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尽头是小区

雨　城

一

自从当上社区主任以后,许言总是忙忙碌碌的,不是街道上安排事儿就是辖区居民找上门来。安排下来的工作要干好,居民反映的事情也得管,无论能不能解决,总得去跑一跑,该反映的反映,该协调的协调,总得给居民一个交代。社区就像一个装杂物的大筐,什么都得容进来,什么事都得管,难怪人们把社区主任称为小巷总理呢。

许言几乎每天都按时回不了家,总有事情会拖住的,即使没有什么事情,在小区里在巷子里总能碰上熟悉的老居民,他们都要和许言打招呼,拉着手说会儿话,或反映一些事情,许言总得认真地听。老人们又往往爱唠叨,等说完话时间也就迟了,许言也已习惯了这种节奏。

刚走出自己的辖区,还好今天总算没有碰上拉着说话的人,正在暗自庆幸时手机响了,许言接起一听,是同学王伟打来的,那边用命令的口气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得利酒家,同学聚会就差她了。

王伟给市府领导当秘书,在同学中似乎也成了领导,总是命令式的口气说话,不容对方反驳。但谁有事找到王伟,他总能一一解决,渐渐地,同学们也就认了。去年许言儿子要上市重点小学,找到王伟,王伟一个电话就办成了,没花一分钱,许言就对王伟很感激。王伟的召唤许言不敢不听,何况还是同学聚会。本市虽然只有七八个大学同学,但平时都各忙各的很少见面,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许久没见到同学们了,很想念的,现在马上就要见面了,许言竟有些激动。在出租车上她给老公打了个电话,说明原由,让他和孩子自己吃饭,不用管她。

待许言赶到得利酒家时,同学们正要碰杯,见她来了,就停下来。她过去一一握手问候,和外地的两名同学还拥抱了一下。在王伟的旁边有一位陌生面孔的中年男人,王伟介绍说是李总,许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后许言就坐在了靠门口的一个空位上。王伟见许言坐定后重新端起酒杯对大家说,今天是同学聚会,主要是为两位外地的同学接风洗尘,大家一定要畅饮。他又指了指身边的李总继续说,李总是我一哥们,早就有和大家认识的想法,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听说来了外地的同学,说是个好机会非要做东不可,要表表心意,在这里我代表同学们谢谢李总了。说罢一饮而尽。李总乘机向大家发了一圈名片,许言接过瞄了一眼就放进了包。

毕竟是同学聚会,特别是有了外地的同学,气氛十分热烈,相互问候着,回忆着过去,时不时地揭一下其中一个的老底,引来一阵欢笑。见同学们亲密的样子,李总显得有些多余,就给大家敬了一杯酒,说有事要先行一步,让各位同学好好聚聚,餐后还有活动,都安排好了,只要大家尽兴就好。最后又表态说,今后谁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按名片直接找,绝不推辞。说罢,告辞出门。

有个外人毕竟感到别扭,李总这一走,大家顿时放肆起来,各种段子一个接一个地讲。许言只是偶尔回一两句问话,多的时候只是当听众。这群同学中不是副处级以上就是外企高管,就她混得最差,一比较,一股莫名的惆怅向她袭来,就更没了话。

王伟最活跃,引领着话题,始终处于中心。忽然间他又站起来将许言拉到刚才李总坐的位子上,喊过服务生将许言坐的那把显然是临时加的椅子撤掉,然后端起酒杯向她道歉,说给你通知得有点晚了,因太忙一时给忘了,到了这儿才猛然想起,希望不要有什么想法,毕竟是同学嘛。许言笑笑,说就是你说早了我也提前来不了,你打电话时我还未进家门,正在路上呢。但许言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酸酸的味道。

