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山的峥嵘岁月

2009-10-28 08:10陈昭荣
凉山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参谋长凉山指挥部

今年七十五岁的我,回头看看五十六年前进军凉山、平息叛乱、解放奴隶的一幕幕,不禁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指挥部3号”

1953年10月,十八岁的我和安渝、陈广智、李济生等战友一起,奉四川军区政治部之命,调往中国人民解放军“凉山指挥部”文工队。我们在一个加强班的护送下,步行十天,才到达了“凉山指挥部”的所在地——雷波。到雷波不久,我就被选进凉山指挥部男子篮球队,定位右前锋,因我穿3号背心。因而命名3号。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

“城中喊吃饭四城都听见”的雷波,文化生活之缺乏是可想而知的。为调节单调枯燥的业余生活,我们球队每周都要在雷波县的人民广场赛两次球,几乎每场球都吸引来上千名观众。

由于我姿式优美,灵活快速,突破能力强,中篮投得准,每场得分都在二十分以上,出色的球技受到观众欢迎和爱戴而小有名气。这样一来,“指挥部3号”就成为球迷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那时人们只知道“指挥部3号”,不认识陈昭荣,就连那些不认识我的彝族同胞看见我,都伸出大拇指说:“3号瓦几瓦”……

虽然青春一去不复返,可“指挥部3号”至今仍在雷波球迷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龙参谋长

龙德发同志是我们的参谋长,他是一位被汉化了的彝族,原是共产党云南金江支队的老游击队员。他待人和蔼亲切,平时常叫我“小陈”。足智多谋的他在作战时非常勇敢,每战必胜。更主要的是,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是他的义务文化教员,我们的关系十分亲密友好。

一天,参谋长拿出一封他远在泸沽的妻子写来的信给我看,信中说,她已生了一个男孩,叫他取名字。这时,参谋长说:

“小陈你的文化水平高,帮我取一个名字”,我说:“好,老汉打凉山,儿子建设凉山,就叫龙建凉吧。”参谋长说:“太好了!”

龙建凉这个名字延续至今,听说,如今的龙建凉已经成长为一位处级干部了。

找篮球

龙参谋长的业余爱好是打篮球,在行军途中不骑马,因为他坐骑的马鞍两边各挂着一只篮圈,马鞍后吊着一个篮球,行军到驻地后,第一件事就是修球场。修球场成了“枪炮连”雷打不动的任务。枪炮连的战士们修球场的速度之快令人吃惊,只需两小时就能修好一个球场。砍两根树子剔枝除叶后,先捆篮圈,再立篮架。中午修好球场,晚饭后就开始比赛,真是奇迹。

一次进军“黑甲”地区,部队在崇山峻岭中驻扎下来后修了个球场,晚饭后,警卫排的战士们打球正欢的时候,一个远投,球打在篮圈上,反弹起来掉进了深沟。

警卫排长慌了,马上向龙参谋长报告:“篮球掉下深沟里去了!”参谋长很不高兴地说:“明天早晨8点,你带一个加强班,去把球给我找回来!”

第二天早饭后,我看见警卫排长集合十五人(一个加强班的建制),全副武装,并带上了两挺轻机关枪,背上干粮去深沟里找篮球去了。

下午一点过,通讯员阿侯尔子高兴地向参谋长报告:“篮球找回来了!”我和参谋长立即冲出帐棚一看,只见汗流满面,一身泥巴,累得气喘吁吁的十五名战士,正列队向参谋长报告:篮球找回来了!

见到此情此景,我十分感动:多么忠厚,多么可爱的战士呀!

阿侯尔字

我部通讯员是一位彝族战士,姓“阿侯”,名“尔子”,平时我们都叫他尔子。他年方十九岁,身高1.78米,长得非常英俊壮实,人忠厚老实,还有一手骑马射击的好技术,我们都非常喜欢他,我是他的文化教员,教他说汉话,认汉字,写汉文。我们就象一对亲兄弟。

