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

2009-09-30 02:39翁晴为
文学港 2009年6期
关键词:张家科长

翁晴为

周伊玲打得一手好算盘。她的一手小算盘让人着迷,噼里啪啦的,手指头跟蝴蝶似的,跟幺蛾子似的,点水而过,扑棱扑棱的,一旦停下来,却又成了蜻蜓,轻轻地栖息在荷叶上面,那里头自有一股难言的美。普通的会计只要会加减就够用了,她连乘除都会。为了学算盘她参加了一期三个月的培训班,培训班办在市区,离厂区有一个钟头的路程,一、三、五晚上一下班她就直奔厂车站。坐车来到培训中心,每晚两个小时的课听完,是八点,末班车是九点半,她穿了大棉袄,将手抄在棉袄口袋里,又在冬夜里站一个多钟头。她在寒风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嘴里喃喃地背“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她能在梦里都将口诀背得分厘不差。而她的梦又常常被儿子的哭泣声吵醒,儿子才六个月。还没断奶,初为人母的她硬是给儿子断了奶,也硬是学就了一手好算盘。

后来厂里办了一个算盘培训班,这对周伊玲可谓是轻车熟路,连老师都夸她的算盘打得“轻、巧、连、快”。要说周伊玲满可以在心里头得意一阵子,可她得意不起来,她发现她是陪读,陪的是两位厂长的千金,她也看出了这个班压根就是为她俩办的,她再能耐也只是个陪读丫头而已。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失落起来,越失落她就越是要将算盘打好,也对两位金枝玉叶越巴结。上课时老师讲着课她就拿眼睛瞄过去,一瞄之下她就看出“金枝玉叶”的手生得很,算盘打得跟她周伊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到底给了她丝丝的安慰,缕缕的释然,她周伊玲究竟是比人强。下课了她就坐到“金枝玉叶”的边上,没话找话,大多数讲的是夸奖的话:“哟,瞧瞧,你这手长得又细又长,天生金贵的手,正适合打算盘呢,我看不要说打算盘,就是弹钢琴也就是这样的了。”千穿万穿,马屁总是不穿的。“金枝玉叶”只淡淡地笑笑,并不接茬,周伊玲意识到她这样说大方向不对,于是又笑得一脸的花团锦簇:“瞧瞧,你这条裙子,真漂亮。”夸女人漂亮(不管是人漂亮、还是衣饰漂亮)总是不错的。果然“金枝玉叶”搭茬了:“我这是上个星期刚买的。”谈到衣服,女人之间的话匣子就算是打开了。周伊玲又问:“哪买的。”“金枝玉叶”说:“给打了七折呢,一百二一件,‘轻舞飞扬那儿买的。”一听这周伊玲就清爽她是买亏了,还七折呢,她们单位的一个人去了一开口就是一百元。可话不能说破,周伊玲精明就精明在这儿,她说:“打了七折,真便宜。”果然“金枝玉叶”高兴了,一脸笑吟吟的。

周伊玲的算盘没有白打,虽然分的没有“金枝玉叶”好,可她也当上出纳了。这下周伊玲是真正成为打算盘的女人了,周伊玲对于这一天是朝思暮想了多少年啊,想的儿子都上了初中了。

周伊玲那可是个机灵人,手里的算盘珠打得噼啪响,心里的小九九也拨得滴溜转。才来综合科当出纳没几天就将科里的情况摸透了。当时综合科的主管处长年纪大了,乐得一杯清茶,一张报纸,一切事务都听由杨尚瑞杨科长处理。所以这个杨科长不仅是县官也是现管,当仁不让的是单位里最有实权的,她便有事没事地往科长办公室跑。比如单位买了一批新电脑,周伊玲分到一台,她稍有不懂就去请教科长,有时是真不明白,有时是明白也装不明白。如果遇到科长在打电话,她就安安静静地往沙发上一坐,手靠在沙发扶手上,用食指轻轻地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左顾右盼一翻,然后用一双眼睛专注地注视着科长处理完公务。她便立起身走近科长身边,满身欢喜地道:“杨科长,我Excel工作表间复制不会——”最后一个字话音里透着长调,就有那么点子嗲声嗲气了,脸上则透着股子小女子的茫然。杨科长不由地心头一漾,坐到电脑前说:“是这样的。先将要复制的单元点中,再点复制,再点中目标单元,然后点粘贴。”嘴上一边说,手里一边给周伊玲演示。周伊玲便将身子俯在科长的椅背上,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嘴里还不忘赞道:“科长你电脑学得真好。”周伊玲的嘴没闲着,她的眼睛也没闲着,她一瞥之下就见到杨科长抽的是“大红鹰”。

周伊玲拎了两瓶五粮液,一条“大红鹰”,两样东西加起来整整五百块,她拎了礼物一路走向杨科长家,也在心里头足足心疼了一路,五百块哪!立在杨科长门口,她又犹疑了片刻,她的上齿用力一咬下唇,狠狠地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下定决心敲响了杨科长家的门。门一开周伊玲立刻摒弃了心中的那份疼,换上了一团笑脸,“哟,杨科长——”语气里透出股亲切与喜气来。热情如春风般扑过杨尚瑞的全身。不等杨科长让,周伊玲就自己旋进了屋里。她坐在客厅里,和杨科长不紧不慢地扯了两句咸淡,就笑意盈盈地立起身来:“杨科长,听说你家刚装修,不让我参观一下?”杨科长忙道:“你看。你看,随便看。”周伊玲就一边看一边赞,一脸艳羡地说:“看这屋子给布置的……大方!”这话是一锤定音的,语气是推心置腹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客厅,杨科长道:“看,我还没给你倒茶呢。”杨科长给周伊玲递过一杯茶来,周伊玲伸手去接,手指无意间轻轻地划过杨科长的手心,两人互望了一眼,周伊玲就赶紧低下头去抿了口茶,掩饰了她的尴尬。周伊玲起身告辞了,杨科长将五粮液一提说:“这个你拿回去,你不知道我是不喝酒的。”周伊玲笑得咯咯的:“你留着浸杨梅烧酒吧。”就一溜烟地又旋出了门去。

周伊玲可是个有心人,她记住了杨科长的每一个细小的节日,甚至于他的生日,杨尚瑞心里头便充盈起一份感动,连他夫人都忽略了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感慨地说:“也难为你还记得这一天,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是怕过生日了。都奔五十的人了,过一年便老一年了。”周伊玲仿佛恍然大悟道:“怎么杨科都四十多了,真看不出。我还以为杨科长和我一般大呢。”这话说的就有些讨巧,听起来又那么地天真烂漫,诚心诚意,杨尚瑞不由得心花怒放。

杨科长的夫人提前办了病退手续去上海照顾儿子读书,留下杨科长一个人难免孤零零的。这天杨尚瑞拉肚子,夜里起来好几趟,一个人也懒得去医院,吃了几颗“氟嗪酸”却越拉越厉害,不得已只好去了医院。一到医院医生就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都严重脱水了,得马上住院,到了医院还不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全得听医生的。医生说:“杨科长你这是吃坏的。”杨科长躺在病房里便想自己长期吃在外头,饮食不调,妻子不在身边,生了病难免孤苦凄清,挂着点滴,无聊之极便一点一点地数着滴下的液水,一滴,二滴……十一滴,十二滴……那是长长的岁月,长长的一生。杨尚瑞生着病,人虚得是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门开了,杨尚瑞朝门口看去,是周伊玲,手里拎着一大堆的补品。她穿着浅紫色的短大衣,大翻领里映出大红的高领羊毛衫。下穿一条磨砂牛仔裤。从浅意识里杨尚瑞认为周伊玲平日里穿的太艳,花红果绿的难免缺少点子品味。然而这医院里一片白壁、白被、白衣,笼在黄昏里,似乎黄昏也变成白蒙蒙的了。枕冷衾寒,周伊玲一来就给整个屋子带来了一团暖意与喜气。不知怎地杨尚瑞忽尔觉得她

的打扮也格外的顺眼起来。周伊玲一来,就掖了掖杨尚瑞的被子,然后坐下给杨尚瑞削苹果。杨尚瑞看着她忙上忙下的,心里头不觉荡漾起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温馨,朦胧中甚至于产生一种幻觉,觉得她就是女主人。杨尚瑞从被窝里伸出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一把握住了周伊玲的手,杨尚瑞的手在被子里捂的暖融融的,乍一摸上去周伊玲的手冷冰冰的。周伊玲也显然是吃了一惊。手上挣了挣,杨尚瑞病后没有多少力气就给她挣脱了。杨尚瑞的心里清楚了一半,不由地打了一激灵,心里便有些慌张起来,赶快拿眼睛闪闪烁烁地窥视周伊玲的脸庞。周伊玲的脸上掠过一道红晕来,他便觉得自己有点太不知深浅了。可周伊玲马上恢复了镇定,半嗔半责地道:“瞧你,人都病成这样,还……”这欲言又止,话语里就难免带出三分暧昧来了,责备里又透出丝丝的关切。周伊玲并没有走而是坐在床边一直陪着。这个态度就有些不明不白的了,杨尚瑞摸不出里头的深浅,言谈里就庄重起来。

