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古代长城沿革考略（下）

郑绍宗　郑立新

[关键词]河北；历代长城；边墙；界壕；沿革；修筑

[摘要]河北是历史上修筑长城最多的省份之一，在23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燕、赵等国的统治者就开始在此修筑长城，此后历代统治者为了防御的需要，一直绵延不绝地修筑。本文依据近几十年的考古调查情况。结合文献记载，对河北历代长城的发展、修筑情况分别做了梳理和论述。

九、金代界壕

起源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族灭辽后统一北方，为防止蒙古南侵，大修界壕，亦称壕堑，界壕内同时筑了大量的边堡。《金史》记：(大定)五年“正月……乙卯，诏泰州、临潢接境设边堡七十。”叹：“大定二十一年三月，世宗以东北路招讨司十九堡在泰州之境，及临潢路旧设二十四堡障参差不齐，遣大理司直蒲察张家奴等往视其处置。于是东北自达里带石堡至鹤五河地分，临潢路自鹤五河堡子至撒里改，皆取直列置堡戍。”《金史·完颜襄传》：“因请就用步卒穿壕筑障，起临潢左界北京路以为阻塞，……襄曰：‘今兹之费虽百万贯，然功一成则边防固而戍兵可减半……诏可。襄亲督视之，军民并役，又募饥民以备即事，五旬而罢。于是西北、西南路亦治塞如所请。”《金史·本纪》：承安五年(1200年)“九月……已未，尚书省奏：‘西北路招讨使独吉思忠言，各路边堡墙隍，西自坦舌，东至胡烈么，几六百里，向以起筑忽遽，并无女墙副堤。近令修完，计工七十五万，止役军戍，未尝动民，今已毕工，上赐诏奖谕。”这道壕堑分为南北两线，南线即明昌旧城，呈东北—西南走向，东北起自大兴安岭东南麓，沿嫩江西岸西南行，到科尔沁右翼前旗西之好仁、索伦一带分为双线：西线为二支线，东线为主干。东线又西南行，经林东(临潢路)庆州白塔子、林西、达赉诺尔、汉克拉，又分为两线，南线经河北围场、丰宁北、沽源、康保、商都到大庙，在河北保存了一大段，北线从汉克拉西南行，到化德与南线合。从大庙西南行，到武州、庙沟为止。从大庙东北行，到甘珠庙尚有一道复线。南线总长6500公里。

东北路从达里带石堡子(黑龙江泰来县塔子城后宜卧奇堡)到鹤午河(吉林科右中旗霍林河色音花堡)，有金毓黼先生早年的考证和黑龙江省的调查。

临潢路自鹤午河(霍林河)至撒里改只五堡，有吉林省的调查和李文信先生早年对临潢路西段的调查。临潢路西段和北京界壕，有河北省的调查和内蒙古自治区考古研究所的调查。西北路界壕西自坦舌，东至胡烈么，据王国维考证，胡烈么在今围场县北克旗西达里泊南之活来库勒，胡烈么即临潢路之西界。丰宁骆驼边堡应是西北路界壕东端的起点，坦舌的地点可能在商都冯家村。西南路终止在庙沟大青山。

金界壕之北线从呼伦贝尔西部、大兴安岭北，东起额尔古纳河，西南至满洲里，入俄罗斯境，复穿入我国新臣巴尔虎右旗，再出境入蒙古国，止于鄂嫩河与乌勒吉河之间，全长700多公里。河北主要有北京路(今内蒙古大明城)和西北路(旧桓州)两个段落。界壕从临潢路(今内蒙古林西县)分南北两支，南支经赤峰松山区南下进人河北围场县(属金北京路)，利用燕、秦长城旧垣西行，桃山以西以壕代墙，到滦河东岸中断，越滦河到滦河西岸丰宁骆驼厂又出现界壕，南有边堡一座。由此往西，属金西北路的旧桓州，再西经内蒙古多伦、太仆寺旗，复入河北省康保，内蒙古化德、商都，与林西西行的北支金界壕合。

金界壕围场县二龙库至桃山段长192.5公里，和燕、秦长城重叠。围场桃山西北至大滦河东岸长约40公里，利用了地势险要，断续不接，未筑。丰宁县段金界壕长7.2公里，康保段金界壕复修、重叠利用北魏六镇长城57公里。河北境内的金界壕总计长度为296.7公里，去掉重叠早期长城的段落，实际只有47.2公里为金代所筑。