又和同学们说了会话,许言才把情绪调整过来,渐渐地融入到热闹的气氛中,话也多了起来。当有同学对王伟说今晚这顿饭不算,那是李总请的,要他王伟自己掏腰包请一次才算时,许言突然想起李总说过有事可找他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乘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王伟说,你问问李总,我那里有个下岗职工能不能给安排个工作。王伟带着几分醉意,一口答应,并立刻掏出手机到包厢外打电话落实去了。不一会王伟进来了,向许言做了个OK的手势。她明白他的意思,忙端起杯子敬了王伟一杯酒。王伟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吹嘘道,我的话,对李总来说就是圣旨,别说一个,就是十个也不在话下。过两天你领人去,看看干什么合适。许言说一个就行了,不要给人家添过多的麻烦。

这时有人说话了,问王伟你是干什么的,整天在领导身边这么个小事还办不成?王伟问什么事?同学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看许言待的那个单位,多没劲,给许言调个单位呗。见同学们众心所向,王伟借着酒劲拍着胸脯,说既然同学们看得起我王伟,许言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不就换个单位嘛,不过也得找时机。同学们又叮咛道,不敢食言。王伟说绝不。

许言被同学们的真诚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

二

由于和同学们闹腾到半夜才回,影响了休息,第二天上班时许言还觉得有点儿头晕。她每天早上送孩子到学校,再到社区时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在这半个多小时里她就梳理一下昨天的工作,再谋划一下今天干的事情,待社区工作人员到齐后她就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一切很有规律。

而今天使许言吃惊的是社区书记唐娟娟竟比她还早。刚到社区门口,就见唐娟娟正站在社区门口,还主动和她破天荒地打了招呼。这使许言感到十分意外。

许言和唐娟娟虽说在社区搭班子,但两人不是一路人,总是拢不到一块,只是表面上应付着,平常很少说话,有事时往往是由下面的工作人员代传。社区虽小,但琐碎的事不少,大多是属于主任管的,唐娟娟就没有多少事可干,只是抓抓学习过过组织生活之类的务虚事情,很少有实质性的工作。社区的事实际上是许言说了算,唐娟娟又什么事也不闻不问,整天几乎看不见人影,不知在干些什么。每周的例会都是许言在唱独角戏,又是总结又是安排的,根本轮不上唐娟娟发言,有几次试着给自己争点威信,但她哪里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许言的对手,又加上不清楚社区在干些什么,不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时间久了,社区的工作人员也就习惯了许言的领导,唐娟娟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纯属摆设。偶尔的唐娟娟安排一下工作,下面的人转过身又偷偷地请示许言,要是许言不表态,下面的人左右为难,只好推三拖四地应付,唐娟娟也拿许言没有办法。跑到街道杨主任那里哭哭啼啼地告状,杨主任就说些安慰的话,并无实质性的行动,因为杨主任曾调解过两人的关系,许言表面上答应,下来后依然我行我素,不理杨主任的茬。

今天的例会却出乎意料,唐娟娟抢先发言一下子安排了四项工作,这令许言惊讶万分,一个从来不过问社区工作的人,怎么突然特别关心起工作来了?许言想不明白。要是唐娟娟只讲出前面两件事也就罢了,因为那是上周许言讲过的,她只不过是重复而已,可后面两件事则非同小可。老年活动室的事许言和唐娟娟是有分歧的。事情的原委是,社区从旧办公室搬到现在的新址后原先的三间平房就空了出来,许言的意思要出租来增加社区的收入,唐娟娟则要作为老年活动室,将一群练健美操的老头老太引进来,两人意见相左,此事也就搁了下来。创建“明星社区”的事许言是考虑过的,但总觉得条件不成熟。

这两件事对社区来讲是大事,在她俩没形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唐娟娟就一下子宣布出来,如果许言此刻沉默则表示认同,那就意味着她俩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将会发生根本性改变。对于许言来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许言不给唐娟娟一点面子,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老年活动室和创建“明星社区”的事暂放,今天不议。说完端起水杯拂袖而去。

事后许言就后悔了。自己到底还是年轻啊,怎么就忽略了唐娟娟和杨主任非同一般的关系呢?

