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打工生活

2009-10-24 04:33
北京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租户电工仓库

塞 壬

当我敲下“他们”,他们的面孔便历历在目。我想起庞德那句著名的意象派诗句: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这是在说涌现出的人的脸。但是现在,它们在我面前晃动,它们沉默、不安、无奈、疲惫,暗淡的气息,微弱,渐渐就悄无声息了。我看着他们,发现自己也身在其中。我把镜头推远,说着他们,他们在这里,在那里,他们无处不在。我熟悉他们,就像熟悉自己的肋骨,一根根的,清晰,瘦弱,薄薄地皮包着,而灵魂滚烫。———是为记

一、保安

我一进门,他就刷地站起来冲我点头道:黄小姐好。这是一位年近四十岁的老保安,我跟他说,老师傅,不要这样客气,更不要行礼,我年纪轻,不能受你的礼。要的,要的,见了中层以上领导,一律要行礼,不能坏了公司规矩。他急急地向我解释。眼睛深处闪过焦虑的光———唉,他已无所谓被人尊重了。

他天天站在那里,门边有一个小岗亭,它被灰尘覆盖,门是坏的,插销掉了,那里是一个大大的洞,里面仅能放一张木椅。蓝灰色的制服很旧了,铜扣掉了一颗,他自己配了一颗黑扣缝在上面,很醒目。左边翻盖口袋上是他的工卡。裤,是两边有蓝筋的那种,他穿得垮垮的,裆掉得很下。手里捏着对讲机,单手剪在后面,转悠。转悠,他生命的全部。我有时远远地看着他,觉得他转得越来越缓慢了,我相信,这是迟钝的征兆。我看着其他几个门的年轻保安,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是好动的青年人,然而,他们一个个都缓慢了,倦怠了。他们看着你,满眼的黯然。

人事主管要检查保安宿舍。我就负责前往拍照。检查什么呢,一个班十四个人,住一间筒屋,上下铺。男人,下了班无非就是赌博、女人、喝酒这些脏事。不准把外面不明女人带进来,不准在宿舍赌博、喝酒,不准买六合彩。但唯有这些东西才有致命的吸引力,娱乐室的桌球一般没有人去打,图书室的书很少有人看。宿舍查得严,保安们只好外出犯事儿。公司副总在当地是个人物,据说在黑白两道吃得开。先前有几个保安在外嫖,被捉,派出所问出是这家公司的保安,没有罚款,打电话给副总,叫他把人领回去了。副总在会上放话了,说是以后谁再在外面嫖,被捉,他就不保了。

那个四十岁的老保安先前是个爱唱歌的人,姓蔡,他在门口转,嘴里总哼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一回他在市场捉到一个偷客户手机的小偷,我去了解情况,像这样的好事,我要写文章作宣传报道的。蔡师傅讲得眉飞色舞且得意:贼嘛,我一看就知道,他找机会下手,我慢慢靠近他,他哪里知道啊?等他一伸手,就被我牢牢地掐住了,跑得了么?捉他个现行!

我只是微笑。连声说,好,好。他随后跟我聊起了私事,老婆在附近制衣厂打工,她工资高啊,一个月一千五。湖南老家有一个女儿,十五岁,读高中呢。正说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翻开:看,这是我女儿的照片,十五岁了,漂亮吧。

我拿过钱包看,一个少女的照片,样子长得很甜,仔细看,眉眼还是很像老蔡。我笑着把钱包递给他,说道,蔡师傅好福气啊。他顿时乐得眼睛眉毛都挤成一块了。我在那一瞬间感动起来,把女儿照片搁在身上,一天要看多少遍呢。在外面漂泊,我对这样的感情是敏感的,就为着那人世间丁点的温情。对,很平常的话,很平常的事,但心里总会涌起酸楚,我把脸转过去,眼睛里开始有泪花花。我说,蔡师傅,公司有规定,捉到小偷,有两百块钱的奖励,我去报给人事部。他感动得连连点头,我急急地转身离去。