金代修筑如此规模宏大的壕堑、边堡，因为他们深知蒙古骑兵的强悍，但从调查可知，金代界壕的质量不高，实难以抵挡蒙古骑兵的南侵。自12世纪始，起源于朔漠的蒙古族强盛起来，成吉思汗灭金和西夏后，以蒙古族领袖的身份入主中原。1279年南宋灭亡，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国，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大帝国，他不需要再修长城了，所以元朝统一的近百年间未见有缮治长城的记载。

十、明长城

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即皇帝位，国号大明。当时的民族矛盾主要是明廷和残元(即北元)势力的斗争，明廷采用绥服和武力并进的手段，积极经营北部边防。永乐迁都北京后，三面近塞，正统以后边患日炽，为了保卫明政权，逐步完成了明朝九边的宏伟建设工程。河北地近京师，初设蓟、宣两镇，嘉靖三十年(1551年)又从蓟镇分出昌镇(今属北京市)，组成真保镇。合为两大镇、两小镇，与京师形成拱卫之势。

据《四镇三关志》：“永乐二年(1404年)设总兵驻寺子峪镇守边官，遂为蓟镇。……天顺四年(1460年)建三屯营城，移驻总兵府于内。”分十二路，辖以三协，东自山海关(图八)连辽东界，西抵石塘岭丌连口接慕田峪界，“延袤1765里”。据明隆庆六年(1572年)七月庚子(当时穆宗已崩)刘应节给新君万历上的奏折称：“蓟州镇十一路边墙总长1557里。”这其中含石塘岭、古北口(图九、一0)、曹家寨、墙子岭(图一一)四路边长654里，马兰路、松棚路、大平寨三路边长457里，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山海关四路边长446里。当时喜峰口路尚未分出，但长度已计算在内。而据万历四年成书的《四镇三关志》，当时喜峰口路已创建，蓟十二路边墙的分段统计，总计为1450里。二者的统计数不同，是因为统计的时间不同。“1557里”是隆庆六年七月官方的统计数字，应该是准确的，也是至今一直沿用的数字。延袤的里数表其幅员，不是边墙的实际长度，这一点过去许多著作说的不清楚，以致误差很大。

20世纪80年代，河北省长城考察队对明蓟镇长城做了一次全面的调查。东从山海关老龙头，西到怀柔丌连口，共分25个测区，涵盖了蓟镇十二路的边墙长度，共调查边墙736.3742公里，其中包括砖墙134.7362公里，石墙381.5312公里，山险墙(未筑墙)220.1068公里。

以明一尺合今0.32米，明一里合今0.48公里来推算，736.3742公里为明代1534.11里(小数点后两位以下省略)。这是当时明蓟镇边墙的实际调查数字，和隆庆六年七月官方的统计数字1557明里仅差23明里。

蓟镇边墙，除去山险墙，砖墙和石墙才是实有墙体，两项共长516.2674公里，合1075.56明里(小数点后两位以下省略)。这是蓟镇边墙实有墙体的数字，和《武备志》“东起山海关，西至大水峪抵昌镇慕田峪界，边长一千余里”的记载是接近的，这说明《神宗实录》隆庆六年公布的官方统计数字1557里和《四镇三关志》蓟镇十二路1450里的数字，都是把山险墙统计在总数中的。蓟镇

