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亲历周恩来处理南京问题

2009-10-14 06:37邢文举杨民青
党史纵横 2009年8期
关键词:记者站造反派江苏省委

邢文举 杨民青

1966年9月至1967年4月,我在中央文革记者站工作,曾与禹福春、郑钧亭两位同志被派往南京记者组,了解当地文化大革命的情况,期间亲历了周恩来总理处理南京问题整个过程。在记者站工作那段时间,我有幸先后四次受到周总理的召见,当面向他汇报情况。周总理日夜操劳、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和平易近人的高贵品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难以忘怀。

南京发生“一·三事件”

1966年9月中下旬,经过一段集训,我们即被派往南京。为了尽快了解当地文化大革命的情况,以便迅速开展工作,我们在南京军区所属的华东饭店安置好住处后,当天晚上便来到南京市委观看大字报。那个年代,军人日常生活工作一般都穿军装,我们当时是以《解放军报》记者的身份开展工作,所以外出时着军装。谁料,当时按中央关于军队不介入地方文化大革命的指示精神,各地部队官兵不许上街看大字报;不许介入地方的造反活动;军队“四大”运动仅限于军队院校和文艺团体。而军队“三支两军”介入“文革”则是后来的事。由于上述规定,突然在南京市委大字报专栏前,出现3个穿军装的人,便格外引人注目,立即引起市委警卫战士的警觉。我们当即便被警卫战士扣住,责问我们说,军人怎么违反规定上街看大字报呢?一时间,我们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只好告诉他们向上级请示,也可直接请示南京军区许世友司令员、杜平政委。警卫战士于是立即向上级报告。不一会儿,一位团领导来到现场,客气地让我们稍等。后来我们得知,他们果真逐级请示,一直请示到南京军区领导,得到的回复是:这三位同志行动自便,不受约束。今后不干预他们的类似活动。就这样,警卫战士很客气地将我们放行了。

以后,我们按照当时中央的决定,列席参加省委常委会,逐渐与省委领导同志熟悉起来。我们一方面与省委领导同志加强沟通,一方面加强与各派群众组织的广泛接触,只要听说哪里发生武斗或有重大活动,不分昼夜立即驱车赶到现场采访。这样,我们很快地对当地文化大革命的情况有了较为全面深入的了解。

1966年底,中央文革记者站让驻各地记者返回北京,参加集训。不久,南京发生震惊当地的“一·三事件”。

所谓“一·三事件”,是南京“红总”造反派头头提出脱产闹革命,鼓动一批工人和群众,到浦口火车站堵截火车,要乘车赴京见毛主席,还要求中央支持他们到各地“闹革命”。但中央不同意“红总”做法,命令南京军区紧急出动,到浦口把人接回,就地“抓革命、促生产”。南京军区按照中央指示,派出一批指战员和大卡车,将这些人接到江苏饭店。“红总”对此强烈不满,在少数人的挑动下,一些人把江苏饭店砸了。一时间,社会上纷纷传言,解放军与工人、群众之间发生流血事件,死了许多人,形势骤然严峻起来。

乘“子爵”号返回南京了解真相

1967年元旦前后,中央正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听说南京发生了“一·三事件”,周恩来总理非常着急,要求在北京开会的江苏省委领导火速返回南京,并亲自派“子爵”号专机送他们。与此同时,记者站也通知郑钧亭和我,与江苏省委领导同志一道回南京,参与调查和处理这起“流血事件”。

第二天早上,我们匆匆赶到机场。飞机舱内空空荡荡只有4人:江苏省委书记彭冲、许家屯和我们两名记者。

飞机抵达南京后,我立即找到“红总”造反派,他们中一些人情绪激烈,对我说“一·三事件”发展严重,已死了许多人啦,这是阶级敌人向革命造反派报复,你们“中央文革记者”,一定要站在我们一边,向中央领导汇报情况,不能让群众的血白流,可一定给革命造反派撑腰啊,一定要严惩反革命杀人凶手,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当时,造反派们把情况说得非常严重,还带着我们到现场指证,一会儿说这里有人被活活打死,一会儿说那里有人被推下楼摔死,这里有血迹,那里有残迹等,声称都是被对立派“八二七”的人致死。然而,当我们要仔细查找时,却找不到一具尸体。我们一连调查了几个据造反派说有死人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一起死人的证据。