公司为了解决已婚保安的夫妻生活,专门开设了夫妻房。有两间。里面就放着一张大大的席梦思床和一条长木凳。那床污渍斑斑,散发难闻的霉味,让人不敢作更多的想象。保安的工资不高,如果爱人来了,去外面开房,花销不小。据我所知,在东莞,很多的公司都开设了这样的夫妻房,这夫妻房曾被媒体大肆报道了一通,美名其曰:人性化管理。但是,极少有公司会派专人管理。这夫妻房,时间一长,难免污秽不堪。直到后来,很多保安不愿意跟妻子去里头过夫妻生活。

蔡师傅终于被捉了,他最终没有幸免。公司的旁边是几栋仓库,堆放着客户的货物,旁边有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那里已是比较荒凉了。蔡师傅跟他爱人在停车场做爱,被治安队发现了,硬说他是嫖娼,两人被带走了,罚了一千五百元才脱身。这样的事,对他而言,除了心疼钱,脸面也是极搁不住的,他是那样地看重他那个脸面,在保安堆里。会上,副总公开批评了。班组里,男人们就笑:老蔡,划不来啊,干自己老婆还罚款。从那以后,老蔡就不唱歌了,话也少。我老远地看着他,他转悠得越来越慢了,背也似乎有点驼,看人,眼皮也垂着。他跟我说,黄小姐,我冤枉啊,我是真冤枉啊。我使劲地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二、电工

还有什么人会比电工更加快乐的?骑着单车,打着口哨,油腻腻的工作服,腰里斜挎着工具,一阵风地来了。年轻的电工,一身干净的汗味,多招人喜欢啊,结了婚的小妇人跟他们开着玩笑,邪里邪气的晕段子一茬接一茬。年纪大的保安对着他们的背影善意地骂着:小兔崽子!又往里疯!

那时公司有四个小电工吧,他们很活泼,活泼的是他们灵动的眼睛,和闪闪发亮的额头。都帅,是那种痞味十足的帅。全都是瘦瘦的,身形灵便,三下两下,就上了楼顶,再一跃,就翻了墙,眼睛四处寻找他们时,一转头,他就来到你身后了。轻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谁都拿电工们没办法,干个活,他说要多长时间就要多长时间,领导要是责怪,他专业的理由让人听了很在理,让人拿他毫无办法。一个上午,拿着工具出去干活的人,到中午才冒出头来去饭堂吃饭。这样聪明的年轻人,轻轻松松就把工作分内的事给打发了。

看着电工,保安时常说,有手艺,谁还做保安呢。电工说,没有什么文化,就是跳到大公司,也还是个电工,干一样的活,工资又高不了多少。倒是这里轻松、自由,没人管。我听着他们说着这些,就想,对未来,他们都看透了,清澈如水的命运,可以预知的生活。没有妄想、突变、野心和逾越。满足让他们安全。

那个十九岁的男孩是最乖的。我听电工主管说,他做电工没有从师,自己就能做了,复杂的图纸也能看懂,电视机、冰箱都能修。“就是有些呆气。”老师傅说。他似乎比三个师兄内秀,略略的害羞,白白净净的,浓眉,有英气,澄澈的单眼皮眼睛,有很黑的瞳仁,瘦,细细的腰那里仿佛可以对折,声音轻飘飘的,仿佛用力说话让他很累似的。我看着他,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弟弟都该长他那模样。

他喜欢跟女孩子扎堆,跟她们粘在一起。年轻人的眼睛对女孩们鼓鼓的乳房有着极大的兴趣,我在洗手间听到财务室两个女孩子议论他:讨厌死了,眼睛盯着人家那里看,每回都这样!塞壬老妖精蹲在洗手间最靠里的那个位子,一声不吭,却听得一字不落。啊,这些女孩子是多么喜欢他偷看她们的乳房啊!要是可能,让他摸一摸大概也是没有关系的吧。他就是这样让她们喜欢着,一个干净、温柔的孩子。

