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生花》中的女性世界

2009-10-23 08:25童李君
电影文学 2009年12期

童李君

[摘要]《笔生花》的作者邱心如认为《再生缘》中的孟丽君才容节操皆备,但是她当朝辱父欺君,这不忠不孝是孟丽君美中不足之处。所以作者要另著一部《笔生花》,塑造完全符合封建道德规范的女性。不过邱心如在遵守传统思想的同时,也不满于现实秩序对女子才能的压抑,她在作品中热情赞颂女子的才能,同时也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女子生活的各个层面,表现女子的不幸命运。作品通过描写了不可调和的妻妾矛盾,委婉表达了作者不赞成男子多妾,渴望建立一夫一妻制的愿望。

[关键词]《笔生花》;邱心如;女性世界

《笔生花》以明代正德至嘉靖末年数十年的政治风云为背景,叙述了男女主人公的婚姻爱情故事。女主人公姜德华与男主人公文少霞已有婚约,恰逢正德皇帝选美,姜德华被选人宫,进京途中被狐仙所救,改装出逃,后来中状元,与未婚夫文少霞同殿称臣。姜德华以自己的才能和胆量平定了宸濠的叛乱,迎接嘉靖帝继位并很好的解决了嘉靖帝继位后的承统问题,深得皇帝宠爱,官拜首辅。姜德华在与文少霞相处中不断被试探,最终被识破真身,不得已脱下男装,奉旨完婚。她于归后心甘情愿的尽女职、妇职,在父母跟前百般孝顺,以不妒试图调和闺房。

在这样的教育背景下,她创作《笔生花》的本意是想纠正《再生缘》的种种不妥。在邱心如看来,《再生缘》“文辞婉约原非俗,翰藻风流是可观。评遍弹词推冠首,只嫌立意负微愆。刘燕玉,终身私定三从失,怎加封,节孝夫人褒美焉?《女则》云:一行有亏诸行败,何况这,无媒而嫁岂称贤?郦保和,才容节操皆完备,政事文章各擅兼。但摘其疵何不孝,竟将那,劬劳天性一时捐。阅当金殿辞朝际,辱父欺君太觉偏。”她认为刘燕玉私订终身、无媒而嫁,有违《女则》;孟丽君当殿辞朝,不认亲娘,辱父欺君,不忠不孝。这些都是《再生缘》的“美中之不足”,所以她要“翻其意更新调”,作一部矫枉补正的《笔生花》。她要在正面人物身上表现出封建伦理道德的力量,我们可以看到书中的奸臣往往十恶不赦,而忠臣则十全十美。恶妇总是善妒不贞,烈女则处处合于妇道。

作者集中笔墨塑造了一位完全符合封建道德规范的女子即女主人公姜德华。她孝顺父母,为了父亲毅然同意人宫,后来又每夜斋戒焚香为父亲乞求子嗣。她文武多才,在遭逢叛乱时带兵重整山河。而且她改装后,依然处处表现出闺秀女子的教养,从不与男子同席吃饭,当表哥谢春溶无意碰到她的手臂时,她羞愤到要拿刀砍掉自己的手臂。复装之后,她孝顺公婆,用宽容不妒来调和闺房。因此被嘉靖皇帝封为“忠孝英烈女侯”。

这些都表明,《笔生花》似乎是一部旨在宣扬封建伦理道德的作品,但细读《笔生花》,我们不难从中发现,邱心如在遵守传统思想的同时,也不满于现实秩序对女子才能的压抑,她不仅在作品中热情赞颂女子的才能,而且广泛、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生活的各个层面,表现女性的不幸命运。

一、张扬女性的非凡才识和过人胆略

郑振铎先生曾经指出,《再生缘》《笔生花》等弹词在内容上的一个明显特点是“处处为女性张目”。这可以说是女作家弹词一个非常普遍的主题。女作家们往往将自己的愿望、理想寄托在作品中。在她们笔下女主人公们总是光彩四射,才华卓绝,是全书真正的主角。这是女作家们对压抑女子才能的现实秩序的一种曲折反抗。

如果说姜德华的易装出逃时是出于无奈,那么最后要她脱下男妆,她已是极不情愿了。她千方百计的逃过未婚夫的多次试探,最后被识破时,她的心情十分懊恼。姜德华此时的心境,与作者试图矫正的孟丽君被迫易装时的心情,可谓如出一辙。在这位全忠全孝的女子身上也有不遵守女则的一面。

