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森
美国的拿手戏是创新。奥巴马强调发展教育和科学技术的重要性,美国人这方面的忧患意识也有利于保持其在世界经济中的领先地位。美国现在最吃不准的是新兴经济体国家的兴起,美国把他们视为潜在威胁。然而,事物的变化主要取决于内因,美国自己奉行何种政策,对其未来才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在这次金融危机中,美国金融业遭受重创。五家巨型投资银行三家落马,两家改制;全球最大保险公司美国AIG集团,以及有政府后盾的超级抵押贷款机构房利美、房地美由政府接管;19家资产千亿以上的大商业银行中,有10家压力测试不及格,需要补充资本金。在实体经济方面,制造业陷于严重衰退,设备利用率降到26年来的新低。美利坚合众国引为骄傲的三大汽车公司有的被兼并,有的申请破产保护,有的度日维艰。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突然身染重病,他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他在世界经济中的领先地位是否已经动摇?这是人们普遍关切的问题。现根据目前能够汇集的有关金融业和制造业的资料,对此略加研判。
金融业将有较大收缩
1980年到2007年,美国金融业有突飞猛进的发展,“金融帝国”左右逢源,风光无限。就占GDP的比重而言,美国金融业和制造业在这27年中,恰好向着相反的方向演变。金融业(指金融、保险、房地产、租赁、租借几个行业的汇总)占GDP的比重由1980年的15.9%上升到2007年的20.7%,同期制造业则由19.95%下降到11.67%。金融业的增加值比美国其他产业都高出许多。从就业人数看,金融业在27年中增加了近一倍,从599万人上升到1048万人;而制造业则从2195万人下降到1632万人。金融业成了高附加值产业,从1980年人均年创造GDP 73819美元,上升到2007年人均年创造GDP 272759美元。而同期制造业人均年创造GDP则只由25355美元上升到99116美元。这一年金融业创造的GDP为制造业的2.75倍。
美国金融业的历史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托马斯·菲利庞在他所著的《1860~2007美国金融业演变》一书中说:美国金融业的发展史就是三个浪潮和两大危机的故事。在19世纪中金融业(仅指金融与保险,下同)占GDP的比重差不多是1.5%,第一次的大幅增长是在1880~1900年间,为铁路和早期重工业的发展筹集资本。第二次增长是在1918~1933年间,是为电气革命以及汽车和医药公司融资。金融业为一些知名大公司办理首次公开上市,在通用电气是1913年,通用汽车是1920年,宝洁是1932年。1920~1930年间的重大发现如胰岛素、盘尼西林,都是在此期间大规模制造和销售的。在1930年至1940年的持续萧条期间,金融业占GDP的比重持续下降,到1947年只占2.5%。战后逐步恢复,多数时间稳定在4%左右,直到200i年为信息技术革命筹款。金融业在2006年占GDP的8.3%。接下来就是这次金融危机。
菲利庞正确地指出金融中介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当上市公司的发展需要借贷资本的支撑时,金融业就繁荣起来。他用三个科技革命解释了金融业在GDP中比重上升的原因,但是并没有说清楚科技革命为什么又使金融崩溃。实际上,金融崩溃并不是科技革命的结果,而是在科技革命带来经济繁荣之后,金融投机盛行而又缺乏监管的结果。上世纪30年代大危机如此,这次金融危机也是如此。金融业创造的GDP来源于手续费、中介费、管理费、保费。这些不仅是为实体经济服务所创造的,也来自于衍生品的自身膨胀。在这次金融危机中暴露的衍生品爆炸式发展,抵押债务证券(CDO)发展到几万亿美元,信用违约互换(CDS)发展到几十万亿美元,其他所有衍生品加起来发展到几百万亿美元。在这个天文数字的基础上,单是完成每项交易所获得的手续费、中介费、保费,就是一个巨大数字。它们也表现为GDP,但实际上它们是无效的GDP,是对社会财富起破坏作用的GDP。