许言的担心果然有了结果,下午刚一上班,许言就接到了杨主任的电话。杨主任在电话里对许言说,想听听创建“明星社区”的想法,现在从市上到区里都很重视这项工作,是目前乃至今后社区工作的重点,我的压力很大,就看你们的了。

杨主任的意图非常清楚,许言也就赶紧表态,说我正在积极筹划,很快就会拿出方案,请杨主任放心。杨主任又说,你们都很年轻,很有前途,组织上是关注的,政绩很关键,到时候我们推荐的话,就可以有血有肉地说出一二三来。你要明白咱们街道正缺一位副主任,这是个大好的机会。现在主要的还是要注意和同志们搞好团结。如果在一个单位里搞不好团结,经常闹矛盾,磕磕碰碰的,是出不了干部的。在这方面你要向我学习,要尊重书记。书记是干什么的?就是掌握全盘的,搞平衡的。从上到下都一样,只要书记总揽全局,把握住方向,一切问题都能解决的。

许言听明白了。虽然杨主任从不把街道老书记放在眼里,但在语重心长的谈话中说了两个意思:一是“明星社区”要创建;二是在团结的前提下要服从唐娟娟的领导。而许言更清楚的是,如果街道要推荐一名副主任人选的话,绝对是唐娟娟而不是她许言。这是另一个社区主任偷偷告诉她的,许言一下明白了唐娟娟突然工作起来的原因。

三

许言试着给李总打了个电话,李总爽快地答应她带人过来,她就通知徐春玲跟她去找李总。徐春玲是她辖区的一特困户,认识她还是上半年的事。

按区政府的规定,每月最后一周的周末是卫生大扫除,区上要一个社区一个社区地检查打分,到了年底分高的表彰奖励,分低的批评处罚。许言心里最清楚自己辖区内什么地方是重点,什么地方最容易出问题。环境最差的地方往往是贫困者聚居的地方,因为没有物业,更没有人出钱搞卫生,在许言这个社区红星大院就是这样一个小区,她决定亲自到红星大院走一趟。

红星大院的背后是一个菜市场,抄近路到红星大院必须经过这个菜市场。许言刚进入菜市场,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仔细分辨才想起是几天前到社区找过她的徐春玲,她就住在红星大院。许言刚想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又停下了,因为许言发现她正蹲在地上拣菜叶。怕伤她的自尊,许言就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徐春玲的手提袋被杂七杂八的劣质菜叶装满后,这才满足地离开了菜市场。许言远远地尾随她来到了红星大院,到了大院门口许言才和她打了招呼,她便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接着,在徐春玲简短的诉说中,许言了解了她的大致情况:她和丈夫都下岗了,虽说生活大不如前,还能凑和过去。可要命的是,她丈夫在给人打工时砸折了腰,瘫痪在家;紧接着女儿又得了肾病。为了给女儿治病,用尽了仅有的一点积蓄后就卖掉了原本不大的住房,现住在红星大院自行车棚内的一间小屋。全家所有的收入仅仅来自几百元的看车费。徐春玲说这么冷的天别站在院子里,到我屋里坐坐。许言也正想去她家看看。凡申请低保的,社区都要入户调查,就随她来到了她在车棚里的小屋子。

屋子很小,却很整洁,除了灶具和一台老式彩电外,再无家什。由于盖在车棚里的缘故,光线很暗。屋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愣愣地望着中药罐发呆,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便是她的丈夫了。她给她丈夫介绍了许言,她男人咳嗽了几声,欠了欠身,点了点头,算是向许言打了招呼。徐春玲又指了指小姑娘说,这是我女儿娜娜,正在给她自己熬药呢。