虽然在医院时在杨尚瑞那儿保持了矜持,可一出医院她就后悔了,杨尚瑞会不会误会了她的意思,认为她拒绝了他,你看杨尚瑞的脸色都难堪了起来,她意识到她可能失去了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的心里就盛满了悔意。

她得想个法子传递她的心意。拴住他的心。正是在这种心境下她开始织那件全毛纯白毛衣。要说这织毛衣的功夫全在手势上,太松太紧都不好看。在选什么编织花式上她可是费尽心思。元宝针容易越穿越大,麻花容易缩小,镂空花不暖和,都在心里头先后被排除。最后她选择了菱纹与绞纹交替的花式,既暖和又耐看。织绒线织物关键是起针,起针的针数与所选花式、绒线粗细、棒针粗细等有关。她先织了30到40针,然后用尺量了又量。几次三番才推算出准确的尺寸。织的过程中她是拆了织织了拆,每一针每一线都力求尽善尽美,要说她也可谓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平日里织一件毛衣只需两三个礼拜,但这一件衣服她足足织了二个月,这件绒线衫那真称得上是千针万线,千花万朵,用尽了周伊玲的心血,一针一线里都浸渍着她的深情,毛衣织完她的人也瘦了一圈。

杨尚瑞出院了,周伊玲也从医院陪到了他的家里。单身汉的家里难免凌乱,周伊玲就像个田螺姑娘似的忙上忙下。她弯腰洗衣服,后背就露出一块白花花的肉来,虽然已过了第三个本命年,可她小巧而饱满,那团肉刺激地让人睁不开眼来,他试图把自己的眼睛移开,可眼睛早已不听大脑的使唤。周伊玲洗衣服时人一曲一伸的,惹得那块肉也露得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又不见了,有点子若隐若现的,这就更勾人,更惹人暇思了。杨尚瑞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夫人了,他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上,占据了大脑的每一粒细胞,每一粒细胞都招唤着他,指引着他走过去一把抱起周伊玲。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女人给他带来了温情与欢乐。他的搂抱松松垮垮,似有似无,周伊玲是个过来人,她当然知道接下去意味着什么。搂抱并未用力,她知道那是一种试探,是一种等待。权力像光环一样套在杨尚瑞的头上,使他成为一个优雅而富有魅力的男人,这正是她所久久期待而不可得的拥有权力的男人,能带给她辉煌生活的男人。不知怎地,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几乎没有出现丈夫的身影,丈夫肖勇已是离她极其遥远的一种人和一种生活。她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过这一次了,在潜意思里她似乎已盼了这刻很久很久,她轻轻地将身子靠在后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拥抱一下子有力而紧凑起来……

一入冬杨尚瑞就穿上了这件白色的毛衣,那真是暖在杨尚瑞的身上,喜在周伊玲的心头,周伊玲的眼睛随着杨尚瑞在办公室里穿进穿出。她去厕所要经过杨尚瑞的办公室,这几天周伊玲上厕所就频繁了起来,每每路过杨尚瑞的办公室她总忍不住往里头睇一眼,看看杨尚瑞穿上这件毛衣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她觉得她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是的,私情给了周伊玲一个丰富的人生,周伊玲原是不用化妆品的,就那么个丈夫她还用描眉化眼,傅粉施朱的?就这样素面朝天的,她也拿得住他。可现在不一样了,周伊玲天天搽脂抹粉,每天一起床就将两道眉毛画得弯弯的,就是在工作空档的时候也不忘了拿出小圆镜来补补吃掉的口红。她顾盼流连自己的面容,却在镜子里看到眼角爬上的细细的鱼尾纹。她顺手将小圆镜一转方向,背着光,光线略暗,再拉开些距离,镜中的自己也显出了光洁的皮肤。她爱上了自己,准确地说是爱上了化妆镜里背光时拥有光洁皮肤的自己,那镜子里的周伊玲深深地印人生活中的周伊玲的眸子里。她越来越流连自己,喜欢自己。特别是和杨尚瑞搞上之后,周伊玲就觉得自己的身价升值了。非比寻常,尊贵了许多。她有人保护,有了靠山了。她不是个一般意义上的中年女子了。她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同一般了。她也是个言情小说里描写那种有恋情、有故事的女人了。她不再是个守着个傻丈夫的普通的女子了。她将科里其它的女人都比了下去,不然杨科长怎么会单单看上她了呢。静下心来的一刹那丈夫肖勇浮上心尖,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她也有点觉得对不起丈夫。可是转念一想:“谁让你是个小工人呢,我们没权没势的,杨尚瑞是个科长,被领导看上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当然这份无奈与被迫里头透出些许的得意忘形与喜不自禁。杨尚瑞毕竟不是个普通男人,他是当官的,是领导,拥有了他就拥有了权力,至此她不用再受同事的气了。更不用将办公室的其它同事放在眼里,她可以将他们统统踩在脚下。想到这她的心里不由地得意洋洋的,那是一种有依有靠的感觉。

周伊玲可是个要强的人,在农村的姐妹里头也可谓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她从小乖巧能干,会察言观色,善于使心眼。比如小时候姐妹们都自己盛了饭用餐,往往盛得太多了,弄到最后吃不完剩在饭桌上。母亲瞧见了就责备她们:“真不懂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们父亲在外头挣钱养家那是容易的?就这么糟蹋粮食!”接下来便是一人一个耳刮子。周伊玲也把饭盛多了,看见母亲这样便装模作样地小鸡啄米似地慢慢往口里扒,等母亲一转背,她就将剩饭倒进煮饭的钢精锅里,做到了人不知鬼不觉。

怎么说呢,周伊玲从小就聪明伶俐,在姐妹里头是拔尖的,就是在村子里的年轻女孩子里头也是头挑的。她又要强,事事不肯落在人后,事事要强过人去。在村子里她做到了这一切,书读得好,针线活做得好,家务活也拿得起,很小就成了母亲的左膀右肩。所以母亲在三个姐妹里头最宠她。她是老二,常话说奶奶宠老大,母亲惯老小。身为老二的夹心饼干在家庭里一般是最不得宠的。可周伊玲偏偏打破了常规,她把姐姐妹妹都比了下去,奶奶宠她。妈妈爱她,爸爸也最喜欢她。

周伊玲也确实是乖巧。每年一人春,奶奶有咳嗽的毛病,四岁的周伊玲爬上椅子背,用一双小拳头轻轻地给奶奶捶背,一捶一捶都捶到了奶奶的心坎里。略大一点,妈妈在屋外地里干活,周伊玲就在屋里把家务干好,母亲回家就吃上了热菜热饭。母亲就

骂另两个女儿懒惰,夸周伊玲懂事。父亲在外工作,一周回家一次,一听到父亲在门口的脚步声,周伊玲就把拖鞋放在门口,给父亲泡上一杯热茶。所以周伊玲得到了全家所有大人的喜欢,也招至了全家所有姐妹的忌妒。和姐妹一发生矛盾,周伊玲就去寻求大人的帮助,大人都站在她这边,所以每一次都是她赢,她将姐姐妹妹都踩在脚下,

周伊玲从小就知道攀上有权威的人对自己有利。周伊玲在她们的乡中学里书也是读得头筹的,她满以为自己能考上大学。可一考大学才知道这乡中学的第一拿到镇上、市里、省里实在是不算什么,她连最差的大学都还差了七八分。通过高考她头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头一回明白了“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的道理。从那一刻起,她存了要走出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子,到外头去看看的心思。就在她下决心要去复读的时候,S厂来招工人了。这意味着她能跳出农门,成为一个公家人。她立刻放弃了复读的计划,走进了S厂成为一名化验女工。

走出农门,大开了眼界,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生活,整洁干净的水门汀马路,漂亮划一的家属楼,节日里的霓虹灯忽闪出一街的辉煌,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儿,深爱上了这儿的一切。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个干部家庭,她一定要做个真正的城里人。她的丈夫肖勇是独子,公公是这个厂子里的一个科长,虽说是芝麻官,可在周伊玲的眼里已是挺了不得了,怎么说也是个官,手里多多少少有些子权。要讲起当时的条件特别是经济条件那真是顶呱呱,没的说。为了嫁人夫家,她对肖勇用尽了心思。对公婆花足了功夫。知道身为科长的公公好这一口,出差贵州捎茅台,培训四川送五粮液,各式各样的名酒没少往公公手里头塞。空下来有事没事的就帮婆婆做家务,要说干活周伊玲可是把好手,做什么都利利落落、清清爽爽的。周伊玲那可是个聪明能干的人,就拿钩针来讲,长针、短针、辫子针、蜜枣针、玉米针,周伊玲也没认真学过,只是静下心来,偷偷地看几眼,也就学会了,而且打得又快又好,手艺还胜出别人一筹,

