机构关门，直到通过一个平衡的财政预算，以便行政机构可以重新运作下去。

但是拖延支付效用有限，因为法律规定很多款项必须用现金支付，比如政府工作人员的薪水；关门则影响政府信誉，从而丧失选民，降低了连任的可能；平衡预算则需要州议会的支持，而民主党和共和党总是在关键问题上出现分歧。

民主党州议员提出了开源方案：通过提高烟草和燃油的税收来解决赤字问题，每包烟征税再增加1.5美元，使这个州的平均烟价达到近10美元(其成本仅1美元左右)的世界最高水平，并将燃油税上调9.9％，让开车族为政府不负责任的财政支出买单。

受益的囚犯

但施瓦辛格却另有办法，他打算大幅削减教育、医疗和监狱支出，以削减240亿美元的财政赤字。如果施瓦辛格的提案得以通过，部分被关押的囚犯将提前获释，以便为加州监狱节省开支。银幕上的孤胆英雄终于在现实生活中扮演了梁山好汉的角色，不用劫狱就能让那些小偷小摸的轻罪犯自由。

就是说，在财政危机关头，好人受罪，坏人享福，这真是对这个法治国家的一大讽刺!

我记得伊拉克战争开始后，美国各级政府的财政赤字开始显现。当时加州名城洛杉矶的监狱一次就提前释放300名服刑不到一半期限的在押犯人，并不是因为他们表现好，而是政府没钱，要削减经费。而且也关闭了公立医疗中心，中小学还裁减教师，和现在采取的做法几乎一样。

为什么不向联邦政府求援呢?原来，不仅债券市场不肯为加州财政赤字融资，连奥巴马政府也拒绝为加州55亿美元政府债融资提供担保。因为一旦这样做，就会引起效仿，意味着联邦政府也需要救助其他不善理财的州政府。

预期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会有更多的州政府步加州后尘，面临支付问题，也就是面临破产危机。而他们的处理办法也会是关门大吉，就跟现在流行的强制性无薪休假差不多。

几年前，田纳西州州议会未能通过一项解决巨额赤字问题的平衡预算提案，州长宣布关闭政府办事机构，因为“州财政面临破产”，使当时两万多名政府工作人员处于半失业状态。

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拥有华尔街巨额税收的纽约市政府几乎破产，纽约州长亲自致电当时在企业并购方面名声显赫的拉扎银行，由其安排贷款担保，才勉强渡过难关。不仅州政府，就是美国联邦政府也曾有过停业的纪录。90年代中期，克林顿政府时代，由于美国国会与政府在平衡预算问题上的分歧和对立，国会迟迟不批准政府预算，致使联邦政府的部分机构两度关门，大批雇员薪酬一时无着落，只能回家待业。当时政府机构处于半瘫痪状态，华盛顿几乎所有的大型博物馆都关门谢客。

在现代经济史上，美国州政府濒临破产的例子很多。但以前都是局部事件，一个濒临破产的州会引发媒体争相报道。而现在这种事件大面积出现，从西海岸到东海岸，十几个州税收在大幅下降，陆续出现财政危机，将会有类似的结局，形势更严峻，但却没有社会上太大的反响，因为破产在美国已经成了一个流行词汇了。

平衡预算的要求

要说明的是，这里说的美国地方政府破产，只是作为经营部分的政府破产，而不是作为行政机器的部分破产。换句话说，破产的地方政府并不会因此消失，其经营职能也会重新运作。毕竟地方政府有不间断的税收(尽管大幅缩水)和资产做支撑。

政府的运行其实和家庭一样，量入为出是最基本的道理。家庭入不敷出时只能靠借贷，政府则是发行债券向社会和未来借钱。如果借完了钱还不够还贷，就叫资不抵债。在美国，发生这种情况时，政府也可以像家庭一样申请破产重组保护程序，以便合法地延期偿债，甚至减免债务。在债务重组后，财政预算达到一个低一点、但是新的平衡，政府职能部门就可以重新运营了。

据说自1937年联邦破产法的政府重组破产保护程序实施以来，美国先后有600个地区政府使用过这个程序。和美国家庭、企业一样，地方政府也一直在破产，包括一些名声显赫的州县。对于家庭说来这成为一种生活形态，对企业和政府说来这成为一种经营策略。

传统上，美国的每个州都有自己的宪法。州宪法一般规定，不允许有财政赤字，所以州政府必须要保持自己财政上的平衡；出现赤字的话，就只能削减行政开支或者增加税收以便重新达到预算平衡。

当然，州政府也可以在债券市场上发行债券，从社会上募集资金，就跟联邦政府发债一样。但是这种方式募集来的资金不能拿来做运营，只能投入在有收入担保的基础建设上，如机场、高速公路和其他能产生现金流的项目。

相比之下，美国联邦政府就没有这个限制，不仅无需平衡预算，还可以在任何时候用任何条件发行债券，而且无需担保。更为关键的是，它手中还掌握铸币权利，直接控制着货币的流量。由于美元还是国际通用货币，所以美国联邦政府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还控制着国际贸易量。

于是，许多曾经担任过民选的地方行政官、对地方的政府运作很熟悉的国会议员大声呼吁，为什么联邦政府可以不受约束地扩大财政赤字，而州市政府不能?

对我国的警示

作为全球最大外汇储备国的中国，应该暗自庆幸，因为假如美国各州真的可以像联邦政府那样无节制扩大地方赤字的话，我们手中的美元将价值几何?

加州例子告诉人们，地方政府平衡预算这件事有多么重要。比较之下，我国地方政府的经营部分和行政部分是合二为一的。中国没有政府经营部分破产保护的程序，而且地方政府一直受中央政府的财政支持，这和美国的财政制度有根本的不同。

表面上，我们地方政府的预算是平衡的，也没有多少美国式的地方债。而在现实中，我们隐性的地方债数量很大，既没有社会信用评级，又没有反对派的约束，因而隐患巨大。

举一个例子。在过去，许多地方工业项目开发时是由地方政府担保的，但是项目失败后地方政府却不承担最后承兑人的责任，结果不了了之。

即便是一些预算内基建项目，有不少地方政府往往不按时付工程款，不付尾款，甚至长期拖欠应付款，成为社会上欠款链条的始作俑者。事实上我们这个时代，地方政府的收入太多了，关于政府收入增长速度远远高于我们国民收入增长速度的数据，已经被无数人反复提起。尽管根本无需欠款，但是地方政府这种习惯依然长期存在，造成社会信用风气败坏。

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地方政府也会因为长期欠款资不抵债，像美国一样被迫关门重组，那时，我们国家从上到下的信用制度才可能真正建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