徐春玲给许言倒了一杯白开水,很对不住地解释道,我家没有茶叶了。许言说,我不喝茶,我一直喝的是白开水。徐春玲又对床上的男人说,许主任可是个好人,已答应给我们办低保了,过些时候就能批下来,到时就能让孩子吃上好点的药了。她男人连声称谢,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从徐春玲家出来后许言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家庭。

当李总听了许言对徐春玲的情况介绍后,便直接给办公室主任吩咐道,让徐春玲每天上下午各搞两小时卫生,月工资一千元。徐春玲当即感激得要下跪,许言一把把徐春玲拉了起来。

第二天,徐春玲就去上了班。许言再次见到徐春玲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那天,许言路过一家肯德基店时想起儿子嚷嚷着要吃肯德基,她便进店去买。刚一进去,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是娜娜。许言走过去喊了声娜娜,娜娜便欢快地跑了过来。不待许言问什么,娜娜就抑制不住喜悦地告诉许言,妈妈今天发了工资,总算能带我吃肯德基了。许言望过去,只见徐春玲正在柜台前看菜单,看了好一会才掏出钱来对服务生要了菜。在等待的同时,娜娜幸福地看看前后又看看左右,意思是我也来肯德基吃饭了。突然她被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吸引住了,一直在看,许言问认识?娜娜说不认识。许言又问不认识看什么?娜娜羡慕地说,我在看她穿的衣服,那衣服真漂亮!

当徐春玲将食物端来的时候,许言才发现是一份,而且是极其简单的那种。徐春玲这时才发现许言,有点尴尬地解释,说娜娜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肯德基。许言说,该让孩子尝尝,我也是来给儿子买一点的。

娜娜对向往已久的肯德基美餐先是闻了闻,又左顾右盼了许久,看是否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肯德基店里人声鼎沸,无人会注意到这里。娜娜拿起一块炸鸡块,小心翼翼地沾了沾番茄酱,放到嘴里咬了一小口,眯着眼睛咂巴着嘴,细细地品着味道,接着又咬了一小口,分了好几次才把那小小的鸡块吃完,然后又拿起一块让妈妈吃。徐春玲推让着,在女儿的一再坚持下咬了一小口。

娜娜又拿起一根炸薯条,放到嘴里,欢快地咀嚼着,又不忘让妈妈尝尝。母女俩忘情地品尝着,显然忘了许言的存在。

最后娜娜并未将买的鸡块全部吃完,而是让服务员打包。许言问为什么不吃完,娜娜说,要带回去让爸爸尝一尝肯德基是什么味道。

许言鼻子一酸,差点掉出了眼泪。

四

王伟果然没有食言,在一个暖洋洋的日子里打来电话,让许言准备,晚上到领导家拜访拜访。许言问怎么去?王伟在电话里说领导喜欢字画,你就投其所好吧。她收起电话就直奔书画市场,在路上又打电话给一个搞这行的朋友。在朋友的引领下许言来到了一家叫“墨宝轩”的画斋。她是不懂这行的,只听朋友和斋主人讨价还价,最后以八千六的价格买了一幅山水画,斋主人向她介绍得天花乱坠,她不懂装懂地只点头不评论。斋主人卖着关子说,要不是你朋友和我是老关系,我是不会这个价出手的,最少两万元。许言就说哪天请你喝酒。出了门她问朋友到底怎么样?朋友瞪着眼说,你一万个放心,绝对值。和朋友分手后她又回到社区办公室,等王伟的电话。

等到晚上快八点的时候才接到王伟的电话,他让许言马上在领导家楼下见面。她赶紧打车过去。王伟已等在那里,他一见面就埋怨许言磨磨蹭蹭的让他等了好半天。许言说按你的吩咐马上赶了过来你还嫌慢。