一次我部接到急令,要去参加“侯布列托”的阻击战,我们必须用两天的时间走完一百八十里山路,赶到指定地点,对敌人进行阻击。

在急行军中,我们来到了莲渣闹河旁,只见湍急的河水,挡住了部队的去路,这时,参谋长下令:以连为单位,组织泅渡。

怎么办?我是一个“旱鸭子”,这时,尔子说,我背你过河。于是,我们都脱下单军装,只穿一条内裤,把军装顶在自己的头上,就这样尔子背着我下水,我高高地举起他的冲锋枪和我的“二十响”,一步步地往前趟,越趟越深,最深处已经淹没了他的肩头。最后,把我背过了“莲渣闹”河。

此种战友情,同志爱!我至今都难以忘记。二十年后,我听说他进步很快,转业到地方当上了副区长,为此,我默默地向他祝福。

爱民

1955年的春节,大年初二,驻扎在昭觉县竹核区的我部,组织了二十个拥政爱民工作组,带上水果糖,饼干等慰问品,分散到各村给彝族同胞拜年。

我带一个班去离驻地约三华里的一个小村落,此时,天上正下着大雪,当我和战友们跨进一间低矮的小屋门口时,看见门内先后伸出三个圆圆的小脑袋,三张圆圆的小脸蛋上都鼓起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我们。

进门后,只见三个全身赤裸,只披了一块破羊皮,冷得发抖的彝胞小孩,挤在一起躲在火塘边。我估计大的只有七八岁,小的只有两三岁。他们的表情都呈现出十分的惊恐和害怕。

这时,翻译上前问:“你们的阿爸、阿妈呢?”大小孩回答:

“阿爸给头人找羊去了。阿妈打柴去了。”

见到此情此景,我真担心他们会冻死的,怎么办?没有其它的衣服可送,因为都是军装,于是我脱下皮大衣和棉军装,把我唯一的毛衣脱下来,给那个最小的孩子穿上,战友们看我脱下了毛衣,他们也纷纷脱下了绒衣和衬衣,穿在孩子们的身上。当我把毛衣给小孩穿好后,那小孩猛地一下扑在我的怀中,放声大哭,哭声揪痛了我的心,此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想:这都是奴隶社会作的孽,非打碎这个社会不可!

看电影的趣事

我们驻扎在凉山腹地的申果庄时,凉山工委的电影队来部队进行慰问放电影,地方工作团通知了周围的彝族同胞都来看电影,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电影,部队入场后坐在彝胞们的后面。

天黑下来了,放映队自带的发电机开始运转发电,“突突突”的机声传遍了山谷,听见此声音,从来也没有看过电影的彝胞们有些惊慌,不断地站起来往后看。几分钟后,一道白光直射银幕,开始对光,此时彝胞更是怕得惊叫。这时尔子跑来说:“彝胞说他们看见怪事了,不得了了!”尔子的话引起周围战士一片笑声。

电影放的是《上甘岭》,放到影片中的主角张连长,端着一挺“各若洛夫”重机关枪,向美军进行猛烈扫射,弹壳从机枪侧面不断飞出来落在地上时,一大群男彝胞一轰而上,跑到银幕下面,八方摸,四处找,不知道他们在干啥?

这时,我们的政委乔宏义同志吩咐说:“尔子,你去看看那些彝胞在干什么?”尔子说:“是,”转身就走了。

一会儿,尔子回来向政委报告:“他们在地上摸子弹壳,就是刚从银幕上机枪里飞出来的子弹壳,他们说要捡来翻造子弹,可以打猎,可以卖银子。”尔子的话又引起战士们一阵笑声。

笑声之后,我沉思:贫穷、落后、愚昧、无知,这是凉山奴隶社会造就的恶果,必须坚决彻底地推翻它!!

忠骨埋在凉山

我部直属团三营八连连长王明选同志,英勇牺牲已经整整50年了,为了推翻凉山奴隶制,解放凉山人民,他献出了只有三十岁的年轻生命,现在静静地长眠在甘洛县的烈士陵园里。

1955年初,凉山平息叛乱的斗争进入相持阶段。一天,侦察连副连长肖云同志来向参谋长报告:“敌人的战略有重大改变,把大兵团作战,改成小股活动。划整为零,用游击战的方法与我对抗。”得此情报后,参谋长立即召开紧急作战会议。提出了:“敌变我变,分散作战,以班为单位,独立行动,打击敌人”的战略方针。

此方针执行两个星期后,战果显著,不断传来捷报,因为我们的自动火力强,杀伤力优于敌人。因此,战士们士气高涨,作战勇敢。他们说:“我们现在是单兵作战,哪里遇到敌人,就在哪里‘发财!”