可是结婚没几年,公公退休了,丈夫则一直是个工人,当然两夫妻有着这份稳定的薪水,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可周伊玲是个多么要强的人,事事要强过人一头去,她哪能忍受哪怕是一丁点的不如意。看看自己的女同学张一平嫁的是自己一脚蹬掉的前男友王同。王同出身农村,人虽长得还算齐整,可出身农村就意味着有一双父母要供养,有一大串的七姑八姨要来打秋风,她极其理智地在这一大串的现实面前止了步。而肖勇的父母不仅不要赡养还有固定的工作,领着当时来说不菲的薪金,颇有油水可揩,这一进一出得差多少,周伊玲只在心头那么一过就明镜一般了。再则周伊玲太想离开农村了,她恨不得一下子就割断与农村的哪怕一丁点的联系,她恨不得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都说女人有两次生命,一次是靠父母,一次是靠婚姻,周伊玲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现在的丈夫肖勇,条件在那儿明摆着。可谁知十几年过去峰回路转。王同抖了起来,从组长到科长,又从科长做到了处长,现在这领导可跟以前不一样,以前领导讲究的是奉献,待遇上和老百姓没差多少,现在讲究的是多劳多得,拉开差距,领导骨干的收入和一般老百姓差的不是一倍两倍而是十倍二十倍,那是“指手划脚的十万八万,卖力干活的二万三万。”更让周伊玲羡慕的是,领导手握权力,占一方水土管一方人,这一有权就有人拍马屁,就可以对人指手划脚。瞧瞧那位女同学,论身材早已发了福,自己则依然小巧玲珑。论才干,自己绣花,打毛衣,做点家常的衣服样样拿得起,里里外外一比较,张一平没一样胜过自己。周伊玲那时是个心气多么高的姑娘,什么都不肯输给人,特别是嫁人,女人天大的机会只有嫁人这一遭。那真是七挑八捡的,篓里捡花,越捡越花。直到遇到了肖勇,才风风光光地嫁了。当时的社会就是这样“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不像现在主要看个人的能力。周伊玲嫁得风光,也嫁得明白,她明白在门第上自己是高攀了许多,想到这点她的心里是高兴的,也是得意的,这嫁的好也是女人的本事。那时她哪将女同学张一平放在眼里,张一平嫁人还嫁个被自己回头掉的,她在她周伊玲这儿永远地矮了一截。

可王同当官以后张一平也抖了起来,非比寻常了,成了官太太了。当然看到周伊玲她还是笑吟吟的,客客气气的。可客气跟客气不一样,以前的客气里带着三分艳羡:“伊玲你嫁的好啊,一结婚公婆就送了一个‘英纳格手表,二百多块洋钿,相当于我们半年的工资。我们是没有钱,连吃只毛蟹都要划算划算。”现在的客气里带有三分炫耀:“你知道我们家老王一天到晚不着家,一个应酬接着一个应酬,一个饭局接着一个饭局,还是你好啊,丈夫孩子守着你,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周伊玲听了之后才浮上脸孔的半个笑容就僵在面上,不尴不尬的,男人整天呆在家里。那是没出息。说到丈夫张一平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自豪加上幸福的感觉,周伊玲的心里头就一阵阵地不是滋味,张一平的话听在耳朵里怎么听也明显是风凉话,她那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周伊玲这才意识到自己找对象是太注重对方的家庭条件了,嫁人还是得看本人的本事,真是会嫁的嫁人才,不会嫁的嫁家财。这张一平是才智模样均不如己,现在却活得这样的滋润,这样的水灵,不就是走狗运吗?她越想越不平衡。白天在心里苦思恶想的,夜里的觉就稀疏了起来,夫妻俩躺着拉些家常。周伊玲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心上思忖着嘴里就嘟囔了出来:“我要嫁个领导该多好。”肖勇倒是不急也不恼:“我和你离婚你重新嫁过。”肖勇轻轻巧巧地这么一说周伊玲倒没词了,嗤地一声笑了。婚姻真是一件一次性消费品,错了就很难回头。年近不惑的女人豆腐渣,她也知道重新选择是不可能的。

周伊玲的丈夫肖勇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摄影。肖勇玩摄影可有年头了,一个照相机就一万多块,平时参加个比赛那也得是“百里挑一”,几十、上百幅的毛坯照片里挑出一张中意的,光冲洗放大就花不少钱。一次肖勇参加全国的一个比赛得了奖,听说奖金百块。奖金还没到手,周伊玲就喜笑颜开地买了一大堆的花生、小核桃到单位里。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分,也就是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向人宣布了她周伊玲的丈夫得奖了。不管怎么说得奖总是件有脸面的事。虽说周伊玲在心里头看不起丈夫,可这看不起与看不起可不一样,自己看不起不要紧,但她不允许自己以外的人看不起肖勇,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别人看不起她丈夫,也就是看不起她周伊玲。

但不管怎么说,公公退了之后这个家庭就一落千丈,就没权了。公公在位的那几年是她最得意的几年,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是客客气气、包包容容的,没说话先带出三分笑来。公公一退大家也就变了颜色,人也就这点子势利。她更从中咂摸出权力的重要,她这才不得不苦苦地寻求权力。说到底还是对丈夫的不满将她推向了杨尚瑞的怀抱。

做了三个月出纳周伊玲就升了会计。顶替她的出纳叫叶欣,至此周伊玲的算盘更打得八面玲珑了。她周伊玲是什么人,那是只凤凰,由出纳升作报销会

计那只是第一步。周伊玲的心气高着呢,志向远着呢。她要做主办会计,她要自己拥有权力,主宰他人的命运。这是她周伊玲的梦想,她周伊玲的追求。这天她正将算盘打得噼啪响,急匆匆地计算着当天的帐目。“周伊玲,你来一下。”算盘声被杨科长混厚的男中音打断。周伊玲跟着杨科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杨科长就略带神秘地将办公室的门锁上了。周伊玲注意到杨科长不是将门带上而是锁上了。她意识到杨科长底下的话一定非同一般。是重量级的。这样想着心便扑簌簌地加快了跳速,她沉默不语,用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杨科长,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急切地期待着从他嘴里吐出的下文。杨科长压低了嗓门道:“调令下了。”果然是这事,这段时间她到处跑的就是这事,邻科的一位老会计退了,主办会计的职位虚位以待。她的预感没有错,杨科长要和她谈的就是这事。她暗自掂量了一下,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与才干这个位置非她莫属。她的心里几乎要激荡起功到垂成的幸福,这种由于期待而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幸福带着点子颤微微的,被缕缕的激动所淹没。她抑制着激动尽量静下心来凝神静昕。“调的是叶欣。”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周伊玲简直以为自己长错了耳朵,一下子没缓过神来,愣在那儿了,这是怎么回子事呢?只听得杨科长又道:“压我也只能再压一天,你再去跑跑,”

第二天恰是医药费报销日,周伊玲想请假,可主办会计林民生不允,她对周伊玲说:“报销日这么忙,你再坚持坚持。”对科长却摞下话,“周伊玲如果请假,财务报销就得关门。”这林民生资格老人又泼辣,科长也让她三分。她不松口这假就请不出,请不出假周伊玲就得顶着岗,窗口单位是横竖少不了人的。周伊玲就知道这是林会计在卡她,平时林会计就对她不依不饶的,寻着这么个机会她能轻易放过?

外面报销群众将报销单递了进来,周伊玲用算盘三下五除二地一算,手里一边利索地干活嘴里一边同样利索地说:“审核的医生给你算错了,少算了五十几块钱。”报销的小青年向她道了谢,嘴里不免嘀咕:“这医生我看是十次里头总归要算错九次,”听了这话周伊玲扑嗤一声笑了:“他们是医生数字算错了也不要紧,我是会计,错了要负责的,给你们算两遍了,一百块七毛,不会错的。”又半是埋怨半是炫耀地说:“你看。我这岗位多重要,本来我今天家里有事,要请假,假请不出,我这一走报销就得关门。”周伊玲对林会计不给假是恨得牙根痒痒,又对这位脾气硬资格老行事又利练的直属领导没办法,这不得趁机说说,有事憋在心里,不说出来,还不憋出病来?这么一嚷嚷一方面出口气,一方面也显示她这工作与她这个人的重要性来。她这么一说,那报销的小青年果然赔着笑听着,笑意里不由盛满了恭敬。