跑到办公室来找我,说是师傅交代要写半年的工作总结。总结怎么写呢?黄姐,教教我吧。还好,他终究没有说出:黄姐,帮我把总结写了吧。我知道,对于读书,写文章这样的事,他心里是极尊重的,很是羡慕,他是想,自己能学会写点什么的。谁知道呢,这样聪明的孩子因了什么缘故竟连初中都没有读完?我也没问过,但见过他写的钢笔字,出奇地好,有锋有骨的,能把字写得这样好,最起码,他写了很多字吧。他这样认真,我就只能好为人师一回,跟他说,总结要怎么怎么写。末了,我拿了一个总结的样本给了他,叫他参照一下。一个星期后,我看他交上来的半年总结,竟比工程部、行政部的还要好。他在“存在的不足”这个问题上提到,电工的管理缺乏有效机制,监督不得力,严重损害公司利益。后面,是他写的如何有效监控的措施,我看了暗暗吃惊,这小子想捅地雷啊?我忙把他拉到旁边,问,主管老师傅看了总结没有?他同意你这么交上来了吗?那小傻瓜竟然说,给老师傅看了,还交得上来吗?这个事情,公司必须要有效的监督,要立即制止啊。这个柔弱的孩子,居然有着这样的胆量和智慧,让人刮目相看。只是,他就成了电工班的叛徒了。

公司上下都知道,电工的工作猫腻很多的,为客户服务,分有偿和无偿。电工们想方设法把很多无偿的工作变成有偿,一遇到电路故障,就跟客户讲,这个问题严重,要换什么什么,材料是客户另付费的。这些材料,他们直接从公司库房领。这样大的缺口,男孩当然知道是一个大的漏洞,他成天跟师兄们在一起,清楚工作的任何一个环节,知道漏洞出在何处。他还知道,师兄们常在外面揽私活,工作上,一丁点的小事,他们会消失一整天,这些时间,就是他们在外面干自己的私活去了。由于电工们分内的工作没有出现纰漏,公司一直没有人追究他们的猫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缺乏一个有效的管理办法。

他制定了一个有效的措施,这措施一旦被公司采纳,显然就触犯电工们的利益。他个人将处在一个非常不妙的处境。包括老师傅在内,将全是他的敌人。出于对现实世界的深刻理解,不,出于对这个男孩的保护,对这个弟弟的保护,我把他的总结改了。

可怜的孩子够着颈子看上面的动静。我只好把真相告诉他了,他愤然离开了我的办公室,他一下子看清了黄姐的真面目。他愤怒的表情,无遗地表现出对我的鄙视,他的脸扭曲了,样子很狰狞。他对我的失望,一如我对这世界的失望。

三、清洁工

那是一种粉蓝色,她们的制服,小西服领,圆角,三粒扣,左胸襟上印着公司的LO-GO,鲜红得像团火。我在加油站或者在洗车的地方,见过工作人员也穿这种颜色的制服。她们还戴着袖筒和圆筒式的白护士帽,把长发全缠进去,露出两只孤独的耳朵。清洁工阿姨,她们全都有一张姿色褪尽的黄脸,都不说话的,进来打扫卫生,大大方方的,仿佛办公室那些人全都不存在一样。完了,几时走的,办公室也没有谁记得起来。

年关吃年饭,老板反复叮嘱行政经理说,别漏了清洁工,全体员工都要叫上。这话听起来,怎么都觉得别有一番滋味。歧视清洁工是没有素质的,是不人道的。这点老板他懂。

她们一天两趟活,早上我们上班,地板、桌子、窗几都擦得干干净净,垃圾桶都换上新的黑垃圾袋,杯子里喝剩的茶叶全都清掉了,桌上的文件都理得整整齐齐,用镇石压着,窗子打开了,盆景浇了水,一个干净的早晨就从她们手上交给我们,这细处的周到和体贴,我感受到她们内心的姿态:谦恭,卑顺。心里略略地有点过意不去,感觉被侍候了一样。

