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暗面

森田忍

好莱坞有许多表演世家,比如方达家族、布里奇斯家族、巴里摩尔家族、西恩家族,对于家族中的后起之秀们来说,血统是一把双刃剑,无论如何你都有戏可演,如果你无欲无求,那么你会过得很快乐;但是如果你想在星光大道上留下点印记,那么你会发现自己将长期生活在父辈的阴影之下,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每个天之娇子与生俱来便负担着芸芸众生充满疑问的关注,从他们第一声啼哭,甚至远在他们还在娘肚子里尚未孕育成型时,见诸报端的八卦党和伪科学家们便各显神通的开始请神卜卦:姚小明会不会也这样威震八荒?中国田径的未来是不是得看刘小翔?虎父无犬子?若说体育迷们渴望奇迹能够再版,那么狗仔队则不怀好意地等待着明星二代们出丑。

如果把1983年至今的诸期《名利场》杂志封面依次排列开来,你会发现,在比弗利山上血统的力量远比宣扬奋斗的美国梦来得好使。每年高呼“我要成名”攥着仅有积蓄冲向洛杉矶的少男少女们不计其数,然而从剧务到导演一路PK上去,最后得到的曝光机会,远没有牵在手里的布鲁克林来得多。好莱坞有许多表演世家,比如方达家族、布里奇斯家族、巴里摩尔家族、西恩家族,对于家族中的后起之秀们来说,血统是一把双刃剑,无论如何你都有戏可演,如果你无欲无求,那么你会过得很快乐;但是如果你想在星光大道上留下点印记,那么你会发现自己将长期生活在父辈的阴影之下,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王牌制片人

迈克尔·道格拉斯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老油条,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横亘在他之前的,可是一位战后最富盛名的银幕硬汉。尼古拉斯·凯奇曾经说过:“尼古拉斯·科波拉这个名字其实带给我很多困扰。我没有办法像平常人一样去参加试镜,这个名字带给我的包袱太大了。”柯克·道格拉斯的名字份量一点都不比科波拉来得轻,和迈克尔·道格拉斯面临同样困境的好莱坞婴儿还有简·方达,他们是孙悟空,而他们背负着的父辈名气带来的压力真有泰山那么重。当然,看着他们在成长之路上跌跌撞撞,他们的父辈心中一样忐忑不安,迈克尔·道格拉斯就几乎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过什么正面评价。柯克·道格拉斯采取了最谨慎的态度,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松开快要绷断的脸,开怀大笑——2009年6月14日,美国电影学会颁发给迈克尔·道格拉斯终身成就奖,而在18年前,在父亲的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上,迈克尔是主持人。柯克·道格拉斯说:“今天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连我儿子都是终身成就奖的得主了,要当一个终身成就奖得奖者的父亲,我还嫌太年轻了吧?”

与银幕上后来我们看到的老油条形象不同,迈克尔对于电影的态度虔诚而谨慎。大概是感觉到父亲阴影太过庞大,迈克尔迟迟没有踏上大银幕,而是另辟蹊径,先在电视屏幕上站稳脚跟,而在1987年出演《华尔街》以及《致命吸引力》之前,他最为人所知的头衔是制片人。1962年柯克·道格拉斯主演的西部片《自古英雄多寂寞》中,18岁的迈克尔担任助理导演。此后他有机会进入耶鲁学习,但他最后选择去到加州大学圣巴巴分校专攻电影。毫无疑问,这个选择标志着,电影对于他的吸引力最后战胜了超越前人给他带来的压力。机缘巧合,他在圣巴巴分校的室友也挺有趣,丹尼·德·维托,这个名字大家都不熟悉,但提起他和州长阿诺德·施瓦辛格合演的电影《龙兄鼠弟》你就会一拍脑门:啊,那个矮子!上世纪80年代两位挚友还一起策划主演了多部电影,包括票房大卖的《尼罗河宝石》系列,还有维托导演的黑色喜剧《玫瑰的战争》。1969年,迈克尔完成了他的大银幕主演处女作《欢呼!英雄》,此前他曾经在父亲的电影里客串。1972年,他参演警匪电视剧《旧金山大街》,他和另外一位主演卡尔·莫尔登一少一老两位干探相得益彰,这部电视剧大红大紫,他因此获得了金球奖提名,而莫尔登则获得了艾美奖提名。莫尔登是道格拉斯演艺生涯中最重要的人物,甚至比父亲还要重要。长期以来,莫尔登都是作为最好的配角存在,他和马龙·白兰度合作的《欲望号街车》和《码头风云》让他获得了奥斯卡最佳配角以及一个提名,而在《巴顿将军》中,他又饰演平和的副手布莱特雷少校。看得出来,莫尔登负责捧哏的角色们充满个性气势逼人,这和日后道格拉斯咄咄逼人的表演风格不谋而合,参演《旧金山大街》时,莫尔登60岁,道格拉斯才28岁,莫尔登的循循善诱让道格拉斯受益匪浅,他是莫尔登身边开出的又一朵狂放的花。