得知记者回到南京,时任江苏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专程来到华东饭店找到我们。他腿有毛病,走路微跛。那天,他身穿军大衣,拖着残腿,费力地从一楼走上四楼。江苏发生严重打砸抢事件,弄得他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眼睛熬得通红,充满血丝。

一见到我,江渭清快步上前说道:“邢记者啊,你一定要调查仔细,如实向中央报告啊!不能偏听偏信,一定要重证据,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道听途说,到底死了多少人,你可一定要查清楚!我不相信,哪能死那么多人啊!”

我对江渭清同志说:“据我调查,‘一·三事件一个人也没死。我到处都查了,也没有找到一具尸首,有很多消息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请江书记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好。”江渭清听了我的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久,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见到我说:你说,那么多人不生产、不干活,非要进京闹什么革命,我们不出动军队,行吗?当时,许世友对文化大革命中的许多做法不满,而且毫不隐晦,该说的说,该吼的吼,该骂的骂。

第一次接受周总理召见汇报江苏“一·二六”夺权问题

时隔不久,上海“一月夺权风暴”吹向全国,江苏部分造反派多次开会,准备效仿,夺江苏省委的权。他们经过多次开会研究,确定于1967年1月26日深夜行动,人称“一二六夺权”行动。

在这次夺权之前,我就已经得知了夺权行动的时间。按当时中央的要求,夺权地区一定要实行革命造反派之间的“大联合”,新政权一定要“三结合”,必须有领导干部、革命群众、军队的代表参加。然而,据我所知,这次夺权主要由“红总”造反派一方组织,他们将江苏的其他造反派组织如“八二七”、“东方红”等排斥在外。一次,他们请我参加研究夺权的会议,我发现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确定夺权日期、夺权形式,以及夺权后如何发表公告,如何让中央承认等问题上,而对如何实现各造反派之间的联合,团结各方面力量抓革命促生产、稳定江苏局势等问题不感兴趣。我认为,这实际是排斥其他造反组织,实现单方夺权和掌权。对他们的这种做法,我保留了自己的看法。

1月26日深夜,“夺权”行动开始。造反派们事前打电话,要求南京军区出动一个营的兵力,保护他们的夺权行动。为了支持革命“左”派,南京军区经请示上级同意,派出部队保护夺权行动。于是,这成了“夺权派”一大政治资本。

“夺权派”将江苏省委13级以上的老干部押到一个大房间,查封了省委有关部门,将公章收拢起来,装在一个大袋子里。

这一单方面的夺权行动,立刻引起了造反组织的尖锐对立。第二天,南京市区大街小巷截然不同的标语、漫画、大字报铺天盖地。“夺权派”说,“一二六夺权”好得很!因此被人称为“好派”;没有参与夺权的“八二七”和“东方红”造反组织则说,“一二六夺权”好个屁!于是,这派又被人称为“屁派”。“屁派”在南京街头张贴漫画——“红总”派的人背着一袋子公章。

2月中旬,“夺权派”组织“汇报团”,到北京向中央汇报夺权情况,想求得中央对新政权的认可和支持。到北京后,他们住在西苑旅社。与此同时,“反对派”也组成“告状团”赶到北京,住在煤炭部招待所。两派在向周恩来总理和“中央文革”汇报情况时都说,我们的情况《解放军报》记者邢文举知道。

周总理听说此情况,当即指示,让《解放军报》邢文举马上进京汇报。很快,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打电话告诉我说:“刚刚接到周总理通知,要你立即赶到北京。我已经安排军区的伊尔-14飞机,明天上午保证把你送到。”