二、突出表现了各个阶层女子的不幸命运

《笔生花》中真实再现了女性生存的现实,反映了女子们在社会中的被动状态和悲惨命运。在世俗人眼中,为后作妃是女性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耀”,以为那是值得艳羡的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极乐生活,而作者却认为“这般荣贵不如无”,因为“长门一入深似海,厚薄君恩转眼更!“进来多是红颜女,出去皆成白首人”。在皇宫中就算贵为太后,依然处于被动地位,书中的太后因为皇帝不是她亲生的,半年都见不上皇帝一面,备受冷落,犹如身处冷宫。更有后妃争宠,最后两败俱伤的。书中宁嫔与端妃争宠,在她们的争宠阴谋中嘉靖帝险些丧命,最后宁嫔被赐死,端妃也从此失宠。

“皇帝选美”也给女子带来了很多灾难。书中第五回描写了正德皇帝降旨后民间一派混乱,“也有的,希图以女求荣贵,自报花名到凤楼。也有的,惯常娇生难割舍,东藏西匿惧还愁。还有那,民间女子忙婚配,谁愿意,选去深宫赋白头。”一时间“滚滚愁云生宇宙,纷纷怨气满乾坤”。姜德华就是因为父亲与选美官员有隙,在姜府被军队包围,父亲被捆的情况下,为了救父,已有婚约的她不得不答应人官,以至于在进京途中三番两次的想要自尽。作者通过书中人物对这样的皇帝表示了不满。如姜近仁对杜太守这样说道,“为何一变昏迷至此耶”,“律载,官民不许娶有夫之女为妻,难道圣上反不讲此理!,,文少霞则骂道:“何事昏君徒好色,江山不重重婵娟。”

为后为妃的尚且如此,平常百姓家的女子更是地位低下,凡事都不能自主。作品中的婢女常常会被主人作为赏赐嫁给家奴或者作为礼物送给别人作妾。就算作为大家闺秀也难逃相同的命运,书中的文太太一向精明能干,却只凭丈夫的一封书信就把女儿远嫁他乡,在与女婿未曾谋面的情况下,竟让佩兰上了“贼船”,佩兰发现受骗后,只得投江自尽。

又如文家的儿媳步静娥十三岁便失去父母,因为是女子所以没有财产继承权,而继兄嫂对她又非常刻薄。整天做这做那,忍饥挨饿,有病继兄嫂也不给她治,所以本来一位美貌的小姐,变得面黄肌瘦,体弱多病,过着寄人篱下的屈辱生活,受尽欺凌。嫁到夫家后一开始的生活还可以,后来丈夫娶了一位美妾,在她的挑拨下,丈夫对她也大不如前,她只能在愤懑与眼泪中度日。

姜九华是姜德华的大姐,因为生母是位不识时务又不会做人的妾,使她也得不到众人的宠爱。后来嫁给吴公子,夫妇二人恩爱有加,婆婆对她也很是疼爱,但是有一次她的母亲来探望她时,说话得罪了公公的宠妾,从此成为宠妾的出气筒,备受虐待。“常日问,冷炙残羹难下咽,煎熬得,芳容憔悴瘦腰肢。”婆婆去世后,宠妾当家后,更是度日如年,最后还被与人通奸的宠妾诬告毒死公公,陷入监牢。女子作为正妻有许多不如意,作为妾的命运更加悲惨。姜九华的母亲花氏试图与族人合谋侵吞姜家财产,姜公知道后大怒,举鞭就打,“挥去不分头与面,狂风骤雨疾施行”,直“打得妖娆体遍伤,面肿额青鲜血注,泪珠滚滚湿衣裳。”口中还说道:“纵便教,打死何妨谁抵偿”,在众人的劝说下,花氏虽然捡了条性命,但从此被锁进幽房,最终还是上吊自尽了。文少霞娶沃良规后,两人不睦,文少霞也多次将她囚禁,最后沃氏在临产之日痛苦死去。

三、对妻妾制度的反思

在明清男性作家的叙事作品中,为人妾者多数具有一副美丽而哀怨的模样,而妻子多扮演“醋葫芦”的妒妇角色,这已成为当时流行的一种类型化描写的模式。但是女作家笔下的妻妾形象却并非如此。她们笔下的妒妇、悍妇往往是妾而不是妻,虽然不免有维护儒家正统之嫌,但是她们同时对作妾女子给予了很大的同情,并不是一味地写“妒”描“悍”,而是透过这种表象分析她们形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受妻妾制度的逼迫不得已而为之,而且结局都很悲惨,令人同情。从而更真实地反映出这一女性群体的生存困境。

