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托马斯
丘陵草原远处,白天与黑夜的空气浸透了忍冬和新干草的清香。在这里散步好,静静躺着也好;雨好,日头也好。然而是刮风好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更好,我们还是让一个十二月的审判日来决定吧。
一天,雨下起来,无风,所有的运动都在黑黢黢的天空错综交叉地进行;天空混沌却使大地尽头显得格外美丽,比天空更显明亮;那是因为草地的绿色与丁香在生亮,因为假升麻花的黄色在添彩,因为正在成熟的玉米随风轻轻地摇曳。
夜过去的另一个早晨,蔚蓝的天空铺着高悬的、白净的薄云,几阵强劲的晨风吹过,高空仿佛涟漪粼粼,云波起伏。千军万马似乎一下子停止了激战。战斗结束了,而战斗留下的所有残痕一览无余。但是将士们放下了武器,和平在天空是广阔的、雪白的,唯有大地色彩斑斓——瞧瞧风铃草的湛蓝,蕨丛和活跃的荆豆间杂的玫瑰的浓紫,沙地上的欧石椟和毛地黄粉色一片,薄荷花酷似古色古香的丁香,白花锈线菊简直如同泡沫;水边有柳兰的桃红色,飞蓬的淡黄色,丘陵草愿有龙胆的浅紫色和岩蔷薇的嫩黄色;在那些小而密的伊甸园里是无边无际的青枝绿叶,这里的荨麻、白芷、悬钩子创造出了那些深深的小路两边斜坡上的每一个夏天。上千只雨燕上下翻飞,仿佛在群山最高处遇上了猛烈的风,掠过那个面向大海的大军营和苍老的荆棘,俯冲向耸立在下面玉米地老式院落周围的栗树林。
麦子红得如同赤红的沙子。麦子上方高耸着的榆树中,隐身的预言神灵在恳求静默,恳求一方宁静,如同它们自己那样。远处那些较小的丘陵地带上,苍白的燕麦田在幽暗的树林边沿流动;它们也提议把忘却深深地饮下,一劳永逸。
太阳在东南获得力量。它把夜雾变成了一件飘动的衣裳,不是冷灰色或暖灰色,而是缥缈的金色。稍往远处的千里光形成了一团绿雾,在灰蒙蒙的湿雾下,成团成团的绿色与金色显得格外宁静,宁静得完美,尽管风在山毛榉的树梢上沙沙响动,这宁静仍有一种不朽的美,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它们应该有什么变化,此时此刻只是幸福地陷入一种莫名的自信与安逸。在影影绰绰的树木间,风儿发出了大海一样的呜咽;晨雾波动着,飘来飘去,飘得七零八落,成了日光的一部分,成了蓝色天幕的一部分,成了云与树与丘陵的颜色的一部分。
山上的夜晚别有一番景象。榛树枝把低悬的满月破成了一团碎亮点。丘陵高高地隆向了明亮的夜空——它们一定是在自己的宁静中向上隆起的,一边还慢慢地吸着长气。月儿吊在半天空,正好悬在丘陵地带那条长长弯线的中央;丘陵上方,一条梯形白云平展开来,云脚下闪烁着一汪宽阔的塘水,丘谷的其他地方则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几盏零散的灯历历在目,近处一块草地沐浴着月光,一眼望去像是一个湖。但是山上每片湿淋淋的叶子晶莹明亮,使悬在上面的星星黯然失色;许多叶子和叶刃上都挂着水滴,又大又亮宛如躲在幽深处的萤火虫。更大一点儿却不更亮的是丘谷窗户映出的三四束光亮。
风息了,但是一英里长的树林从它们的叶子上下着雨,弄出了风声,每滴参差掉下的水珠从最近的枝杈坠落,清晰可闻,一种令人神往的声音,仿佛它们在一遍遍泄露阵雨的吻。空气自身沉甸甸的,如同蜂蜜酒多加了紫杉、红松和百里香的芬芳。
选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