边墙之建设，主要经过了建关隘、堡塞；修建石边、墩台；改造石边(平头薄墙)；拆旧修新，砖包，广建敌台；缮修这五个阶段。

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提出，在燕山、军都山一线建关隘、堡、寨“凡二百处，宜以各卫校卒戍守其他”。永、宣继其后，并继续筑墩台。这二百处关隘、堡、寨以北齐长城的底线而修筑，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永平府志》：“……太傅魏国公徐达，因秦(实为北朝)遗址间设关、营、墩台，以便守望。”天顺六年(1462年)八月：“命修各边墙垣、屯堡、墩台、壕堑。”成化八年(1472年)二月：“命大同、宣府、蓟州……居庸等关……修补墩台、城堡、边墙、壕堑。”到成化十二年李铭为镇守总兵官时，“修边备，峻处削偏坡，漫处甃砖石，总二千余里。”是时边墙已初步完成，主要是墩台、关隘之间的石筑平头薄墙，就地取材，以毛石为主，后经过百余年的风雨摧残，毛石平头薄墙多已废圮。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巡抚郭宗皋提出将平头薄墙修改为城，即按城制修筑，加宽、加厚，筑垛口、宇墙，上可站人行走、防御，增设墩台。一直到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蓟镇石边墙的改造才基本完成。到隆庆、万历初期，蓟镇边墙的修筑达到了高峰，一是彻底、全面地补足和完成了蓟镇边墙的全段落工程，二是拆旧墙修新墙，重要关隘、堡城、边墙用砖包砌。隆庆三年(1569年)四月，戚继光任蓟镇总兵，提出了一整套边备措施，关隘、边墙、堡城等重要地段皆实行砖包，边墙上广建空心敌台，加强城、堡建设和屯驻军队的训练。在他主管蓟门的十余年间，蓟镇边防建设达到了高峰，一直到万历十几年间，工程从未间断，所以现在边墙上留下来的碑刻主要是隆庆、万历时期的，而后者占绝大多数。万历以后，明朝只是对原有边墙进行缮治而已，无多大改进，也很少增添新墙。

宣府镇：简称宣镇，“永乐七年(1409年)置镇守总兵官，佩镇朔将军印，驻镇城(图一二)，自是始称宣府镇总兵。”“七年赐右都督章安镇守……为设置总兵之始。”“正统四年(1439年)设置副总兵。”宣镇下设东、北、中、西、南五路。据《宣府镇志》，宣镇塞垣“东自四海冶镇南墩接顺天府蓟州火焰墩界地，西至西阳河南土山墩接大同界牌墩界止，沿长1865里。”这个里数是指幅员、延袤的里数，而不是边墙的实际长度。据《翁万达修边墙疏》：“宣府西起西路西阳河，逶迤而东，北历中、北二路，抵东路之永宁四海冶，实一千二十五里。”此统计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又据《明史·翁万达传》为“千二十三里”，此统计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二者仅二里之差。又据《宣府镇志·塞垣》为1012里，统计于嘉靖四十年(1561年)。翁万达疏中的1025里为给朝廷的数字，是官方的数字，也是至今仍在沿用的数字。

关于宣镇边墙的实际调查长度，1987—1991年河北省长城考察队从东部赤城、延庆两县分界点的万水泉小川口主边起，西到怀安、尚义交界处的下马圈曹碾沟门主边(大边)止，共计调查墙体552.526公里，内包括主体边墙493.778公里，附边23.825公里，山险墙49.923公里。如此，主体墙(大边)493.778公里÷0.48公里=1028.70(保留到小数点后两位)明里则为宣镇边墙实际调查数，比明代翁万达疏的1025明里多了3.7明里。如加上宣镇明长城起点延庆四海冶镇南墩到赤城小川口的一段墙体，则要多40明里左右，是其起点不同，计算结果也不同。总之，明宣镇长城实际调查长度和文献记载中的数据是非常接近的。

宣镇边墙的建设，由于永乐帝迁都北平，三面近塞，形成皇帝戍边，所以深知边防之重要。在永乐七年(1409年)宣府称镇后，即提出宣、大边备之措施：“自宣府迤西，迄山西，缘边皆峻垣、深壕，烽堠相望。”宣镇的重点是放在中西路的防御上。永乐十年(1412年)“敕边将治壕垣，自长安岭迤西至洗马林，皆筑石垣，深壕堑，以固防御。”长安岭又名枪杆岭，位于西、北路之间，这样，西、北路塞垣因急需早筑。“成化间，兵部侍郎余子俊以宣镇虽称险阻亦置设备，请增墩、凿堑”，提出“二里一墩，墩对角为悬楼，二墩空凿堑。”当时主要是沿边筑墩、凿堑，局部或“依山为垣”。嘉靖“二十五年，兵部侍郎翁万达请酌急缓修筑塞垣，从之。”当时主要是修筑，“未经描画者”有张家口到柴沟堡渡口一线，中路葛峪下，东路永宁四海冶等。嘉靖“二十六年，万达请修北路次冲墩、垣，从之。”至此宣府诸塞垣已全部完成，并连接起来，围成一道完备之边墙，只是大边内之墩、垣、腹里墩尚未完成。嘉靖三十七年并增各路墩台，当时主要是筑腹里墩，边墩、腹里墩相表里，加之镇、卫、所、堡塞，至此宣镇形成了一套完备的防御体系。如今在南路以东、西城一带尚存有大量的腹里墩。而边墩基址虽存，但各墩之具体名称已难以隶定。