洗手间,她们要定期补上卷筒纸、固体空气清新剂和蓝月亮牌洗手液。下午三点后,她们开始拖走廊的地,擦窗子和楼梯的扶手。从不间断,以至于,在下午的风景里,清洁工和走廊、窗子、楼梯是融为一体的,它固定在人们的视线中,从她们身边经过,我们像忽略窗子、楼梯一样忽略了她们。谁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呢。

她是广东河源人,在公司呆了七年,三十六岁,有四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孩,十七岁了,到公司来应聘,跟她母亲一样,长着一双小眼睛和一张往外突的嘴,胖胖的,有鲜红的脸和大大的乳房,表情呆板显得人有些蠢笨的样子,她一直低着头。我叹了一口气,家境贫困且不漂亮的女孩子,多让人叹息啊。母亲把女儿介绍到公司下面的制衣厂去学徒,人事经理让她填了表。她一迭声地感谢着。人事经理说,阿姨,你是老员工了,这事公司会照顾的,不用谢,不用谢。

行政经理突然跑办公室来说,谁是河源的?这个月办公室长途话费超得太多了,谁经常往河源打长途?吓倒人,一打就是几个钟头。他把单子拿给我们看,果真,这个月有人往河源打电话,一打就是三个小时,一看时间,都是五点四十以后的,我们都下班了呀,那是谁打的呢?前台文员突然说,河源的,扫地阿姨是,那只有她打的。

行政经理把她叫来,她一口否认,没打,不是我打的,不是我打的。行政经理把单子拿给她看,字正腔圆地说,这里只有你是河源的,还不承认!她一下子脸都红了,嘴唇在打颤,打了两次,只打了两次,没这么多的,哪有这么多啊……后面的话,她的声音很微弱了,眼里全是畏惧。我们都觉得经理太过分了,私下找她说就行了,犯得着这样来个铁的对质吗?见人家承认了,行政经理真理在握,他那方方阔阔的嘴里职业道德之类的说教终于派上用场,她缩着脖子,人在打颤。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几个把行政部经理拖了出去。后来,她跟我说,黄小姐,我在公司七年了,头一回打了这么多长途,孩子他爸病了,在医院啊,孩子们要上学,我请假回去照顾他就要扣钱,我不能回去啊……说着,就哭个不住。

当地小报的记者是我的一个朋友,有一天,他到我办公室来玩,说是挖到了一个好新闻。他说,在菜市场后面运河的桥边,每天晚上都有中年妇女卖淫,对象是那种做苦力的农民工,嘿嘿,想不到吧,做苦力的也嫖,她们站在桥边,明目张胆地揽客,真大胆啊,还讨价还价。说着,他拿出一沓偷拍的照片给我看,我一张一张地看,突然发现了阿姨,千真万确,是她!她穿着花连衣裙,摘了白筒帽,放下了长发,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那卑微的眼神,无奈的嘴角……她似乎想笑,但脸上写尽了人世间最凄凉的表情,一瞬间,心里涌起阵阵酸楚,喉咙发硬,我难过极了。

我的朋友说今晚再去蹲点,把事情查清楚些,要把报道做大,他那得意的表情,以及对这种事过分关注的热情和兴奋度,让我突然觉得他非常地丑陋。

四、仓管

仓库似乎比普通住宅要矮,窗子是焊死的、防盗的,但也是小小的,白天,几扇窗的阳光还是改善不了仓库的阴暗。一层就是一整间,租户自己用铁皮隔开、加门、上锁。这样的空间,一抬头,天花板似乎就要压下来,让人胸闷,窒息。这是存放各类布料、布匹的仓库,它散发着潮湿的棉籽壳的气味,有时还会散发缝纫机机油的气味,这些气味是沉重的,它重重地堆在仓库的下半层空间,仿佛永远也无法驱散,从仓库出来的人,身上被这沉重的气味包裹并浸透,在阳光下走好半天,才能剥去那层气味的皮。