因此,可以做这样的判断:在这次金融危机之后,同上世纪30年代大危机相似,美国金融业所创造的GDP的比重也会有较大的缩水。这是因为,第一,繁荣期间吹起的金融泡沫消失;第二,严格金融监管后,有些金融业务可能凋谢(如cDS);第三,大宗商品的投机性期货交易可能也要受到约束。当然,这还要看奥巴马政府和金融资本之间的博弈,要看美国金融投机资本在多大程度上真的受到监管。
制造业向高端转移
美国三大汽车公司的衰落并不等于美国制造业的衰落。美国汽车公司的衰落是一场悲剧,它要归因于难以持续的福利政策和公司错误的营销策略。二战后,美国汽车和钢铁工人能够上升为中产阶级,是工会进行不懈斗争和资方实施让步政策的结果,然而这种让步政策是同跨国公司的全球化战略相矛盾的。因此难以普及和持续,最终还是全球化战略压倒了让步政策,新通用工人的报酬将安排得同日本丰田公司相同,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明。
美国制造业整体说来有以下特征。
第一,美国仍然是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美国制造业创造的GDP,1995年为12891亿美元,占世界制造业GDP的23.48%,2006年上升到16628亿美元,占世界的22.34%,比重略有下降,但不过收缩l%多一点,同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的收缩不成比例。另外,与世界其他国家制造业GDP相比,美国仍然遥遥领先。日本作为第二个制造业大国,与美国仍有10个百分点的差距。我国制造业近年来飞速发展,但根据世界银行的资料,2006年占世界的比重不过10%。
第二,制造业核心竞争力——劳动生产率的竞争力,美国仍然处于领先地位。上世纪60~70年代,美国的劳动生产率一度落后于欧洲和日本。当时日本的劳动生产率以每年超过8%、欧盟15国为每年5%的速度增长,而美国则不到3%。1995年是个转折点,信息革命在美国的成功改变了局面。美国劳动生产率之所以迅速提高,一个原因是生产IT产品企业劳动生产率的迅猛提升,另一个是使用IT产品企业的劳动生产率迅速提高。而欧洲和日本则因信息革命中丧失了先机以及其他结构性因素,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反而放慢下来。根据2007年的资料,在应用IT产品最多的服务业,1995~2004年间全要素劳动生产率年平均增长,法国是0.1%,德国是-0.6%,英国是0.4%,美国是1.3%。
当然,新兴经济体国家近年来在劳动生产率方面的快速增长也引起了美国人的关注。从1995到2005这10年,新兴经济体国家劳动生产率年平均增长率:中国是6.4%,印度4.4%,俄罗斯3.7%,韩国3.2%,墨西哥1.2%,印
度尼西亚0.9%,巴西0.4%。而美国在此期间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长为2%,落后于多数新兴经济体国家。美国学者研究后认为:中国劳动生产率之所以增长快,一半是因为资本的深化,即工人提高了装备程度,另一半原因在于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即劳动和资本以外,知识和管理经验的积累。此外,政府政策、贸易自由化和引进外资也起了很大作用。不过美国人对此并不担心,他们认为这是后进国家赶超阶段的现象,而现在中国的劳动生产率只相当于美国的15%,韩国在新兴经济体中劳动生产率是最高的,也不过只相当美国的58%。
第三,美国制造业劳动队伍的缩小是同职工技能的升级相伴随的。纽约联储的一个研究报告把制造业队伍分为三层,第一组是高层技术人员,他们由经理和工程师构成,中位小时工资是24美元;第二层是中层技术人员,由技术员、销售员、管理员、精密生产者、工匠、修理工组成,中位小时工资是14.6美元;第三组是低级技术人员,由服务员、接线员、工匠和普通劳动者组成,中位小时工资是11美元。
在1983~2002年期间,这三组劳动者的变化趋势是:第一组增加了37%,就业增加了120万人。在制造业的劳动队伍中其份额上升了9%,占到制造业总人数的25%。在制造业中这是惟一添员的一组。第三组1983~2002年就业下降了25%,减员2007Y。同期第二组员工减少了18%,减员130万。
高技术员工在制造业中的重新配置在20个行业中都有发生,只有制革和烟草两个行业的技术没有升级。然而某些产业,如专业设备、电气机械、印刷、出版、化工、石油等行业,高技能工人增加特别多,在工人中的比重稳定在3%的水平。