与描写正人君子都是一夫一妻的《天雨花》不同,《笔生花》中的男子总是有妻有妾,这被多数研究者认为这是作者思想保守的缘故。《笔生花》中的这些妻妾为了各自的利益总是明争暗斗,家庭矛盾接连不断。如姜近仁有一妻三妾,妻莫氏,妾花氏、柳氏和燕氏。平时花氏就恃宠作威作福,姜近仁总是争一眼闭一眼。终于有一次姜近仁被捕入狱,花氏在家大肆兴风作浪,欺压正妻谋夺家财。又如文家大公子自从娶了楚氏为妾之后,便弃旧怜新,与结发妻子大为不睦。闹得母亲也一直哀声叹气。妻与妾、妾与妾之间不睦,在作品中处处可见。作品中女主人公的丈夫文少霞也有两位小妾,因此家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矛盾。姜德华这位文才武略的女子,试图调和家庭矛盾使婚姻达到理想状态。

文少霞与有表妹姜德华已有婚约,但姜德华被选人宫,少霞自觉婚姻无望,心灰意冷之际,负气出走。途中遇到慕良纯,在她母亲的一再搓合下,空虚的少霞与她结合了,但是文少霞的母亲不承认她的地位。文少霞被迫上京赶考之后,她先是被拐骗,接着又被拐卖为娼,最后被卖为丫头。因为反抗,她被鸨母灌了哑药。此时她已怀有文少霞的骨肉,生活很凄惨。后来遇到已中状无的男装姜德华后,才有容身之地。姜德华与她情同姐妹,治好了她的哑病,并善待她的儿子。按理说有这样的姐妹情谊,她们在将来的共同生活中很有可能仿效上古娥皇女英的故事,姐妹共事一夫,和睦相处。甚至在一些弹词小说中不乏这类情景:经过种种磨难,新郎与几位佳人同时成亲,花烛之夜姐妹们互相礼让,谁也不肯让新郎先进自己的房门。但这样的“和睦”情景并未在《笔生花》中出现,慕容纯一直以为是文少霞将她卖掉,怀恨在心,后来虽然事实得以澄清,并且在姜德华的一再努力下,她与文少霞也“和好如初”,但是尔后的生活证明,她虽也是名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但地位根本不能与姜德华相比。其实她早已得不到丈夫的宠爱,而姜德华在怀孕后对她疏于问顾,这也使她心生不满,但这些她都可以忍受,她还有个希望就是儿子霞郎,但是霞郎始终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姑妈提亲父亲不允,而且还将世袭的爵位传于侄子。这一切都让慕良纯的不满一点一滴的累聚着,最后终于通过她的儿子霞郎与姜德华姓姜的儿子姜文彩产生的冲突得以表达,文彩在母亲面前哭诉哥哥这样骂他:“道我为何从母姓,只因出迹属娼门。有何珍贵谁稀罕,似这等,三姓家奴羞死人。又骂祖翁无道理,外孙怎当嫡亲孙?欢娱假借终何用,少不得,姜是姜来文是文。今日便教承御赐,他年不免乱家庭。一时撵逐归宗去,那时节,文姓相容须不能。管取两头无所着,无名少姓莫称尊。”姜德华一时被气得发痴呆。

文少霞在慕纯良被人骗走之后,又娶了一位妻子沃良规,与姜德华的宽容不妒,慕良纯的温柔隐忍不同,沃氏凶悍欺夫,刚过新婚便与文少霞不合。后来姜德华身份被识破,沃氏更是与文少霞闹得不可开交,不准他们成亲,因此多次被丈夫囚禁。姜德华每次都为其求情,将其放出,希望能用言行感化她,但终以失败告终。被囚禁的沃氏在孤单寂寞气愤中日夜哭骂文少霞的无情“因而得病,饮食全减,憔悴十分。”婆婆见媳妇病危,劝儿子去探视一下,文少霞却说:“恁样妇人,那得便死,果如母亲,那倒是家门大幸了。似些不贤,便作幽囚致死,亦是理所当然。难道有甚罪过?谁敢胡言议论?”沃氏最终在临产之日归天。姜德华想用不妒来感化沃良规,在文中也没有行得通。

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的姜德华,想用姐妹之情、不妒等来与丈夫的其他女子和平相处,但她没有成功。至此我们可以发现,《笔生花》与《天雨花》在对待妻妾问题上是何等一致,《天雨花》通过一夫一妻的幸福生活,向人们展示了理想的婚姻状态。而《笔生花》则通过一妻多妾难以调和的家庭矛盾,来反衬一妻一妾的幸福。从而委婉表达了作者不赞成男子多妾,渴望建立一夫一妻制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