道格拉斯在幕后蛰伏多年,然而即便是幕后工作,他的光芒也无法掩盖,在他手下,诞生的名片不在少数。电影青年们奉为经典的《飞越疯人院》,很多人不知道制片人正是迈克尔·道格拉斯。道格拉斯的父亲拥有《飞越疯人院》小说改编权,一直以来柯克·道格拉斯都希望自己能够主演这部电影,但这个愿望始终没有机会实现。道格拉斯看中了这部小说,他极力说服父亲,从他那里买到了改编权并开展运作,最终这部电影为他赢得了两亿票房和5个奥斯卡主要奖项——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象这样的绝对优势,自一九三四年《一夜风流》以来尚属首次。凯旋之日,满嘴络腮胡子的道格拉斯和人打了个赌:“我会从这里开始走下坡路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1979年,迈克尔又独立制作了第二部影片《东方综合症》,由他本人和简·方达主演。该片描写一群新闻记者调查一起核电站事故的经历。影片公映时,刚好遇上宾夕法尼亚州的三里岛核电站发生事故,核电安全顿时成为全美最关注的焦点,影片票房收入大增,道格拉斯更是成了好莱坞各电影厂竞相争夺的理想制片人。

奥斯卡影帝

不过,就道格拉斯本人而言,他更喜欢演戏。他曾经说过:“我首先是个演员,其次才是制片人。”毫无疑问,一副花花公子相貌的道格拉斯绝对有做偶像派演员的资质,连赵雅芝都说自己最喜欢的演员是他;而《旧金山大街》也证明他有实力,尽管还不能赶上老道格拉斯,也不至于辱没道氏威名。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在大银幕前的才华终于爆发。《尼罗河宝石》系列让他跻身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明星阵营之中,而《致命的诱惑》则像一块里程碑一样,标志着他离自己的父亲的距离已经不再遥远。1987年,奥利弗·斯通力邀道格拉斯主演《华尔街》,片中他出演一位嗜血奸诈的华尔街证券市场大鳄,这和他此前一直扮演的英俊俏皮年轻人形象大相径庭,道格拉斯明白“你需要努力去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去检验和扩充自己”,这样才能创造出新的角色。在这部电影中,道格拉斯不再出演风头最劲的角色,这个角色由同样来自演艺世家的查理·西恩扮演,他成了隐藏在幕后的教唆犯。道格拉斯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喜爱的角色:“盖柯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而坏蛋演起来总是很带劲的。”奥斯卡认同了他的演技,道格拉斯获得了演艺生涯第一尊小金人。一向用最挑剔的眼光评论儿子演技的老道格拉斯,在看了《华尔街》后,赞许地对他说:“我终于看到你有了突破。我认为你已找到了作为一个演员的自我。现在你可以演各种角色了。”

《华尔街》让道格拉斯的天性得到释放,他爱上了这种经验。自此之后他的角色拥有了更丰富的层次。如果说在此之前他的角色大多为典型的美国青年,脾气坏,幽默,不屈不挠,那么之后则变成了善变的中年人,从阳光转为危险,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总是写着疲惫、不信任甚至一触即发的杀机。相比父亲的坚毅,他所表演的角色打上深深的时代烙印。即便是《本能》这样充满噱头的擦边球电影,他也将城市男人的虚伪与不堪重负演得入木三分。跨入上世纪九十年代道格拉斯非常活跃,他出演的电影参差多态,而笔者最喜欢的两部——《黑雨》和《城市英雄》也出自这一时期1989年出产的《黑雨》算是那个年代典型的警匪片,当时警匪片主演一般都是一对性格各异的搭档,本片也不例外,道格拉斯多虑的神情看似游离,前后两任搭档安迪·加西亚温文尔雅,接班人高仓健的木讷,各异其趣,角色之间就构成了大有深意的张力。1993年的《城市英雄》可谓愤怒青年的经典,不堪重负的主人公怒火中烧,遂揭竿而起向丑恶的城市宣战。透过主人公的眼睛,我们看到城市华丽外表之下不堪入目的阴暗面,人心之间的隔膜,充斥着的暴力色情,民不聊生的积怨,引人深思。

道格拉斯父子的银幕形象是两个时代的不同缩影,即便在《光荣之路》中,面对不正义的庞大国家机器,柯克·道格拉斯都是怀着坚定无比的相信信念,而迈克尔·道格拉斯从来都是迷茫犹疑。信念已经堕落,头顶上的那片星空中,只有月之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