来到领导家里,领导已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许言就很佩服王伟对时间拿捏得准。领导让许言和王伟坐下后指了指桌上的饮料,让他们自己打开喝。许言没好意思动,王伟则毫不生分地替她打开了饮料。领导问了问王伟的领导身体可好之类的话后,指着许言问这就是你的同学?王伟赶紧就说,我这位同学对你非常崇拜,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您,一直想拜访您老就是苦于没机会,今天她带了一幅画请您点评点评。王伟说完向许言递了个眼色,许言立马意会地展开了带来的山水画,领导戴起眼镜仔细地瞅了瞅,一连说了几声好,许言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王伟又说,灯光下看不出味道,留下来白天看才好呢。之后领导又问了些许言的情况,王伟又添油加醋地尽说些许言的好,似乎许言是一个十分完美的青年似的。领导只是点点头,对许言不发表一个字的评价。许言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正在许言担心的时候,王伟起身告辞,说我们就不打扰您老休息了,回去还要给老婆洗衣服呢。领导拍了拍王伟的肩,说你小子还是个怕老婆。

从领导家出来许言问王伟,你怎么不说我的事呢?王伟老道地说,这事还用得着在你面前明说?你没看出领导对那幅画十分喜欢吗?这就是态度,你就等好消息吧。

许言对王伟千恩万谢后分了手。许言忽然又想起明天区上领导要来社区检查工作,她对汇报材料还有点担心,就来到社区准备将材料再修改修改。在这节骨眼上她不想出什么问题。

许言在看材料的时候,隐约听到隔壁唐娟娟的办公室里有动静,起初以为是幻觉,再仔细一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千真万确地传入她的耳朵。她疑为有贼行窃,在报警前她多了个心眼,便给唐娟娟拨了个电话。她想鉴于她俩的关系最好让她也到场,免得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拨通电话后却在隔壁响起了小提琴曲,那是唐娟娟独有的手机铃声,是许言非常熟悉的曲子,但马上就断了线,再打,就是关机的提示音。

难道唐娟娟也在办公室?许言觉得很奇怪,便屏息静听,却什么声响也听不到了。她虽说有点害怕,但还是壮了壮胆子走过去敲了敲唐娟娟的办公室,问唐书记在里面吗?好一阵才听到唐娟娟的回答,说家里来了客人住不下,就到办公室凑和一宿。许言听出唐娟娟的声音有点颤。许言折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上材料回家,她想在家里再看一看。走出社区不远,她下意识地一回头,吃了一惊,她看见从唐娟娟的办公室走出一个人,她差点喊出声来。

这个人是和杨主任关系极好的一位区领导。

第二天一上班,唐娟娟便端着水杯来到许言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许言自己也坐在沙发上,等待唐娟娟说话。唐娟娟沉吟了片刻,喝了口水才说,其实那天在例会上我也有不妥之处,没有和你商量就在会上安排那几项工作,这是我的不对。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爱情绪化。这几天我仔细地想过了,就按你的意思办。许言笑了笑,说你言重了,我应该听你书记的才对。唐娟娟说,这事就别争了,待会儿咱们开个会,我来讲讲。一会儿她又很神秘地说,听说街道要推荐一名后备干部,我看你最有资格,到时我会推荐你的。许言笑笑,说我看你还是不要谦虚了,机会难得,还是推荐你为后备干部才合适,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错过这个时机,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许言心想反正自己是要调走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何必争这个后备干部,再说即使推荐上去了也不一定能任命哩。

在社区全体工作人员的会上,唐娟娟先是传达了关于改进工作作风的文件精神,接着说,社区的工作千头万绪,社区主任的责任可不小,大家在工作上要听从主任的安排,在这方面我是全力支持的。创建“明星社区”的事我已请示了上级领导,觉得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待条件有所改善后再创也不迟。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能松口气,其他工作还是要抓紧的。