到了北京,我刚在西苑旅社安顿好住处,记者站就通知我,国务院副总理谭震林要接见我,当面听取江苏省的情况汇报。我按时赶到中南海谭震林副总理所住的四合院。在他的办公室,我向他汇报说,江苏省的“夺权”行动不成熟。“夺权”的一派不让“八二七”等革命造反派参加,所谓夺权实际就是抢公章。接着,我根据所见所闻,汇报了江苏省“夺权”前后的情况。我的结论是,这次“夺权”既没有“大联合”,也没有“三结合”,不符合中央“夺权”要求。谭震林听后,跺着脚说道:“这是什么‘夺权!这是什么‘夺权!你赶快把刚才说的情况,写个材料上报周总理。”于是,我按照他的要求,写了一份简要报告,有三四页纸,交给了他。

晚上,我又接到记者站的通知,周总理要在人民大会堂江苏厅,听我汇报。在我之前,周总理先接见江苏省委领导,听他们汇报。我记得参加的有江苏省委常务书记陈光、省委书记李士英、鲍厚昌以及杜方平、高啸平等。我先在旁边一个房间等候,夜里10点多,工作人员过来告诉我,周总理让我到江苏厅去。

来到江苏厅,服务员帮我打开大门。我在门口立正,面向周总理郑重敬礼。我记得非常清楚,周总理一看我进来,立即从沙发上站起身,健步上前足有五六步,没等我敬礼的手完全放下来,便用力紧紧和我热情握手。这一瞬间,我对他老人家的敬意油然而生。我没有想到,总理对我这样一个普通的部队干部、当时记者站的一名记者如此尊重、如此热情,我的两眼禁不住湿润了。尔后,他老人家像对待晚辈和熟人一样,亲切地拉着我的手,要我和他并坐在沙发上。

坐稳后,周总理拿着我写的报告,对坐在一旁的江苏省委领导们说:“你们说,这叫什么‘夺权!怎么能这样搞派性呢?要搞好‘大联合,搞‘三结合嘛!”一边说,一边跺着脚 ,态度非常严厉。

接着,周总理谈到江苏省“夺权”中出现的一系列问题,最后对江苏省委领导说:“你们是党的高级干部,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支持一派,反对一派!你们知道这将会给党和国家带来多大损失吗?”批评过后,周总理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们说:你们一定要接受这次“夺权”教训,回去以后,把江苏省的问题解决好。

江苏省委领导离开后,周总理将我留下,就我写的那份情况报告,一一仔细询问,一直持续到下半夜两点多才结束。临别时,周总理关切地问我来自哪个单位,多大年纪,有什么经历等,我一一做了回答。40多年过去了,然而总理当年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周总理先后两次就江苏问题征询我的意见

第二天,谭震林副总理第二次召见我,地点仍是他中南海住处办公室。谭副总理问我,你们看下一步,让江渭清出来工作可不可以?江苏的造反派和广大群众能不能通过?

我第一次碰到中央首长向记者征求人事问题的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可能也就是在“文革”特殊时期的特殊做法吧。“文革”期间,情况瞬息万变,中央领导毕竟不在当地,省委、省政府工作部门基本瘫痪,有些情况若明若暗,来自第一线的记者的意见,可能有参考作用。

我想了想,只好将我的看法如实回答。我说,如果现在就让江渭清书记出来主持工作,可能困难太大了。因为在江苏,不管是“好派”还是“屁派”,他们都将江渭清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刘少奇“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在江苏的代理人,即使中央想保护江渭清,现在造反派和革命群众也会通不过。于是我建议,请中央领导最好再找一下江苏省两派,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再决定。谭副总理听了好像若有所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后来我得知,他还是找了江苏两派征求意见,但两方面造反派都强烈反对让江渭清出来工作。

过了两天,记者站领导通知我,周总理要再次听取我的汇报。第二天一早,我先乘坐记者站的车来到中南海西门,然后改乘中南海的专车径直开到周总理住处西花厅。

大约两三分钟后,周总理夹着一包卷宗,从另外一个房间走进来。我连忙向总理敬礼。总理近前与我亲切握手,热情地说:“请坐,坐坐。”随后,我们在铺着绿绒毯子的长条桌前对面坐下。寒暄过后,周总理让我详细谈谈江苏省委老干部在“文革”中的表现,并问我对他们印象如何,还嘱咐我一定要敞开谈。