这时出纳叶欣将一份报销单扔了回来,说是大小写不符。周伊玲用眼瞟了一眼报销单,果然小写“999.7”,大写是“玖佰玖拾玖元玖”。心里知道是自己刚才光顾说话了,注意力一分散,下手又急便错了。可嘴上却硬道:“小写是医生写的,我忘记改了。”刷刷一改了之后狠狠地瞪了叶欣一眼,一抬手将单据扔回出纳叶欣处。这叶欣当众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她就在心里头认定是叶欣有意坍她的台,别要当主办会计了就以为是土鸡变凤凰了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抬眼狠狠地瞪了出纳一眼,见叶欣依然是那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能不知道她,这出纳的那份老实分明是装出来,她那人是奸诈在骨头里,一肚子坏水呢。叶欣接了单据,只一埋头麻利地将钱数好,叫道:“某某,签字。”周伊玲带着冷笑注意到,递给人家钱时,这小妖精的嘴角翘了翘,脸上泛起一个笑容来。这笑容里竟有些亲切与妩媚的味道,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而带来的容光焕发。周伊玲一瞅之下便明白了,心道:“你这小出纳,自以为攀上高枝了,一般人总是先当出纳,再当一般会计,再做主办会计,这叶欣是由出纳跳了一级直接当上主办了。别高兴的太早了,你以为你主办的位置就一屁股坐稳了吗?这出纳惯会笼络人心,见谁都不笑不说话,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谁笑到最后。我还有时间,两天半……”这两天半对于周伊玲来说是太重要了,主办会计是她梦寐以求的。周伊玲心里如翻江倒海般地转着主意。手上照样将算盘打得利利落落的。每天做来做去就那么点子活,她早就将它们做得滚瓜烂熟,也早就做得心生厌气。几个眼里见到的财务她在心里头一咂摸自觉得都不如己,她也就从心里头不自觉地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她在这儿做一个普通的报销会计那真正是虎入平川,龙搁浅滩,大材小用。每天的这些工作程序她已做到机械劳作的程度,可以只用手不用脑。手里算盘打得噼拍响,嘴里照旧唠叨个不停:“这全厂哪个岗位有我这个岗位这么忙,这一个早上我都想尿尿了,可这么多人排着队,想想你们请假出来报销也不易,都憋了一个上午了,这下我可要去尿尿了。”人们轰的一声笑了,周伊玲在报销群众的一片表示理解的注目中,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从椅子背上取了干毛巾,从容不迫地擦干了手,这才坐下开始继续报销。

一个老头赔笑道:“我远路而来,要赶十一点的车回去,你看这不是都快十点半了。能不能给我早点报。”一看老头低声下气的样子,周伊玲的心里就掠过阵阵的舒坦与适意来。一种被人重视,拥有权力的感觉油然而生。那是一种能够主宰他人的妙处。而她一直孜孜以求坐上主办会计的位置是为了拥有更大的权力,主宰更多人的命运,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就要分外地注意影响,给报销群众留个好口碑。要是平时遇到她不高兴时或是正要显示自己的权力之时,她就会将她的三角眼一翻,振振有词地说:“我反正报甲报乙一个样,迟做早做都是我做的。你得问问报销群众怎么说,排在你前头的人乐意不乐意,让不让你插队。”这话是方方正正的,又是推心置腹的,谁也不得罪,将球又踢回了报销群众那儿。往往此时便会有性急的职工道:“我们也是请了假才出来的,这小时假都快到点了,谁没个事啊。”这么一说老人便也没话可说。周伊玲便依旧打她的算盘。这话是辛酸泼辣,还是和缓婉转,这都得视她的心情而定。可今天她得压一压自己的性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决不能因小失大。于是她便和颜悦色地将老人的报销单轻轻巧巧地提了上来,算好了交给出纳付款。

这一个上午周伊玲真正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算盘打得心不在焉。这下午她便告了假,借口去总会计师李宁映那儿送一笔报销好的费用,实则去走门路。正好听说李宁映病了,她一得到这消息就请了这一年里她所拥有的全部休假,到病房里端茶送水,衣不解带地服侍。这李宁映说:“小周呀,你家里事多,工作又忙,就不必来了。”听了这话,周伊玲也觉出这李总是在向她下逐客令了,心里微微地一沉,泛起一股酸不像酸,凄凉不似凄凉的滋味来,这真不是个滋味,谁不想在家当小姐而在这当粗使丫头,这当个粗使丫头还被人撵。可转念一想这李宁映可是个实权派的人物,掌握了S厂整个财务系统的升迁调动,对自己这个小小的财务人员绝对拥有生杀大权。这现

在做粗使丫头为的是他日做“诰命夫人”,这样一想她不禁暗自喜上眉梢,心里的悲凉渐渐被丝丝的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所淹没。听见也只当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将话正着解,笑得一脸的喜气洋洋:“没事,没事,我家没什么事。”她在医院服侍李总,一方面是趁此机会与李总联络感情,一方面是这医院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她的这一行为一定很快为人所知,也一定会很快为人所传,这样人们便会争相传诵她与李总的关系非同一般,她靠上了这么个实权派的人物李总,看谁还敢小觑她,她这是在向人们示威了。这一有人来,她便与李总显出格外热络的样子,面上带着笑,忙里忙外的。李总想到的她替她想到了,李总没想到的她也替她想到了。然而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着,细述了综合科其它几个财务人员的不是。这李宁映是个老小姐,也没什么靠山就做到了这个位置,“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李总那是一个怎样的伶俐人,这个周伊玲张扬有余而内敛不足,特别是一张嘴琐碎得不行,她这伏小做低的必是有求于己,这医院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这一来人周伊玲便不自觉地分外地与她亲近起来,这不分外地摞人话柄。可人家笑脸来了,哪有打笑脸人的道理,只得匆匆地回家静养。

李总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升叶欣,在下调令之前她把这消息通知了小叶。叶欣不解地问:“我不是个能干人,为什么升我。”李总一笑:“这财务工作不比其它。说简单是简单,说复杂这里头学问可大了,这主办会计就得找个老实一点的。守得住摊子就行,太能干了反而容易出问题。”叶欣对李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佩服里更有一种对她的知遇之恩的感激。

虽然没有攀上李总,可这话得反着说,之后周伊玲又去了几趟李总家。去了就一屁股粘在李总家的沙发上。李总对她是既不热情又不怠慢,没坐一刻钟就下逐客令,东西一律不收。周伊玲明白这不收东西就是还没有接纳她,不打算替她办事。可这话岂是能对人言讲的,在外头周伊玲是这样讲的:“我在李总家那可是直进直出的。”说到这又不忘神秘兮兮地嘱咐一句:“你可不要对外人讲噢。”但还等不到外人转身走远,她倒又和第二个人说:“你知道我在李总家是直进直出的……”

综合科新来的出纳叫张微。叶欣和张微办了交接手续便上任去了。周伊玲望着叶欣远去的背影那是恨不得将其一口吞了下去。她开始迷惑是自己的功夫不到家,还是方法不对头。她在心里头总结了半天觉得还是临阵磨枪,马屁拍得太迟了。

在正式调令下的前三天周伊玲就知道新来的出纳叫张微。她周伊玲不能这点手腕都没有。她把电话打到张微的老单位,打听张微是何许人也,异口同声地得到这样的回答:刚毕业一年的小女生,依偎在父母臂弯里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子。周伊玲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要知道办公室可是一个是非之地,何况她——报销会计与出纳共用一个办公室,未来出纳的秉性可得摸清楚了。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周伊玲怎么能犯摸不清对方底细这样的低级错误。

周伊玲知道杨尚瑞杨科长是不欢迎这个张微的,应该说作为一个科长对本科人员的调动是有一定的人事权的。可是总会计师李宁映为人比较干练,S厂就形成了惯例,财务人员划归总会计师统一调动,别人无权过问。话虽如此说,可一般也得跟接收单位打个招呼。但张微从车间里抽调到综合科当出纳,调令下来,李总连个招呼也没跟他打。在这之前另有一个车间里的工人在他这里走了门子,想来,他也多次吃了人家的饭,收了人家的礼。他满以为办公室的人事变动至少应该事先跟他打声招呼,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据理力争,提出自己的意见,让那个在他这儿走了门子的人做出纳。可没想到李总根本就不买他的帐,直接将调令下到了办公室。杨尚瑞那个生气啊,心想:“我这个科长是吃干饭的,办公室来人事先不给打招呼,事后不提一句,整个地不把我放在眼里,弄得我如此的被动。”他对李总心存了成见。可张微的调动虽然没跟他通气,来得却是手续齐备,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杨尚瑞那个窝火啊。这火从心口直冲向嗓子眼,总得找个出处,气当然不能出在李总的头上,那可是总厂领导,他上级的上级,这口气最终找到了出处,那就是张微。他立马给张微的父亲张家箴打了电话,口气是居高临下的:“你们赶快去跑跑门子,这个张微我是不要,我们这儿需要的是熟练工,一来就能上岗的,她是从基层抽调上来的,怎么说也是个新手,能有个好?”因为是张微未来的领导,张家箴当面也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暗忖:“这到综合科来,是上级派的,又不是我们自个请调的。这s厂又不是我家开的夫妻老婆店,调令都下了,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说走就走的,S厂又不是自由市场。这个杨尚瑞说的话真是一点谱也没有。”