昌镇(今属北京市)：据《四镇三关志》：明嘉靖“三十年，分蓟州为二镇，……遂为昌镇：三十九年，改提督为镇守总兵。”由于明陵寝北枕居庸，东接慕田峪，西临镇边城，南接皇都，边关守卫之责重于他镇。昌镇自东而西，“东自慕田峪连石塘路蓟镇，西抵居庸关镇边城接紫荆关真保镇界，延袤460里”，下设黄花路、居庸路、横岭路三路，经统计，边墙总长度为281.5明里。

真保镇：今正定、保定西部太行山一线。《四镇三关志》：明“嘉靖二十九年设总兵镇守三关，为真保镇云。”三关指紫荆、倒马、龙泉，又称为内三关。其疆域“东自紫荆关沿河口连昌镇镇边城界，西抵故关鹿路口接山西平定州界，延袤780里”。根据各口下的边墙统计为30227丈】，以明一尺合今0.32米折算为96726.4米，明一里为今480米折算，真保镇边墙为201.5里。

昌镇和真保镇边墙的建设步骤大体和蓟镇同，此不赘述。

河北省是我国长城段落较多的省份之一，因其地理位置之重要，一直是历代封建王朝修筑长城的重点地区，除去不同时代长城上下叠压的不做重复计算，列燧(墩)间分布长度和昌镇明长城(属今北京市)不做统计外，河北省实际调查各时代长城的长度共计2393.8公里，这也是20世纪70～80年代实有长城的数据。

2000多年来，河北各时代长城发展总的趋势是：北部长城线自北而南的波动，燕、秦长城最北，明朝长城最南，远者相距约400公里左右，反映了各朝政治形势和统治势力之变化以及历史动荡之脉搏；时代复杂，燕、秦长城为金代界壕叠压，秦、汉、明代长城相叠压，北魏、金代叠压，北齐、隋、明代长城叠压，其叠压关系只有靠科学的考古方法，从地层学上进一步证实；结构方面具有历朝长城构造的特点，作为历史上的军事防御工程，很能看出长城在时代上的演变规律。战国、秦、汉、六朝长城多只单一的土边或石边，多障城，少见或不见马面、墩台之类的附属建筑，凡早期长城上出现马面及墩台的墙体，多是后期增补。隋以后，金界壕为土石结构，普建马面、壕堑、障城，明长城则砖、石、山险墙、壕堑具备，墙上敌台、附墙台、墩、炮台、战台、附边、关隘、口门、腹里门……镇、卫、关、营、堡塞齐全，庞大的防卫系统设置具备。作为一个时代的军事防御工程，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最后要说明一点，本篇涉及的长城(边墙、界壕)数字的来源。一是笔者组织的调查，二是河北省长城考察队和部分市、县的调查。长城是以20世纪70—80年代仍存于地面上的实有墙体或有遗迹可寻的作为依据，不同时代的长城重叠段落，不做重复计算；燕南长城大段没入地面以下的为约数；沽源、赤城大边北之秦、汉长城已湮没之旧迹为约数，未计在总数中；承德两汉以来的列燧(墩台)南、北两线分布长度和属于北京市的昌镇长城也未统计在总数中。真保镇因未做调查，资料来源于《四镇三关志》，这在文中都作了说明。

作为世界文化遗产，长城，特别是明长城的准确数据，是做好长城保护工作的重要基础，所以对长城全面普查，首先要把家底摸清。现在各段长城的数据基本是经过实地考古调查而得来的数据，很少部分是依据文献而来(真保镇)。21世纪初的调查可能又有变化，因为又会有一部分长城随着自然的侵蚀和人为的因素等而不存在了。我们期望着全国性长城资源普查结束后，能公布出21世纪初长城现存情况的数据，为以后的长城保护、研究和利用提供可靠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