于是,我根据平时的了解和印象,向周总理一一汇报。期间,周总理不时批阅秘书送进来的急件。他思维极为敏捷,一边听我汇报,一边批示那些急件。我记得,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曾乘机走到我身边,对我耳语说,汇报尽量简要一些,尔后还站在他背后向我打手示提示我。于是,我尽量简明扼要,甚至停下不再说了。但每逢如此,总理便抬起头望着我,示意让我继续说下去,还详细询问许多细节,致使汇报一再拉长。

在听了我汇报江苏省委领导同志的情况后,周总理又询问了江苏两大造反派的有关情况。他问我,这两派为什么联合不起来?症结究竟在哪儿?今后怎样实行联合?

我汇报说,“红总”和“八二七”的对立情绪相当严重,在短时期搞大联合,可能希望不大。但是双方并非铁板一块,参加“红总”的不一定都激进,参加“八二七”的也不一定都温和。总的讲,“八二七”群众比较多,讲究政策,参加武斗少些……

周总理又让我谈谈下一步江苏如何实现革命大联合,如何抓革命促生产,如何稳定局势等问题。我建议中央要和“八二七”的头头好好谈一谈,征求他们的意见。因为“红总”夺权后,“八二七”的造反派和群众情绪很大。后来听说,周总理还真找“八二七”的头头谈了话。

接着,我又按周总理的要求,详细介绍了“八二七”派头头的一些情况。听我汇报时,周总理不时望望我,有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期间,周总理还问起了南京长江大桥的建设情况。他说,南京长江大桥建设为什么时建时停,进展这么缓慢?我回答,在南京,参加建设的有工程二处、四处,这两个施工单位分别从桥两边相向施工,由于开展文化大革命,再加上这两个单位曾发生矛盾,严重影响了施工,致使工期一拖再拖。

我的汇报从上午8点多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多,长达4个多小时,这也是我单独向周总理汇报最长的一次。我清楚地记得,整整一上午,周总理没顾上喝一口水。

事隔数日,周总理办公室通知我再次去西花厅,向总理第三次汇报情况。

周总理这次召见我时间不长。他说,现在看来,江苏的问题一时难以解决,如果实有必要的话,可能在全省军管,你从记者角度看,南京军区哪位领导出面合适?

面对人事问题,我感到无所适从,觉得难以回答。但是总理诚恳征求我的意见,又不能不回答。我心想,按说,应该由许世友司令员担任军管会主任,但是许司令员是武将,文化水平有限,有时性情急躁,不利于处理“文革”的复杂情况。于是,我对周总理说,许司令员是军事干部,处理复杂问题,面对造反派和群众,有时容易急躁。我个人认为,杜平政委比较合适,他政治经验丰富,对造反派工作很有耐心,性格也很温和,善于处理棘手问题,既能服众,又能稳定江苏局势。

迫于“中央文革”的压力向总理说了一次假话

在周总理第三次召见我十多天后的一个深夜,记者站领导把我从睡梦中叫起,来到他的办公室。这时,“中央文革”的王力和戚本禹已在那里等候。

王力和戚本禹的神情与往日不大一样,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戚本禹上来就问我:“你回北京干什么?是谁让你回北京的?”我如实回答说:“是周总理让我来北京,向他和谭副总理汇报江苏‘夺权问题。”

听了我的回答,戚本禹显得非常不满,既像对我,又像是对王力说道:今后,江苏的问题不要向他们汇报,江苏问题我们得接过来。

听了戚本禹的话,我非常吃惊,他说的“我们”,明显不是指的周总理和谭震林副总理。他将“中央文革”与周总理分成“他们”“我们”,我一时无法理解。

但我觉得对有些事情,我必须解释一下,便对王力和戚本禹说:“是总理找我汇报的,我是乘许世友司令员派的飞机来京,到北京的活动都是记者站安排的,到中南海和人民大会堂接受谭震林副总理和周总理的召见,记者站领导都知道。”我的意思很明确:我作为党员,周总理和谭副总理让我汇报情况,我必须忠实执行。

见我这样说,王力和戚本禹未再说什么。我离开办公室回到宿舍,刚刚睡下,便又被站领导叫起,对我说:“中央文革”领导让你找到高啸平,马上赶到钓鱼台8号楼康生家,有紧急任务。越快越好!