要说这次张微的调动,她的父亲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把张微抽上来作财务人员是她父亲内退时提的唯一一个要求。按说张微的年纪也不小了,已经二十四岁,有许多她的同学,那些没上大学而读了技校或招工进厂工作的女孩子早就一个个瓜熟蒂落,结婚生子。而在父亲眼里的张微总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总想依偎在父亲坚实的臂弯里,老也长不大。S厂有那么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学生进厂工作要下车间倒班,再视厂子的需要抽调上来。这抽调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有门路的走门路,有本事的凭本事,有的仅仅是因为运气好,专业对口而当时机关处室紧缺人手,有的既没有门路也没有运气的大学生在基层一倒班就是十几年也上不来的也有。凭着张家箴在S厂当经理这么多年,张微大学毕业之后本来混个白班岗位是轻而易举的,也有人主动找上张家箴表示愿意接纳张微到他们单位去工作,岗位当然是上白班的。可张家箴认为这个女儿被她母亲娇纵惯了,从小也就是仗着成绩不错,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应该让她到基层锻炼锻炼。于是张微便在父亲的主张下下车间倒班了。没干多久张微就央求父亲给他们领导说说,换个白班岗位,她害怕上大夜班,害怕在半夜十二点起床上班。可是每一次都被张家箴给严辞拒绝了,他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他三十二岁才得了这么一个独养女儿,他怎能不疼爱她。可是他觉得女儿还小让她在基层砺练砺练是大有好处的,再一方面他也觉得,安排自己的女儿影响怕是不好。张微的母亲汪洋却说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当官也当到了头了,还用顾及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其实张家箴心里头有谱,他是想再等几年快退休了再安排女儿的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厂子会办内退,而且一办就是五年。这是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事。其实在他在位时女儿的车间主任不止一次地暗示他车间的白班岗位有空缺,又暗示让张家箴安排他的一个亲戚就业。那时车间主任就像一条狗,跟在张家箴的身后。可是张家箴讨厌权钱交易,更讨厌这种明明白白的权权交易。内退的文件下来之后张家箴找过车间主任,车间主任的架子却端了起来,远没有了当初的热情与谦恭。女儿的事就这样被拖了下来,还在车间里倒班。

在成为事实之前,内退的谣言其实已经盛传了

很久,外面的世界很精彩,1999年发生了许多国家大事,可是老百姓关心的只是自家的菜篮子,S厂一则流言则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人们兴致勃勃、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品评着。那就是S厂将要实行内退了。至于内退的政策则流传着几个版本,一种说法是“一三五,处长一年,科长三年,老百姓五年。”另一种说法是一刀切,当官的和老百姓一样。流言仿佛是译文小说,有着好几个版本,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版本阅读,释解。这年头谁不信流言谁就是傻子,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多真实的故事都是从流言开篇。

张家箴始终不信:“我上头还有处长,厂长,那么多的人,他就弄得下去。”依旧埋头工作,到处跑。为本公司争业务。

公园门口遇到了盛总经理,张家箴便问了问内退是否合算。盛厂长说:“这话难说,我的小姨子也跑到我家好几趟,一会退一会不退的犹豫不决,我也不给她出主意,这主意得自个拿。政策怎么样,是小媳妇上花轿——头一回,谁也吃不准。”“是啊,是啊,”张家箴道:“共产党的政策嘛,历来如此。”

妻子汪洋是妇产科大夫,职工医院的技术骨干,十分热爱本职工作,平时的业余时间都花在钻研业务与对病人的随访上。汪洋道:“我是不退,我去年才评上高级职称,年轻时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家庭和孩子,现在孩子也大了,家里也不太用着我操心了,正好是干事业的时候,我不退,差一天没到也不退。”张家箴道:“这次内退,并不保护在高级职称的人,得是教授级高级专业技术人员才不属内退范围。”

儿科大夫方琪看了文件,揣摸了半天,不退吧怕以后吃亏,连现有的补贴也拿不着,退吧又实在不乐意,失去了每年三万多的收入。方琪拿了内退申请表,哆哆嗦嗦地送到医院院长那儿,走到门口,想想又退了出来,走至半路。又回到了医院,见到院长就说:“我的女儿还在上学,没有自立,正在用钞票的时候。我若退了,她的昂贵的学费,叫我们怎么负担?”院长点头表示同情,在院长的同情声里,方琪仿佛好受了许多。院长说:“像你们这种业务骨干,退什么。”方琪道:“我不退,这么大岁数了,明年轮到下岗呢。”院长道:“不会不会,医生像你这样四五十岁正当时,你们都走了,到处都是年轻的,医院不成了宾馆了?”方琪听了,方安心地拿了申请表走了。

另外一层。差不多年纪的人,死死盯牢三个人,一个是总厂党支部书纪的老婆,一个是厂总会计师李宁映的哥哥,还有一个就是寿总经理的小姨子。如果这三个人退了,那么就是退上算,若这三人顶住不退,就是不退上算,大家都在观望。可这天下午据传闻三人都递了申请表。

果然总公司的文件还是像十二道金牌一样一道道地下来,终于由草稿变成了正稿。文件规定距国家法定退休年龄五年以内的正式职工与距退休年龄八年以内的下岗职工,均属于内退范围。内退的生活费应高于下岗职工待遇。低于职工正常退休待遇。内退职工可参加当年在职职工的调资,以后不再参加在职职工的调资。当退休人员按规定调整养老金时。内退职工可按一定比例相应调整生活费。一时间一些到了年纪上杠上线或是打擦边球的人都没有心思工作了,津津乐道的是去留问题。58岁的张家箴与53岁的汪洋都属于五年一刀切范围。

传达文件的都说这个政策有连续性,要一直持续下去。说到这,一帮年轻人便道:“那么我们岂不是也要提前五年退休。”中国人就是这样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然而事关于己,岂有不关心的。文件又道,内退需要自己提申请,上级领导同意。并有补贴。以后的政策是年年补贴递减。后面又加了一句,在补贴上本厂要优于同类单位。一个人内退了,从内退这个月到退休那个月有每月四百块的补贴可拿。另外。按照工龄一年工龄可拿一个月的工资,上述两笔钱均一笔头付清。离退休年纪还差十年的在岗职工都可以申请内退。

看了文件大家议论纷纷,一种论调是“共产党的政策是赶早不赶晚,头一年总是优惠的,比如计划生育,七十年代生一个孩子还可拿每年五十元的补贴(五十元在当时是笔大数目)。可后来啥也没了。”所以一些工人,特别是一线女工纷纷请退。有人道:“我是一线操作工,现在拿的是二类岗,再过几年年纪见长,由一线调到二线,工资也跟着下调,而现在退,内退工资由现行工资而定。硬生生多出好几百元钱。”也有人道:“一线太苦。退休了正好去照顾外地读书的儿子。”还有人道:“一线太苦,人家都退,我也退,吃亏也不吃我一个。”

另外一类是到了硬杠子年纪而死活不愿意退的。一个女工45岁,要内退了,而她的丈夫早逝,孩子才上初中,她拖着孩子,到了工会主席那儿,一把鼻泣一把泪:“年轻的时候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不愿嫁当地农民,又是响应党的号召,晚婚晚育,三十多岁才当妈妈,现在孩子才丁点大,党又号召我内退,这日子可怎么过哟!”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掉下来。工会主席听了心也酸了起来:“我们基层干部也有难处,上头一道令下,为难的,得罪人的都由我们做,你这情况,我们也没办法,我自己的老婆也轮到了,一样得内退。”于是哭着来的女工又哭着走了。

最不愿走的是一些领导干部,内退不仅意味着经济上的损失,还意味着权力的提早丧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丧失得如此彻底。张家箴对妻子说:“这纯粹是一个骗局,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国家明文规定退休年龄,文件反其道而行之,文件上说:‘凡属内退范围的职工,职工本人申请内退须提出书面申请,同各单位根据实际情况审批决定。说是自愿申请内退,其实你到年纪的不写申请,领导便来做你的思想工作,直到做通为止。再不干,下岗之类的措施就随之而来,逼着你自己写申请为止。”汪洋轻哼了一声,“这政策长不了,再弄就弄到他自己头上了,一年年地轮下去,迟早会轮到执行者自己头上去,一次性纸杯而已。”说归说,但是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你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干嘛。于是两人痛痛快快将内退申请表填了送了上去。

张家箴曾偷偷地对妻子说:“公司会不会留我,至少延期三个月。”汪洋道:“文件上说对属于内退范围而单位确实需要的个别技术、管理骨干,经单位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期可不内退。谁不是用人唯亲,你看着留任的领导都是至亲。你平时只知工作,不知笼络上头,会留你?”