制造业员工在技能上的升级和重组,是同美国制造业在产业链上向高端转移密切联系的。美国公司越来越把自己的业务集中于研发、设计、运营等高端环节,而把生产、制造等低端环节通过全球化,脱壳给劳动力便宜的发展中国家,这样就可以达到降低成本和利润最大化的目的。
研究与开发上的保卫战
美国制造业的竞争力,源于政府、企业、高校三位一体的创新体系,而这个体系又是靠庞大的研究与开发(R&D)支出支撑的。当前美国正在为保持研究与开发的领先地位而进行一场保卫战。根据OECD的数据,2007年全世界用于研究与开发的支出总额达到9620亿美元。其中美国占35%,欧盟各国加在一起大约占25%,日本、中国、韩国加在一起约为27%。所以,美国在研究与开发的支出方面仍然明显处于世界的领先地位。
美国国家科学委员会发表的2008年研究报告对全球科学技术竞争状况进行了评估,在肯定美国具有优势的同时,表现出深度的忧患意识,认为有几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需要及时作出反应。
第一,需要高度关注基础研究。
委员会强调了基础研究对美国的重大意义。但是近年来,基础研究有被企业和政府忽视的迹象。2006年,基础研究占R&D总开支3400亿美元的18%,应用研究占22%,开发占60%。过去10年,美国各个机构对基础研究所作的投入有很大变化。尽管企业对全国R&D的贡献大大超过联邦政府,但在企业完成的R&D中,只有3.8%可以称为基础研究,其余部分则投入到应用研究。企业用于基础研究的开支大约占基础研究总支出的17%。
联邦政府是R&D资金的第二大提供者,占总额的28%,联邦政府又是基础研究资金的主要供应者,其份额超过59%,其中56%是由学术机构完成的。联邦政府对学术性研究的支持,特别是对垒国健康研究所的支持,2004和2005两年,在去除通货膨胀因素之后是下降的,2006和2007年也是如此。这是自1982年以来第一次出现联邦政府对学术研究资助连续几年的下降。
第二,比较各国对知识和创新所作的贡献,通常用两个指示数字:一个是专利,另一个是出版物的专业论文。全世界申请专利保护发明创造的主要国家是美国、欧盟和日本,它们被称为专利的三架马车。美国在1989年以后超过了欧盟,这一年他申请的专利大约占世界份额的37%,以后美国的份额继续增长。这表明美国在发明创造方面持续处于领先地位。但到了2005年,由住在美国的发明家所申请的专利由占55%下降到53%。这种下降,可能有些是为了保持商业秘密,不申报,有的是因为维护专利要花本钱,不划算。总之,下降的原因和意义还没有得到很好的理解。
第三,由美国私人公司在同行审阅杂志上发表的基础研究论文,1995年达到顶峰。随着企业的研究重点离开了基础研究,1995~2005年间发表的基础论文下降了30%。在占行业基础研究文献95%的五个广阔的领域——生物科学、地质科学、化学、物理学和医学中,物理学发表的论文下降得尤其厉害。从1988年发表近1000篇论文,下降到2005年的300篇。在生物学和化学领域美国近年来下降到同欧盟相等,原因也同这些领域基础研究削弱有关。
这次金融危机对美国经济的冲击是巨大的。“金融帝国”和华尔街神话破灭了,美国的新自由主义说教受到沉重打击。美国金融机构在一场浩劫中重新洗牌,老百姓的财富严重缩水,超级大国的吸引力、公信力、影响力受到很大削弱。但是美国的实体经济并没有遭受很大损伤。现在的形势同上世纪80年代相比,美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要比那时强。高新技术行业,如信息通讯业、生物工程、纳米技术美国仍然走在世界前列。新能源和节能环保产业则有可能脱颖而出,引领世界经济发展模式的变革。奥巴马的经济政策正是把宝押在这里。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浴火新生同样把宝押在这里。美国的拿手戏是创新,奥巴马强调发展教育和科学技术的重要性,他已经扬言要把美国的研究与开发支出提高到3%,做到这一点对美国来说并不困难。美国人的忧患意识也有利于保持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领先地位。美国现在最吃不准的是新兴经济体国家的兴起,美国把他们视为潜在威胁。然而,事物的变化取决于内因,美国自己奉行何种政策,对美国的未来才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