我马上乘车找到高啸平(江苏省委常委、统战部部长)的住处,接上他后,一起赶到钓鱼台8号楼康生家。有人引导我们来到一间大会议室。这时,“中央文革”的一些人已经在场,似乎有段时间了。我记得当时在场的有:陈伯达、康生、江青、王力、关锋、戚本禹。

我和高啸平在会议室的长条桌一边坐下,会议便马上开始。他们先让高啸平汇报情况。汇报中,本禹戚插话说:“以后,江苏的问题我们要接过来,你们记者今后要直接向我们汇报,你听懂了吗?”我只好点头答应,说:“我们可以向你们汇报,但是通过什么方式汇报呢?”戚本禹说:“你们记者有情况,可以直接打电话到‘中央文革!今后就不要向他们汇报了!”尽管他没有说明“他们”是谁,但我已明白其所指了。

高啸平又开始继续汇报。这时,江青望了我一眼,命令说:“邢文举,你做记录,呆在那里干什么!”我不敢怠慢,连忙取出笔纸。在高啸平汇报我记录中,江青并不老实坐着听汇报,而是一会儿站起来走走,一会儿喝水吃药,一会儿又走到我身后,查看记录。每当她走到我身后,我就紧张得连气也不敢喘。

汇报结束后,在场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看来,事情发展严重,现在要把高啸平他们保护起来!”有的说:“高啸平是活口供,绝不能发生任何意外!”还有的说:“他们现在住的不安全,要立即转移!”这时有人说:“现在已经没车了,接邢文举和高啸平的车子回去了。”话音未落,陈伯达用浓重的福建口音高声喊道:“用我的车!用我的车!”戚本禹说:“我看还是把他们转移到北京航空学院。”在场的人同意他的意见,他飞快地写了一个条子交给我,条子上写道:“跟泽东、韩爱晶:请把江苏这些同志留在北航保护起来。”

于是,我们乘坐陈伯达的车子,连夜赶到反“夺权派”的“控告团”的住处。当时,那里共有20多人,有人把他们一个个叫起来,让他们坐上从南京带来的大客车,由陈伯达的司机带路,很快到了北京航空学院。我让学院值班的人找到学院造反派头头跟泽东,交上戚本禹写的条子,他们很快把高啸平和江苏“告状团”的人安顿下来。

第二天早上,周总理的联络员宋皋同志打电话到记者站,向我询问说:“邢记者,你知不知道江苏省的同志都到哪里去了?现在怎么找不到他们了?”容不得仔细思考,我下意识地回答说:“我不知道啊!”话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但已无法更正,只好将错就错,装作不知了。

此事,令我终生追悔。但在当时的处境,我也有难处。如果我向宋皋说明真相,告诉江苏那些人的藏处,“中央文革”的人肯定要追查我的“泄密”罪行,我将大祸临头,难逃“罪责”。接了这个电话,我内心慌乱,六神无主,失魂落魄。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后来,周总理办公室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还是找到了在北航的“告状团”的人,也没有追查我参与连夜转移江苏“告状团”的事。

几天之后,周总理和“中央文革”的人在人民大会堂接见记者站回京参加集训的各地记者,我也参加了。会上主要是“中央文革”的人讲话,王力也坐在主席台上,他让人递给我一张他写的字条。字条上的字很大,铅笔写的,用的是人民大会堂专用便笺。上写:“邢文举同志:请你把江苏的情况,向总理详细汇报。”我记得很清楚,字条上的那个“举”字,是繁体字。看到王力的这张字条,我明白了:今后,江苏问题我还是向周总理汇报。我猜测,中央还是让周总理处理江苏问题,不然,王力不会给我写这张字条。