看仓库的老陈师傅整个人如此契合这仓库的气质。我常想,一个阳光的人,定然不能做这样的仓库管理员。他常年坐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阴暗、压抑的空间,他似乎早已习惯,手边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音质很差,常年开着,偶尔从里面飘出京戏,有很奇怪的绮靡、颓废的效果。桌上摆着台账,记录进出的人和进出的货。破了嘴的红圆珠笔,用白胶布包着,桌上还放着他的对讲机和小灵通。我常想,这个小灵通有谁会打给他呢?我老是觉得,外界不会有任何信息通向他,他似乎活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老陈师傅,他不知道这人世间的寂寞。于是他总是半闭着眼,昏昏欲睡的样子。

但有时,他是会睁大眼睛的。这样情状,我见过多次。租户进来拿货,她们有时是很年轻性感的姑娘,低胸的T恤,短裙,弯腰下去搬货。老陈麻利地起身,跟她们进库房,做做她们的帮手。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女人的乳房上,她们弯腰下去搬成卷成筒的布匹,他就可以看到她们领口里面跳荡的乳房,真活泼啊,这肉坨坨的东西。女人的屁股也翘得高高的,这浑圆的东西有肥厚的两瓣,耸动着,中间的缝一直伸到里面,怎么够都看不见了。可怜的老男人,他是怯弱的,唯有这样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有很明亮的光,仿佛他的心窗被打开了一样。我常想,为了能看上一看,他撑着老脸,算是豁出去了。

“这个老陈,挺色的!”

“是啊,老不死的,不是个东西!”

这样的话就算听到了,老陈也不介意,看也看了,他就继续仰在椅上听广播,闭目养神。仓库是公司消防的重地,因为全是布匹,要是起了火,那就要酿成大灾。每周检查一次仓库,这是惯例。办公室组织的检查总是浩浩荡荡的,一帮子衣冠楚楚的人,由副总带队。检查一来,老陈忙不迭地起身迎接。检查包括防爆灯、灭火器是否正常;是否有火种(烟头)和没有关掉的电源;是否有租户把摩托车存放在仓库里;是否有租户在仓库里使用电饭煲煮饭;最最重要的,仓库是否有人存放汽油和橡胶水。每次,副总都会批评老陈:上班不准穿拖鞋,要佩戴工卡,老陈,下次发现你再这样,就要扣你工资。他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但是,老陈似乎充耳不闻,每次来都发现他照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也没有扣他的工资,大概副总自己也忘记了吧。我常想,有的人,就是犯错误,都不会让人记起他。唉,老陈就是这样的人。

我想,天底下最枯燥、最槁木死灰的工作莫过于此吧。只在仓库呆上十分钟,我都快窒息了。这一年的中秋节,有一个租户在仓库用电熨斗熨布,不知怎么就短路了,着了火,顿时浓烟滚滚,刺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租户的门反锁了,里面的人乱成一团。老陈用消防斧捶开门,用灭火器迅速灭了火,里面三个女人,全都被浓烟熏晕了,他背一个下来,用对讲机通知保安去救人。火灾避免了,租户跑到办公室汇报这个事,说是非常感谢老陈救了命。领导终于重视起来,在会上表扬了,又给他发了奖金,还嘱咐我采访一下老陈,要树个典型号召公司上下向他学习,学习他舍身忘我、奋勇救人的高尚精神。

我当然不会这样去八股地采访一个人,我只想跟他聊聊天。我不止一次地寻思这个人,他心如死灰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样的念头呢?我知道,他根本不关心高尚,更不关心什么精神。果然,他老泪纵横地说,黄小姐,我好歹是个人吧,我总得要让人家知道还有我这个人吧。我还能做点事,起到一点作用吧?我这无用的一生啊!他捶着胸口,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责任编辑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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