许言明白了唐娟娟态度改变的原因,只是彼此心照不宣。但她想到领导还要派人考察自己,为了有点政绩,她觉得争创“明星社区”还是很重要的,再说和唐娟娟搞好关系也是有好处的。想到这儿,许言接过唐娟娟的话说,其实唐书记在前面安排得很正确,我们不能只是考虑经济效益,只考虑经济效益那是企业的事,考虑社会效益才是我们的本职。所以老年活动室还是要建的,不就是少收点房租吗?明星社区还是要创建的,这是在全年目标责任书中签订的,不能随意更改。至于条件不成熟,只是个客观因素,困难是存在的,但我们要创造条件积极争取。工作上没有压力是干不出成绩的,这个由我来牵头,困难我想办法解决。

许言讲完的时候发现唐娟娟很感激地望着自己。

五

中秋节说到就到了。

许言刚到家就接到了老公的电话,老公说单位要聚餐就不回家吃了,让她别等了。老公的电话提醒了她。她今晚有个非去不可的邀请,那就是徐春玲的邀请。两天前徐春玲特意到她办公室,说为了表示谢意,在中秋节这天无论如何要许言到她家吃顿家常饭,表示一下心意。许言推辞再三,徐春玲就是不肯,差点要急哭了。看着她十分诚恳的样子,许言就答应了。

许言想今天就是中秋,不能空手去,就从家里提上单位发的月饼。她喊过儿子,说今晚跟妈妈到别人家吃顿饭。她想让儿子接触一下贫困家庭,受受教育。儿子一听到外面吃饭就很兴奋。临出门的时候,许言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三百元的购物卡装进包里。路过一家儿童服装店时,许言忽又想起了在肯德基店娜娜那羡慕的眼神,就走进去寻找那套衣服,找了半天在一柜台前看见了那套衣服,一问价格三百八十元,她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在路上,她的心情格外愉快,这是她要用自己的东西心甘情愿地去给贫困家庭送点温暖,和春节时组织送温暖完全不同的感受,似乎是个伟大的壮举。她要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去节日的问候和欢乐,要在普天同庆的时候让这个贫困的家庭也享受到快乐。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救世主了。

她想象着徐春玲一家该表现出怎样的喜悦呢?

快到红星大院的时候,许言就远远地看见了娜娜在巷口眺望的身影,她刚想挥手打招呼,娜娜又一下子转身跑进了院子。许言明白娜娜这是报信去了,就不觉地笑了笑。

刚到大院门口,徐春玲已推着轮椅上的丈夫和娜娜在门口隆重地迎接她了。徐春玲一家因许言的到来显得非常激动,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言注意到今天徐春玲的丈夫格外精神,和上次相比判若两人,他穿着一身新衣服,但一看就是便宜的地摊货,脸也洗得干干净净,显现出几分生机来。

进到车棚里,许言看见在方桌上已摆好了水果和月饼,还有瓜子和烟酒。徐春玲待许言坐定后问,你爱人怎么没来?许言说,单位聚餐来不了。徐春玲就显得有点遗憾地说,我把烟酒都准备好了,想让他和娜娜她爸痛快地喝一场,这可怎么办?许言说,咱们一样能热闹起来。

许言的儿子见这是车棚不是家,就有点沮丧,撅着嘴不高兴。徐春玲见状说,娜娜领着弟弟玩去吧。娜娜拉过许言儿子的手说,院子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姐姐领你玩去吧。孩子一听是玩,又立马兴奋起来,跟着娜娜出了车棚。

见孩子们出了车棚,许言从包里掏出购物卡,连同给娜娜买的衣服和月饼一并递给徐春玲,说这些你一定要收下,这套衣服娜娜肯定会喜欢的。许言没有说那天在肯德基店里的情景。徐春玲很局促地只是望着,没有伸手去接。许言就拉住她塞进她的手里,说别客气,我家里的月饼吃不完,购物卡也还有好几张,再不用就过期了,就别再争了。徐春玲推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收下了,有点哽咽地说,太谢谢许主任了,本来是请你吃饭的,反而又让你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实在是不好意思。徐春玲的丈夫悄悄地扭过头去,用衣袖擦着眼睛。

