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红梅
小时候,村里人都很嫉妒我们家。
我家就是养猪专业户。六间正房后面,是两排不高的简易猪圈,里面哼哼唧唧热闹着三四十条大白猪。爸爸妈妈舍不得请人。每天割草、喂食、冲洗、担粪,没有机会着其他装,整天橡胶衣裤橡胶手套长筒套鞋。他们也不给我买好衣服。说怕万一露富别人眼红。村里人见我们这样,慢慢地见到我爸爸妈妈就掩鼻绕过,说他们身上有一股难闻的猪屎味。也从来没有谁到我们家来串门。妈妈说,你看你看,眼红了吧,没借钱给他们,故意生名堂。
在村小学,我新奇的文具用品不时地替我招来了人气。谁跟我玩得好,我的自动铅笔就借给谁用一节课。我的彩色橡皮就借给谁擦一下。谁知有一天,我把尺子先借给了坐在我后面的同学,得罪了坐在我前面的班长。
上语文课时,班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老师告状,说我身上臭死了。不和我坐到一起。李老师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我瞧见她缩了一下鼻子,然后皱了一下眉头。她走到讲台上,说,同学们,要讲卫生啊,要勤洗澡。特别是李玫,你听见了没有?老师最后一句话声调高得多。
回到家,我直嚷着要洗澡,妈妈说你前天才洗过,快冬天了洗这么勤,谁给你洗衣服?我把老师的话说给他们听。妈妈问爸爸,上一次李老师她爸不是要买一条草猪吗?爸爸说是的。妈妈说你看你看怪不得,没卖给他,他女儿就找咱们玫玫的茬子,这人呐……
第二天班长继续告状,我借给了她尺子她也告。李老师问,李玫你洗了澡吗?我说我大前天才洗过。
“你今天回家一定要洗!”李老师用命令的语气说。可是我回家真的洗了澡后再去上课,班长仍然持之以恒地告状。李老师问,李玫你洗了澡吗?我理直气壮地说洗过了。李老师走过来,照样缩一下鼻子皱一下眉头,问,你怎么学会了撒谎?学生要诚实!
我回家后不声不响地天天洗澡。结果却是在班长的带动下,周围的同学也开始三五成群地向李老师告状。终于有一天,李老师在班上给了大家一个交代:李玫你天天睡在猪圈里吗?坐到最后面去,靠墙壁!教室后面的黑板。无奈地伴我熬过了小学时光。
后来。镇里多的是万元户了,我终于可以不引人嫉妒了。进中学的第一天,我的心轻快得要放飞。我极力把心思放到读书上,想在学习上令人刮目相看。但功课一下子由两门变成七门,再加上小学没有学过英语。很吃力。望望周围显得很轻松的镇里孩子,另一种惶惑涌上心头。·
大家一起在教室里吃中餐。排着队到教室前面打饭,又排着队到教室后面打菜。肚子早饿了,排队的人挨挨挤挤。渐渐地我感觉到排在我后面的人老是远离我两三个人的距离,当再后面的人催的时候,他(她)满脸厌烦的表情,说你去你去,并侧身让位。几次三番之后,大家似乎形成了默契,漠视了我身后的空位置。我的心一阵刺痛……
我的成绩渐渐地远离了大家,同学也悄悄地远离了我。很少有人从我身旁经过,就算谁要到我们组后面去,不经意走到了我前面的桌子旁,看到了我,“哦”的一声。仿佛走错了地方,忙不迭转身从另外一组绕道而去。组长递我的本子,飞速地用两个指头拈起,跑到前面去了。我从哪儿走过,哪儿的人赶紧给我“让道”。如果不小心与谁擦身而过,我不用转身,就能听到他(她)拍打衣服的声音。坐在我后面的同学。桌子一寸一寸向后移。移到与其他组横向相比往后了半张桌子的距离。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语文老师是什么时候开始时不时站在我的桌子旁讲课的,我记不准确了。我敏感地看到下课时不时有一两个坐在我周围的同学被叫进她的办公室。周末,老师说要到我家去家访。我说我爸爸妈妈很忙的恐怕没时间。老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别紧张,张老师不是去告状的。透过她厚厚的镜片,我看到了她阳光般的笑。
老师避开我和爸爸妈妈谈的时间也不长。从爸爸妈妈的脸上我找不到预料的失望和愤怒。临别时老师说,李玫,你妈妈说你腋窝下多了一个小米大的粒粒,没空带你上医院,老师明天恰好要到医院去,顺便捎上你怎么样?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调侃起来,怎么样?害怕了?
按照张老师的吩咐,我见了医生,任由她与医生嘀嘀咕咕。后来做了什么激光治疗,还领回了一瓶香水一样的用来搽的药。坐在回家的车上,我猛然记起老师还没有看病。老师说,哦,我来买药,刚才你上厕所时我已经买好了。
老师阳光般的笑让我的心渐渐轻松起来,学习时也如此。慢慢上升的名次令我重新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同学的友好。在老师很随意地左手搭在班长的肩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讨论着怎样赏析美文后,很多同学也和我勾肩搭背了。教室里的桌子横向纵向对得整整齐齐。
等我知道了我身上曾经的异味叫狐臭的时候。我已经读大学了。当我读到“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时,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想到了我的小学老师和我的同学,我的懵懂,我苦笑了。而我的初中老师,那么轻巧地将我的异味除去了,包括身体上的,心灵上的。
编辑/染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