果然个别留下的都是厂级领导的亲信。比如保健科大夫马仪,这位马大夫平日什么工作都不做,只负责厂级领导的医卫工作,看病开药都由她一人包办,据称光挂号费就贴进去二三千元,买药的钱由他垫付,然后再去厂子里报销。

由于内退是个新生事务,谁也吃不准,一种是五年之内的必须退的,一种是十年之内可退可不退的。大家互相看着。看着别人,有的人是别人退,他也退,别人不退,他也不退,反正是随大流,即便是吃亏也不会单单吃他一个人的。

从文件传达,到他们一行人正式退下来只有一个星期。他们在一个星期内就办好了一切手续。张家箴在临走之前将女儿上调作为最后一个要求提出来。这是关系他切身利益的,又是符合人情的合理的

要求,李总会计师亲口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张家箴也不是不后悔。后悔为他的清高误了女儿。他是实在没有想到好好的一个厂子竟然会搞起了内退。

张微被调到综合科当出纳,这相比在底下倒班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安排,张微一则不用倒班了,二则干上了她的本专业财务工作了。可在以前张微有过多次上调的机会,当然去处都比综合科要好,都被张家箴给拒绝了。

办完内退手续一个月后就是春节,这是张家箴内退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张家箴是在那一个春节切切实实地感到了人走茶凉。

张家箴有个早起的习惯,人老了生活的指针就开始规律起来,每天不到六点钟他就醒了。节前家里储备了大量的年货,大年初一小菜场没有早市,春节早泳池也不开门,他起早无事可做,于是一转身希望能够接茬睡。可是睡意却随着三五牌台钟准确地敲响的六记“当当”声执拗地远离了他。六点是平日里他起床的时间。

屋子里是出奇的静,只有汪洋均匀的鼻息声。他是多么盼望些许的声响打破这寂静。往年的此刻电话铃声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接着一整天,拜年的电话便不绝于耳,仿佛整个大年初一他只做一件事——接电话。一个接一个磨肩擦踵的电话让他应接不暇也让他不胜其烦。可是今天他却扳着手指头盼着来电。因为不久前他退了,在这一个星期里他由这家国企的分公司经理变成了该企业的内退职工。由一个手握重权的处级干部变成了一个没有一官半职的老百姓,一下子还真有点子不适应。

在位的时候他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退居二线的悠闲生活。如果是正式退休。根据他所在的这家国企的不成文惯例,干部正式退休以前都有一至二年的二线生活,一杯清茶一张报纸,薪水一分不少,实际上是养起来。他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退休的意识就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渗透到他的骨子里,到真的退下来的那天在心里头已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了。可内退使这一天来的太早也太突然了,而且是在没有心里准备的情况下一退到底。几十年来以厂为家,他对厂子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这一内退他就有一种孩子刚断奶似的浮躁,那种没根没底没着没落的感觉。本来人来客往、车水马龙的家里一下子就寂落了下来,原本响个不停的电话与门铃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一切都是那样的静,出奇的静。

以前,张家箴是这家大型国企的中层干部,在单位手握着人权与财权,人称“一支笔”。这人一手握重权,走出去人们就不由地不对你笑模笑样的。在位时他每次傍晚和夫人散步,总不忘去自己的辖地转转。老远人家看见他,就迎了上来,一口一声“张经理”。叫得张家箴心里头服服帖帖的,更要多逗留一会子。他只要在哪里一停留。人家就一定会放下手中的活,满面带笑地贴上来,有时在谈笑间还不由分说地将诸如一捧瓜子之类的小吃食掬到张家箴嘴皮底下。现在张家箴闲着没事,空得慌,他是热闹惯了,不免就想沾一点子人气。于是没事就到了老单位,人家倒是还叫他的老官职“张经理”,叫得他心里头热乎乎的。只是叫完了也只低头干自己的活,张家箴在那儿呆了一会子,主动找话说,只是他说得多,人家答得少,一边应酬他一边专注地埋头干自己的活计。几分钟后,张家箴也觉出没有意思,讪讪地走开了。当然他也知道现在国企高喊“减员增效”,人手紧张,饭碗难端。不比从前。可他也确确实实地感到了人走茶凉。这人前脚走,凳子上的热气还未散尽,人的心却冷了。

但是张家箴自忖自己是一个好官,工作上尽力,经济上清廉。当然有时为了给老百姓争利益就难免得罪领导。比如一次他的顶头上司厂子的一把手盛厂长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们单位大集体职工与全民职工收入有些差距。应该执平嘛。”张家箴听了心想:“这不是在向我敲边鼓,要我将全民的收入降下来,目的是减少人工成本,我公司大小集体职工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大都是老百姓,仅有的一些全民职工素质较高,几乎不是领导就是业务骨干。我公司目前的效益尚可,何苦去苛刻老百姓。”心中虽明镜一样,表面却故意装糊涂。回去就着手将大集体的收入提高,与全民执平。盛经理知道此事之后心里头那个恼火,却也只好哑巴吃黄连,话是他自己说的,覆水难收呵!张家箴也知道对此盛经理心里头是不高兴的。可他作为总厂下属公司的一把手,他得为手下几百号人的利益着想哪。当官不为民办事,不如回家刨红薯。他知道因为那件事他耍了“滑头”,把盛经理给得罪了。他也知道这次内退有一些返聘人员,本来他的这家分公司有一个未尽的项目是由他一个人全权负责的,依照文件精神他是可以返聘的,却被盛经理一票否决了。他也知道是自己平时与盛经理唱对台戏唱得太多的缘故。可是他从未为自己及三亲六眷与盛经理翻过脸,平日工作上的一些疙瘩还不都是为了手下人谋生存、争利益结下的。他想好人总是有好报的。其实他当官的时候无私地帮助自己的下属与一切可以帮助的人,倒也不是求什么物质上的东西,但他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慰藉,他希望他帮助过的人中不是全部。而是大部分都能够记得他。比如说像今天春节能有一个或几个昔日的下属打一个问候的电话,这就足以对他的过去表示了肯定,也足以为他的职场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所以今天他一醒来,他的耳朵就条件反射似地竖起来,侧耳倾听。他希望电话一如往年般如歌地响起,当然不会像以前那么地多,但也不会绝迹。他有这个自信,自信自己和在任上作威作福的领导不一样,自信他这几十年没有愧对手下,与手下是结下深厚情谊的。他是那样真心实意地对待他们,凭原则办事。他所求他们的并不多,只是一个节日的问候电话。电话那头的一句“张经理,新年好”足以让他心满意足。现在的电讯费是降了又降,一个本埠的电话首三分钟只要二角钱。二角!在他刚工作的年代能买一斤半大米,可现在是却连一根棒冰的资费都不够,再穷的人家也不会差这二角钱。

现在只有八点多,张家箴想那些小年青们想必都还没有起床。他想大年三十他们一定睡得晚。这一会肯定还没醒来。到九点,从九点开始一定会有他的电话的。他顺手将电话从床头柜上扶了扶,扶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待会他的电话就会响起,那是属于他的与他的职场生涯相联的荣誉。一个电话就足以让他感到此生之足。

汪洋起了床,开始煮牛奶。厨房里有了一点炊烟气,房子里也有了一点人烟气,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发出塞塞率率的响动,他也起了床。早点是一杯牛奶,两个肉包。肉包还有点烫手,牛奶也热气腾腾的需要他尖着嘴吹,这一切使整个屋子都浸润在一片暖意里。吃完了早点,他打开电脑,开始上网。可是他的心里头有一种空虚,坐立不安的,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他还是盼着电话。那牵扯着他全部的惦记的电话今天却安静如处子。他眼睛浏览着网上新闻。耳朵却是竖着的。汪洋打开电视,开始看昨晚录的“春节联欢晚会。”“等一会,再等一会就会有电话的。”张家箴无比坚定却又非常心虚地默想着。

不知怎地上着网,他的思绪却飞扬起来,丝丝

缕缕的都是过去。往年的节日,即便是端午这样的小节,也是热热闹闹的。张家箴虽是名声在外的清官,可是在厂子里也算位高权重,逢年过节,婚嫁节庆,总是门庭若市。张家箴是不收礼的,可也有亲朋好友荐来的,而礼又不重的,像一盒德芙巧克力,一块手绘真丝围巾之类的,实在是却之不恭,偶尔也会收之一二。这当然完全得视他的心情而定。那时休息日家里总是电话不断,总有些不甚熟稔之人来求他办事,只要是张家箴能办的,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他都帮忙。渐渐的,张家箴是个好人的名声就传了出去,成为有口皆碑的“事实”。可退了休也是一样的冷清。原来有权时虽不收礼,人真是像钱钟书说的一样有个围城心理,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退下来之前忙得不可开交,分身无术,张家箴就向往退休后的日子,而有朝一日真的退下来了又有些怀念工作,怀念那种忙得一团浆糊的日子,怀念权力给予他的充实与自信。