饭菜做好的时候,孩子们也恰好回来。许言的儿子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显得非常高兴,兴奋地向许言述说着。

开饭时,徐春玲要打开桌上的那瓶酒,许言摆手示意别打了,说她不会喝酒,徐春玲的丈夫也说既然许主任不喝就不打了。徐春玲没听他二人的,还是利索地打开了,边斟酒边说,这酒还是我弟弟春节时给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是中秋节,家有贵客一定要喝点儿,再说娜娜她爸也许久没有沾过酒了,以前他可是个酒瘾很大的人呢。

徐春玲的丈夫接过酒杯,双手颤抖着要给许言敬酒,许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却是眯着眼一口吞了下去,抿着嘴认真地品着味不喘气,生怕喝进去的酒要挥发掉似的,好半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糖醋鲤鱼端上来后,徐春玲喜悦地说,好久不做了,不知道味道怎样了。徐春玲的丈夫夸奖道,我老婆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肯定差不了。许言尝了尝,觉得味道很淡,似乎少了点什么,但没有直说,而是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味道很纯正。许言的儿子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说吃饱了。徐春玲摸了摸孩子的头纳闷地说,这孩子饭量怎么这么小?许言明白,那是儿子嫌饭菜不可口,吃不下。就说别管他了,在家他也不好好吃。但看着娜娜狼吞虎咽的样子,许言慢慢停下了筷子。徐春玲两口子也不吃了,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总算吃完了饭,徐春玲就拿出许言送的衣服对娜娜说,今天是中秋节,拉拉二胡,让许阿姨欣赏欣赏。许阿姨还给你买了套衣服,快谢谢许阿姨。娜娜一看是自己上次看到的那套衣服,眼里顿时放出光来,接过衣服直奔里屋。在娜娜取二胡的空隙,徐春玲介绍说,这孩子以前在少年宫学过二胡,老师说娜娜很有前途的,可这一得病就什么都没有了。

娜娜再从屋子里出来时已换上了新衣服,俨然是位小公主。娜娜周正地坐在小凳上,先调了调弦,一副很专业的样子,能看出是受过正规训练的。

一轮圆圆的明月已在不知不觉中挂在了天空,月光泻进车棚,车棚亮了许多。望着月光,听着娜娜拉的二胡乐曲,徐春玲两口子表现出一副无比幸福的样子,脸上荡漾着甜甜的笑意,在享受这人间天伦之乐的时刻,仿佛生活的艰辛和困苦已荡然无存。许言被这温馨的场面感动了,暗自感叹虽然自己的条件要好多了,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觉感慨万千。忽然许言的心头一亮,闪现出一个主意。她要在社区举办一场晚会,在晚会上给娜娜募捐,为娜娜治病。

六

许言将募捐晚会放在了国庆节的晚上。

傍晚的时候,许言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有点激动,也很兴奋。她觉得这是她所干的工作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儿。她命人放起了歌曲,顿时给整个小区增添了浓浓的节日气氛。