事后表明,中央没有承认江苏“一二六”夺权行动,江苏省革委会于1968年3月后才成立。

周总理在上海第四次召见当面听取我汇报

因为在北京,我如实汇报了江苏夺权情况,于是江苏“好派”对我表示强烈不满,“屁派”则认为我是他们的支持者。一时间针对我,南京街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大标语、大字报——“好派”说:《解放军报》记者邢文举是不受欢迎的人!“屁派”说:《解放军报》记者邢文举是坚定的革命左派!我们永远和邢文举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等等。

1967年4月底,记者站领导来电话通知我:“王力同志决定你去上海,加强那里的力量。”于是,我离开南京记者组,来到上海工作。这年夏天,周总理陪同赞比亚总统卡翁达及夫人访问上海。记者组派我到机场迎接和采访。平时,上海市委几乎所有重要会议都有“中央文革记者”参加,总理到上海,我们当然一定要到场。

当天晚上,周总理陪同卡翁达和夫人出席上海市举行的欢迎酒会。周总理向卡翁达敬酒后,依次向各桌的赞比亚客人和上海市革委会领导等敬酒。当周总理来到我们桌时,陪同人员指着我向他介绍说:“这是《解放军报》记者邢文举。”周总理一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边回答说:“我认识,我们在北京已经认识了。”说着,举起酒杯和我碰杯。

第二天晚上,周总理便召我去他下榻的宾馆,向他汇报上海的情况。此前,听徐景贤说,周总理已让上海市领导汇报了一次。

周总理关心上海抓革命、促生产的情况,要我向他汇报我们所了解的上海有关方面的问题。期间,我着重介绍了上海仪表局工人抓革命促生产情况,以及上海造反派“工总司”的一些情况。我当时认为,“工总司”能够稳定上海局势。我还向周总理汇报了上海市青浦地区的武斗情况。我说,当地农民对红卫兵小将的行动不理解,有些农民反对红卫兵造反,拿着铁棍见到前去造反的红卫兵就打。为制止武斗,我到当地人武部和他们商量对策,决定派人做双方工作,一部分人劝红卫兵,一部分人劝农民,用尽各种办法,终于将双方对峙的人撤离开。后来听说农民没有就此罢休,声称要进城,找红卫兵算帐。“工总司”头头王洪文等派去大批汽车和工人,才将事件平息。

周总理听后说,农民和红卫兵发生矛盾,这是个新问题,一定要认真研究,吸取教训。要教育好农民,不能和红卫兵对立。这天,我向周总理汇报直到深夜,期间秘书不时送来急件,请总理批示。在周总理审查卡翁达访问上海的新闻稿时,秘书趁机靠到我身边,小声提醒我说:“请你少汇报点。”于是,我汇报情况尽量简明扼要。然而,总理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停地提问题让我一一回答,还让我尽量详细些。汇报结束时,周总理又问我:“江苏的情况,你还知道不知道。”我回答说:“我调到上海后,对江苏的情况不大清楚。”

周总理离开上海时,我又被通知到机场送行。周总理和大家一一握手道别,并说:“我已经说了,不让你们送,怎么还来送啊!”有人回答:“总理走,我们能不送行吗!”周总理又说:“你们工作都很忙,我说过不要来嘛。”

大家挥手与周总理告别。我看到他老人家上舷梯时,迈着他特有的外八字步,但步履稍显缓慢,不像一年前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见我们时健步如飞的样子。“文革”中,作为新中国的管家人,他不仅在政治上遭受打击、排挤,经受各种委屈,而且日夜操劳,身心明显衰疲。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亲眼看到他老人家。

猜你喜欢
记者站造反派江苏省委
江苏省委常委会听取省关工委工作汇报
团江苏省委举办“榜样在身边
“造反派”特朗普能走多远
禁止记者站私自开展批评报道
1980:“造反派”头头考研记
1980:“造反派”头头考研记
侯宝林搞笑批斗会
《中国教育报》江西记者站连年被评为全国先进记者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