内退以前真是“忙”啊,那时是一个应酬接着一个应酬,一个饭局跟着另一个饭局。张家箴曾经身临其境因而深知其中的甘苦,确有人深谙此道,乐此不疲。可也有人是不厌其烦,而又不得不为之,张家箴属于后者。他有喉炎,胃炎,医生三令五申他禁酒。可一上饭桌,一切便失了控,不喝酒就是“心不诚”,就拿不到业务办不成事,手下几百号人都指望着他能接下这一笔笔的业务赚钞票、过生活、养家糊口。两三杯“孔府家酒”入肚他的喉咙就热辣辣,胃是隐隐疼,一席饭吃了三四个钟头,合同一签下来,这张家箴是实在支撑不住了,借着上洗手间的空子溜回家了。后来业务对手看到他还打趣他:“你这一签了合同就跑,是过河拆桥。”到了家汪洋用手指头戳到他的额头上,恶声恶气地骂他:“又喝酒了吧!”“没——没喝酒。”张家箴气有些短。“还没喝。一嘴的酒气,眼睛都红了。”汪洋绞好了热毛巾往张家箴的头上抹过去。“自己来,自己来,没喝几杯。”张家箴讪笑着辩道。汪洋道:“你这是干嘛,玩命啊。”嘴里一边唠叨手里一边泡好了“三九胃泰”送到张家箴的唇边。张家箴躺在床上,在汪洋的唠叨与埋怨声中安然睡去。

退下来真是一条银河,那边是织女,这边是牛郎。退下来真是一条银河,那边是笑脸,这边是冷落。就拿那个小百丽鞋城的林老板来说,他租的店面属张家箴管辖。林老板几次三番送东西给张家箴总也送不进。一次张家箴与妻子路过小百丽,林老板眼尖,看到他们便迎上来热情地叫:“张经理,张夫人。进来瞧瞧。”口里一面说着一面就出屋将他们连拉带拽地迎进自己的铺子。最终目的是张家箴,介绍货物却是向着汪洋。“这是‘小辣椒,全牛皮的。昨天刚到的新货,阿姨您试试——”口气虽是征询的口气,手上却已利落地将鞋从鞋架上取下来,然后蹲下身,道“阿姨您抬抬脚。”在汪洋说着“我自己来,自己来。”的功夫就将她脚上的鞋脱了下来,穿上崭新的“小辣椒”。汪洋往镜子里头一照,米色的真皮凉鞋,鞋面上点缀着一颗颗形态各异的绛红色“葡萄”,高高的编织成细藤状的鞋襻搭在脚踝上,配她的黑色及膝连衣长裙要多洋气有多洋气。她在镜子前转个身,左照右照,看个不停。张家箴看出了她想要的意思,就板下了脸叫她走。她一边脱鞋。一边嘟囔:“不就进价买一双,又没白拿,真是的!”说归说,走还是跟着张家箴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那双娴静的卧在鞋架上的“小辣椒”无限留恋地望了望。几天后下班,妻子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路过“小百丽”。“张夫人。”林老板眼尖。看见她立即热情洋溢地叫她。将精心包好的鞋子塞在她手里。她诚心诚意道:“这不好,还是进价买一双。就算你义务劳动给我带一双,多少钱一双。”林老板只一味陪着笑,并不答她的话。她将崭新的一张“老人头”塞进林老板手里。林老板略一迟疑便将钱收下,又一边从钱匣子里拿出一把零钱塞进她手里。她也没看,接过来塞进上衣口袋里骑上车回了家。到家掏出来一看五十一张,十元五张,加起来还是一百。不禁在心里暗骂这小子够滑头,脸上不觉笑了笑。

这天,临出门的汪洋正在穿新鞋子,张家箴看见便随口问道:“新鞋子嘛,什么时候买的?”汪洋忍不住便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将穿好的新鞋翘到张家箴的鼻尖底下,左摆摆右翘翘。看到张家箴不响,便耍无赖:“反正我穿也穿旧了,送也送回去了。”汪洋虽已五十岁了,却还是一副小孩脾气,张家箴也拿她没辙。只得说:“下不为例啊。”“行,下不为例。”汪洋口里轻轻巧巧地说。可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汪洋每次路过“小百丽”总是满载而归,有时还带了宝贝女儿一起去。每次看到妻女脚上的新鞋子,张家箴就会到“小百丽”转转,说两句闲话,临走时趁着小林不注意在他的收银台上放下一张“蓝精灵”。这样妻女高兴了,他的心也安了。可是即使是这样张家箴与“小百丽”签定房租合同的时候不自觉地要对“小百丽”有所偏向。“小百丽”的店面的地段是小区里最好的,租金虽然公允,九年来却从未涨过。

小林不止是物质上进行小恩小惠地笼络,还在感情上对张家箴进行天长日久的投资,自从林老板到这儿来开店的九年间,每次大小节日一只电话总是少不了的,问候节日快乐,顺便拉一拉家常,讲话是尽捡张家箴爱听的说,意思是顺着张家箴的心思讲。小林的店铺每天九点钟开张,每一个春节,确切地说是九年了,九点就会准时地响起小林的电话。张家箴抬眼一看,快到九点了,张家箴的心里头就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已经习惯了小林的电话在大年初一的九点响起。时针准时地指向了九点,可是电话依然沉默是金。张家箴的心里头就有那么一丝的失望。张家箴对他是有些真感情的,有点真心喜欢这个聪明干练的青年。倒是小林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摆的很正、仅仅是利益关系。退了之后再路过“小百丽”,林老板依然笑脸相迎,可有顾客来了也就去招呼生意去了。张家箴轻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现实的一代。难怪老话说商人轻义重利。”但是他还是不相信九年的“情分”会换不来一只春节的问候电话。他不信!

内退之后,张家箴的日子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平凡了下来,每个平常的清晨,与妻子用小手指勾着小手指悠哉悠哉地一起去买菜,遇到熟人便停下来聊聊家长里短,一聊就是大半天,反正不用赶时间了。平时没事他便翻翻什么武打小说,人物传记之类的,再不然就是坐在电脑前,与电脑打扑克。活动范围渐渐地缩小,蜷缩进了家庭里。有老部下来请教工作上的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们,只有这时他才感到了自己的智慧尚存,感到了过去的辉煌与自己有着真真切切丝丝缕缕的关系。而一眨眼间半个世纪流水般已逝。也有老部下拿了不大不小的事体来请他帮忙,他依然是满口答应,比如一次他们镇里网通正在试运行,一个网迷老部下便来打听他是否认识计算机站的人,说一声可以早点开通。他便答应去问问,可细细一打听,计算机站早已物是人非,旧人走得一个不剩,新面孔是一个都不认识。他硬着头皮说了开通的事,人家便说不属于他管。

随着权力的逝去,张家箴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不再操纵着公司的兴衰与他人的命运。六十岁——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做官男人的人生转折点。张家箴忽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五十九岁现象,那些人是想紧紧地抓住权力的尾巴,抓住过去的辉煌。

窗外小区的小径上是散尽了的烟花爆竹,红红绿绿、热热闹闹地洒了一地,演绎着昨日的辉煌。草地上黄色的腊梅,闲闲适适,零零落落地开满枝头,这花香和着爆竹的余香淡淡地飘进屋来,洒在敲响了六下的时钟上。一抬眼才知道已经日薄西山,到了华灯初上时分。大年初一即将过去,张家箴在妻子的招呼下开始吃晚饭。这一天连一个电话也没有,一个也没有。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他需求于人的并不为过,只是一个电话,哪怕只是一个……但是电话静默了一整天——他所求的只是一个电话。

张家箴过了他工作以来最冷清的一个春节。

张家箴知道女儿对他的清高有些意见,可女儿毕竟是女儿,是打不走的狗。做为国家计划生育下的第一代独生子女的张微,大学毕业工作了,还不太独立,和父母关系亲密。退了以后张家箴也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难过子女关,挡不住枕头风。当繁华逝去,大浪淘沙之后,留在你身边与你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的还是你的至亲哪。他这辛辛苦苦地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妻儿老小嘛。他也不是不后悔,后悔自己在位时的清高,后悔为他的清高所误的女儿。那时候他是逃不脱一个“名”字,他是太在乎“好领导”这样一个虚名了。他总认为一个当政时有口皆碑的好领导与一个在位时作威作福的坏领导退休后是会有不同的境遇的,没想到是一样的门前冷落。

这一阵子,张家箴有一喜与一忧,喜得是是春节后张微就要到综合科报到,干上财务工作了,这对张家箴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还有一忧就是,他们一行人内退之后,空出了许多岗位,S厂便提了一批年轻人,内退之后S厂的工资总额没有上收,而总人数减少,所以在职职工每个人的工资都有所增长,特别是领导干部,像张家箴这样的处级领导退之前也就四五万块人民币,而现在像他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可以拿到十多万一年。张家箴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新提的小青年心里是乐意的,他们一上台就能拿到十来万的年薪,而像张家箴这样在S厂干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到退休也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钱。