为这台晚会,她连续忙乎了好多天。首先她找了几家情况好点的辖区单位拉赞助。起初没有人赞助,但终究经不起她不屈不挠的进攻,就五百八百地给了。当她手里有几千元的赞助费时,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底气也足了许多。接下来联系演出队伍,几个电话过去,那些自发的演出队伍正愁没舞台展示,机会来了都表示乐于出演。为了营造气氛,她想再做些横幅标语,可这得花钱,而她舍不得花赞助来的钱,就想起前阵子来推销某饮料的一家公司。当时这家公司称,只要宣传他们的产品,愿意提供赞助。她找出留下的名片,电话打过去,说明意图,对方表示愿承担现场所有费用,同时免费赠送饮料,只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在现场要讲明晚会是由社区和他们联合举办的。许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晚会还没有开始,闻讯赶来的居民已不少,很稀罕地等待着,就在许言即将宣布晚会开始的时候,社区的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赶来有点紧张地说,先等等,有位领导要见你。许言问是谁,来人说我也不清楚是谁,反正是位领导,你见了就知道了。许言跟随他过去在人群中就发现了领导,这是经常在电视上见过的市委主要领导,正和身旁的几个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许言连忙走上前去自报家门,市领导握着她的手连声称赞,说年轻人干得不错,国庆节的时候在小区里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儿。我是来和我的老战友叙旧情的,不料被你们给吸引过来了,很好啊。许言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恐怕要让您见笑了。市领导笑着说,我这还是第一次参加由社区组织的这种活动,想开开眼,还有什么困难没?许言就简单汇报了办这次晚会的目的和徐春玲家的情况。市领导受了感动,略一沉思,说我支持你,你把晚会的时间往后拖一拖,给我半个小时,咱们共同把这件事办好。市领导说完移到一处人很少的地方,打起了电话。

许言见这情况赶紧给杨主任电话汇报,杨主任在电话里诚惶诚恐地说他马上赶到。其实在此之前,许言是汇报了这个活动的,当时杨主任说你们搞,我就不参加了。

许言没有接待过市一级的领导,现在猛然要面对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直盼着杨主任快点到来。

这时市领导已打完了电话,走过来对许言说,我已安排了,市电视台马上赶过来,要现场直播这次活动。另外我还请了市歌舞团的演员来给你们捧场,声势一搞大,你就等着收获吧。许言连忙说太感谢领导的支持了。

市领导又提出要见见徐春玲一家。许言说徐春玲一家正在现场,小姑娘还要表演节目呢,我让人去喊他们。市领导马上制止了,要许言带他过去。

徐春玲推着轮椅,小姑娘手里拿着二胡,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人少的地方。待许言介绍完后,市领导紧紧握着徐春玲的手说,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你们受苦了。徐春玲说,谢谢领导的关怀。市领导又问了徐春玲一些情况,然后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对她说,坚强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主任赶来了,和他同时到达的还有区上的领导和唐娟娟。

区领导和杨主任对市领导的不期而至有点措手不及,小心翼翼地问领导还有什么指示。市领导摆摆手,说以后你们要对社区的这种活动多支持,要知道社区的能力是有限的。

市歌舞团的演员来了,电视台的也来了。电视直播车一到就投入紧张的工作。电视台的导演从许言手里要过节目单,又和市歌舞团的演员共同调整了一下节目,然后导演向市领导请示是否可以开始,市领导点了点头。

到底是专业出身,电视台的主持人只几句开场白就调动起了全场的气氛。镜头一一掠过现场,在市领导前特意定格了几秒,在主持人的介绍下,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第一个上场的是娜娜。她穿着许言送的那套衣服,显得十分可爱。由于是第一次登台,娜娜显得战战兢兢。主持人见状赶紧拉起娜娜的手,给她壮了壮胆。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了娜娜的情况,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有人甚至偷偷地抽泣起来。

第一个捐款的是市领导,接着是区领导和杨主任。见领导带头捐了款,有热心的市民也马上去捐。晚会在继续,台前的募捐箱不停地有人在捐款。许言代表赞助单位悉数将钱放进募捐箱,并表示了对这些单位的感谢。

就在节目进行的同时,有些企业从电视上看到直播节目,纷纷将电话打到电视台,表示要捐款,献上对徐春玲一家的爱心。

在节目进行当中许言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他接起一听是王伟打来的,王伟在电话中遗憾地告诉许言,那位领导因经济问题被“双规”了,看来调动一事得另想办法。许言说谢谢老同学,再不麻烦老同学了,自己在社区干挺好的,现在不想离开社区了。王伟愕然。

许言挂断了电话,想要是没有调动的事,自己将买画的那笔钱捐给娜娜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