一天上午十时左右,八连的二排长和四个战士,抬了一副担架来到指挥部驻地,参谋长看见担架就问:“谁负伤啦?”二排长报告说:“八连长牺牲了!”听到这话,我不敢相信,冲出帐蓬,跑到担架旁,揭开盖在八连长脸上的毛巾,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静静的闭着双眼,安详地躺着,我记得他是右前额中弹,子弹穿过头部而牺牲的。我朝夕相处亲如兄弟的八连长就此离开了我们,内心的酸痛使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参谋长问:“八连长怎么牺牲的?”二排长回答说:“连长和我带着四班战士,通过一个山梁时,突然从右侧距离我们两百米左右的树林中,打出一排冷枪,连长头部中弹,当即倒下的。”此时,参谋长流着泪,愤怒地说:“混蛋!冷枪杀人,可耻!血债要用血来还!”

忠骨埋在凉山,灵魂升入天堂。安息吧!亲爱的战友!

洛家坪字之战

1956年12月,一天下午,部队召开紧急会议作战前动员,明确这次战斗的主要任务:围歼以罗洪木呷为首的叛匪,这股叛匪一千多人,盘据在离我防区五十华里的洛家坪子。我们的战术是:晚上合围,拂晓发起攻击,一举歼灭!

我听完动员报告后,回到帐篷,这时,临战前的激动心情和接受党的考验的紧迫要求,促使我很快写成了第五次入党申请书,交给了组织。至今我还记得申请书的最后一句话:请党考验我,我愿意以鲜血和生命,献身于解放凉山奴隶的最壮丽事业!

于是,我按部队轻装上阵的规定,进行紧张的战前准备。首先,擦洗了我的德国造二十响手枪,清理了一百发子弹和四枚手榴弹,这时我接到两个通知:一、部队下午五点钟开饭,六点钟睡觉,深夜十二点出发,二、今晚我和警卫排一起行动。

晚饭后,我和衣上床睡觉,可因为非常兴奋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点,部队通知起床,我翻身起床,扎好皮带,装好弹匣,别好手枪,挂好手榴弹,背上干粮,捆好脚码子,与警卫排一起出发。这时,天正下着鹅毛大雪,气温在零下10度左右。集合好后,排长传达了行军中“四不准”的命令:不准掉队,不准发出声响,不准咳嗽,不准吸烟。然后,开始了远距离奔袭。积雪反射出的光,照亮了我们急行军的道路,能见度在一百米左右,长长的大部队象蛟龙一样,在雪山深沟中悄声行进。

凌晨五点,我们到达指定位置后停止前进,卧雪待命。这时,作战参谋告诉我们,电台告知,各兄弟部队已经达到了各自的指定位置——饺子包好了,只等冲锋号一响就歼灭叛匪。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东方蒙蒙亮,在山上基本看清了洛家坪子的地形地貌。洛家坪子是个不足两百户人家的小村落。

等待中突然看见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紧接着冲锋号响彻了整片山野,部队开始冲锋了!霎时吼声震天。我拔出手枪和警卫排一班的同志一起冲了上去。大部队迅速冲进了洛家坪子,开始了村落里的巷战。

我们的突袭惊醒了睡梦中的敌人,叛匪占据了村落中的有利地形,利用碉堡负隅顽抗,巷战进行得非常激烈,机枪声,喊杀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震撼着整个村落。我紧跟在警卫排一班长蒋宏达后面,冲到一间土房子跟前刚从侧面转过土墙,就发现两个叛匪在不到十米的距离内,与一班长对峙,我一侧身紧贴土墙准备射击,就在这一瞬间,叛匪的枪响了,一班长应声倒地,与此同时我扣动板机,打出了一个快速点射,一个叛匪仰面朝天倒下了,另一个拖着枪转身逃跑。我紧追不舍,转过墙根时,看见尔子的刺刀已经插入了逃敌的胸膛,我赶上前去,对着敌人的头部补了一枪,叛匪立即倒地。我回来要救护班长时蒋班长殷红的血已染红了一片,白雪,尔子抱着班长放声大哭起来时,我满怀为班长复仇的怒火,转身朝枪声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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