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依木河

郑炳文

临近年关,作为赴边防连队慰问团成员的我,终于有了一趟依木河之行。

依木河,是一个在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地方,它在密林深处,在遥远的额尔古纳河畔。那儿没有村落和居民,却有界碑和五星红旗,有守护界碑、保卫五星红旗的一代代戍边军人。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一大早,几台小车就开足了马力沿着拉布大林至莫尔道嘎的柏油路向北疾驰。大约跑了两个多小时,汽车拐进了莫尔道嘎边防驻军某团的营地。按照先前的约定,负责接待并将陪同我们去依木河的某团李政委早已等候在团部。一番寒暄后,李政委说,依木河道远又难走,为了避免贪黑,我们得早点上路。

再往北,还有一段新修筑的柏油路,它的尽头是一个名叫白鹿岛的森林旅游景点,这条路也为此而修。旅游的红火是在夏季,冬天这儿鲜有人来。几台小车谨慎地行驶在冬日林海间那光滑的路面上,迎面不时碰到一辆辆装满大原木的运材车。

过了白鹿岛,路就不那么好走了。坡陡弯急的山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很窄的路面上,还时有令人发怵的大冰包,那是山上的暖泉在流过路面时冻成的,车行于此,稍有不慎,就会滑进路边的深山沟。好在我们所乘的都是丰田越野车,司机也很老道,否则真令人担心。真不知那些边防战士每年都是怎样往返这条路的。

过中午的时候,我们赶到一个名叫奇乾的小村屯。这是一个边防连队的驻地,也是去依木河的必经之处。人吃饭、车加油,然后还要继续往前赶,李政委一下车,就忙着给迎上来的连长吩咐着。

由奇乾到依木河,还有近二百公里的路程,虽然也有边防公路,但由于雪大走的车少,冬天几乎无法通行。要去依木河,也就只得走额尔古纳界河上的冰道。

冬日的额尔古纳河悄然寂寥,厚厚的白雪覆盖在坚硬的冰面上。我们所走的冰道,就是在河道中间把积雪向两侧推开几米而形成的一条窄道。在每年漫长的冬季,两国边防线上巡逻,也都要在冰道上进行,俗称“闯冰道”。

汽车小心地向前行驶着,两侧闪过的是连绵陡峭的山,时而松林密布、白桦满坡,时而峭壁高耸、怪石狰狞。这山、这河,还真有点长江三峡的味道。沿途都是原生态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狍子或野鹿在山坡上大模大样地向我们张望。

通往依木河的冰道,远非想象的那样光滑顺畅。在封河时叠加隆起的那奇形怪状的大冰块不时地横在车前,最让人担心的就是遇到河底有暖泉,冰面没有冻实的地方,人们称它为“青沟”。冒着水汽比较明显的可以绕行,如果遇到仅有一层薄冰的“暗青沟”那就完了。多少年来,在这条冰道上,也说不清有多少人曾历经凶险。据说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某军区的一位首长带着随员去依木河检查工作,就是在这条冰道上没有躲过“暗青沟”而不幸遇难。可恶的“青沟”令人心悸,依木河之路的确艰难。

还不仅如此,依木河的冷也是令人生畏的。在途中,随行的李政委为我们介绍说,依木河夏季时间短,春秋一晃就过,而冬季却长达7个多月,最冷的时候气温达到过零下57度,号称是全国最冷的地方。有一年有人从外地捎来一个温度计,结果刚一拿到院子里就冻裂了,因为水银的凝结点是零下39度。

依木河也确实冷得出奇,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大雪封山的三九天,一名刚入伍的小战士突然得了急症,连里又治不了,战友们急得团团转。后来连队领导用电台向上级汇报。随后,上级的上级派了医务人员乘一架直升飞机降落到依木河。生命垂危的小战士得救了,可当直升飞机准备返航时,由于天太冷,螺旋桨刚转动了几下,还没挪窝,就有两个大桨片齐刷刷地由根部全折断了。好危险,差点出了大事。开飞机的人说,这是硬冻的。至今,那两个大桨片还摆放在依木河营房外的窗台下面。

冬日的太阳,早早地躲进了远山的树林。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这个使人向往又敬畏的目的地——依木河。

很难想象,在这么遥远的密林深处,连队建设得也是有模有样。有颇具特色的木制大门楼,有两层楼的营房,那一长溜的平房是活动室、展览室等。这些构成了一个很宁静的小院,一切都显得那么规整有序。

哨所就设在距连部不远的一个小山上,弯弯的小路,整齐的栅栏,把小哨所装扮得像个旅游点。这里引人注目的还有战士们在哨所旁边的空地上用小圆木头砌成的一个很大的祖国图型,图上标有很多省份的地名,一问才知道,那地名就是战士们的家乡,近至吉林、黑龙江,远至江苏、四川。

在连队的小展览室里,挂着或摆放着依木河风光的摄影图片、千姿百态的根雕,还有叫不上名的各种植物标本。这些都出自战士们的手,不仅构思巧妙,而且制作精美,有的还曾获得过一定层次的大奖。活动室里有电脑、乒乓球桌和台球案,还有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材,如今依木河也通了光缆,还开通了局域网。虽然业余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但这些对依木河来说,还是难抵那常年的孤寂和单调。“白天兵看兵,夜晚看星星”,也仍是依木河的写照。

到了吃晚饭时间,连里的张指导员带我们走进食堂。战士们已等候在那里,少顷,饭菜一齐上了桌,有芥菜炖豆腐、炒白菜、油炸小干鱼、炒鸡蛋等七八个菜。张指导员说,这都是我们连里自己生产的。这饭吃起来自然是味道纯正,是一顿令人难忘的晚餐。

按照部队的规矩,基层连队是不允许喝酒的。其实,这儿从来就没备过酒。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李政委还讲了这样一件事。那是几年前,正值隆冬时节,一位京城的老将军来边防团视察,他不顾年迈的身体和大家的反对,执意要去最边远、最艰苦的连队看看他所关心的战士们,这当然就是依木河了。当老将军辗转来到依木河,在吃晚饭时,从不喝酒的老将军想让随行人员破破例给战士们敬杯酒,可这里却找不到酒。老将军的眼圈红了,他眼里噙着泪水对随行的人员说,这是多么好的战士,多么好的连队呀!在这么边远艰苦的地方,依然中规中矩,纪律严明,有这样的连队守卫着疆土,让人放心啊!李政委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冬日依木河的夜晚,月光朦胧,寒气逼人。在这儿所能听到的,除了风声,还是风声。这一夜,我久久未能入睡,眼前不时浮现出那些列队欢迎我们的小战士,那黑里透红的脸庞,那纯真质朴的笑容。他们是祖国的孩子,是人民的孩子,是可亲可敬的戍边人。虽然我们带来点慰问金,虽然我们带来些慰问品,但对战士们来说,这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的一点点心意,也只能安抚我们自己的心。

(责任编辑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