张微到综合科财务组报到,正式上任了。要说这个张微倒还好相处,处处顺着周伊玲,对这一点周伊玲还是满意的。

张微发现周伊玲对叶欣那是一千一万个愤恨。

有报销的人来见叶欣不在。便问:“你对面那个出纳呢?”周伊玲只生愣愣地说:“走了。”这话可以正面理解是“调走了”,也可反面理解为“死了”,周伊玲是拐弯抹角地咒骂叶欣呢。这么一骂她心里才痛快些。可来人不识趣,又一个劲地问:“调哪去了。”周伊玲认定这主办会计的位置非她莫属,而叶欣真正是她命里的克星,越俎代庖,占了她的位置。于是她将这个叶欣恨得牙根痒痒,嘴里自然是万万不肯亲口承认叶欣高升了。还是张微接了口,道:“去邻科了。”

这周伊玲见了个略知心的便道:“你知道原来那个出纳(这就是周伊玲对叶欣的称呼,表示了她全部的愤恨与轻蔑,又将叶欣的身份永远定格在出纳),走的是总会计师李宁映的路子,她们原是自考本科认识的。她着力说明升职走的是门路,而不是她自身的本事,靠的是钻营,那是不齿的事。而到自己头上钻营成功是有本事。有面子,是找到了靠山,有依有靠的感觉。她对人对己绝对是两个标准,到自己身上是光荣的,值得炫耀的事,轮到别人则是不合道德规范的。来人一味地应着她,她又道:“这叶欣在我们这儿是做出纳的。会计又没做过,原是连帐都不会做的,这连升两级,一下子成了主办会计,哼——”“是啊,是啊。”来人道。说了这些周伊玲心里头舒坦了些,不然将一包怒气憋在心里头,那还不憋出精神病来?嘴里一边嘟哝,手里一边利索地将来人的发票处理完了,来人便含笑道:“谢谢周会计。”“不用谢。”周伊玲道。要知道周伊玲绝对是任劳不任怨,要她干活可以,可是她干活需要人捧在手心里,需要人们的呵护与重视。

叶欣调离了,和周伊玲不在一个处了,离得远周伊玲抓不住她。人家是爱乌及乌,她是厌乌及乌。综合科星期二、四是对外报销,其余是内部报销。二、四两天人多,天天排长队。有的人就在平时来。有一个外单位叫李俊的来报销,周伊玲便百般地刁难他。等他走了,周伊玲便说:“他跟叶欣的关系很好的,他来了叶欣就给他开后门,这个人很惹人讨厌的,”说是讨厌他,其实是在心里头讨厌叶欣,可是叶欣离着她这么远,她伸长了脖子也够不着,她就开始在能力范围之内整治和叶欣关系好的人。这李俊就是她头一个整治目标。这叶欣都走了,他还想在她这儿行方便之门。门也没有。她的方便之门对他这个叶欣的朋友是永远关闭着的。

相处没几天周伊玲就发现张微有点缺心眼。比如说付钱吧,一次她付错了十块给人家,人家还给她。她嗤地一声笑了,轻轻地将两手一摊,脆生生地轻嚷道:“哎呀,我付错了十块钱。”又将嘴一嘟自言自语道:“怎么会错呢,我都数三遍了。”她这一嘀咕。包括周伊玲在内连报销职工十几个人都知道了。叶欣则比她精得多,一次一个人来退钱,她只一口咬定不会错的,你自个弄错了吧,这十元钱你收好了。

S厂是个正规大厂,财务制度非常健全。按规定出纳的现金要日结日清,当天上午到开户银行取钱,下午现金余额如果大于三千元,要将多余的部分交回开户行。那天下午张微去开户的工商银行交余款,顺便多带了几百块钱去调换第二天要用的硬币。这天工商银行恰恰没有一元与一角的零币。而昨天的库存显然是不够一天的使用量了,换不到零钱明天的报销就没法进行,张微只得去离得最近的建行想办法。

路上她看见工行的乐行长从她面前擦肩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他就一闪而过。在建行换好零钱回到单位,林会计就问张微:“你到哪儿去了。”张微老老实实地说:“我去建行换零钱了。”林会计说:“杨科长说你逃回家去了,正要找人到你家去抓你呢,已经打电话去你家问了。”原来杨科长有事找张微,而周伊玲说张微去工行了。工行的乐主任说他看见张微从工行出来了。这杨科长就断定张微是溜回家休息去了。张微的心便一点一点地寒了下去,她暗想:“我在这儿顶着零下2度的寒冷恶劣风雨交夹的天气,辛辛苦苦地为了工作到别的行换零钱,这领导倒说我回家休息去了。领导这么一说。单位里及工行的人还不都信以为真,我这干活不是白干嘛。工作时间我没事回家干嘛。我又没成家。家里有什么事等着我去处理,这领导怎么能够这样子的乱说话。”在财务组开会的时候,林会计就说:“小张是去银行换零钱了。”杨科长只笑笑,一句话也没有,没有一丝惭愧,笑得非常的阳光灿烂。

这天,审计处来审计综合处的财务。他们清点现金为1923.15元,当时帐还没做出来,林会计便道:

“下午做好帐再将现金余额报给你们。”周伊玲做完了帐,核算会计陆一让她改一张做错的凭证,这现金的会计计算机代码是1001,银行的是1002,两者十分接近,周伊玲在改的时候一不小心将1001输成了1002。计算机上的会计凭证就由现金付款变成了银行付款。周伊玲向计算机瞟了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它改过来,可手指一触键盘,忽然有所触动。她是个老会计了,她岂能不知这样一错,现金的帐面余额就少了一千元,这恰逢审计来查帐。出这么件事主办林民生脸上无光不说,出纳张微初来乍道的,虽和自己没什么过结,可她是个大学生,正牌出来的,自己虽说是个大专学历,却怎么说也是自考的,庶出的,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在会计系统的正规军如雨后春笋般越发越多,她这个杂牌的不由得不觉出压力来。这一出事真正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她可以在一旁隔岸观火。至于这个张微是天真有余而心计不足的主,量她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果然张微一对帐发现少了一千块人民币,可傻眼了。她只觉得嗡的一下头昏沉沉的,思维与精神都仿佛停顿了下来,木木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一下,二下,三下……拇指、食指、中指……

张微拿了当天的帐上上下下查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周伊玲看她着急。心里头就不由地升起一丝适意来。她极力忍住从嘴边浮起的一丝丝的笑意,这个小蹄子还嫩着呢,哪能经过这些事。她故作镇定地为张微指点迷津,“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一笔帐的原始单据没拿来做帐,或是不是有大笔的钱付错了?”又推心置腹地说,“要错也不会付错一千块呀?你再在帐上仔细查一查,你昨天不是对齐了吗?重点应该查看今天的帐。”周伊玲又将当天的帐装模作样的帮着张微翻了一遍,当然是没有任何结果。张微怎么也不会想到,错误出在一个星期前的数据,错在她周伊玲刚才改动过的那张凭证。周伊玲觉得她将所有人玩弄在股中,她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致。

林会计来问找出原因了吗?张微是整个人蔫蔫的,抬眼看了一眼林会计,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只一味的摇头。周伊玲看了不觉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你想想看有没有单据没拿出来做帐。”只这轻轻的一句就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将球踢回到张微的怀里。果然张微匆匆地翻起了自己的办公桌,这一翻不要紧,她办公桌的凌乱就暴露出来。林会计是个严谨的人,在财务上要求一丝不苟,看见张微的抽屉乱得像被小猫翻过一样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显出一脸的不屑来。这张微在家是独女,办什么事都稀里糊涂的,说她丢了单据原有三分可信。林会计皱眉道:“我先将数字报上去,你再找找。”听了这句话,周伊玲觉得大功已经告成,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按纳不住的笑意来,见张微抬起头,就硬生生地将笑又忍了回去。周伊玲眼见着张微有些神情恍惚,到底有些心虚,于是便对她格外地客气起来,软言安慰她:“这一千元付错总不太可能,你再找找。”当然这安慰也是空头支票。她周某人的手段岂是张微这种小人儿能化解的了的。

哪知星期一上班,张微欢天喜地地对她说:“周会计,周会计,我对了一个双休日,一千块钱总算找到了。”周伊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便是疑疑惑惑的,心里到底升起一个激灵来,笃自先冷了半边去。这张微倒是心无芥蒂。拿了手工记的现金日记帐,又拿出打印的现金日记帐,由于“新中大”是套新上的财务软件,林会计要求两种记帐方式并行一段时间。张微发现了错误第一个巴巴地来告诉周伊玲:“你看昨天的计算机日记帐与手工帐相差了一千元,可我昨天明明是对上的,我仔细一找,嘻嘻,数据差在一个星期前的第121号凭证上。”这正是周伊玲改动的那张凭证。周伊玲心中有鬼,面上就有些不尴不尬起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不过她看了一眼张微,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心里却道:“想不到这个张微竟能找出来。”心里不由地慌张起来,可她一转念:“这事只有一口咬定了往张微身上推。”转身去了林会计那儿镇定地说:“这张微一定是那天就少了一千元,自己不说,到今天查帐了,犯了事才抖出来。”林会计想这张微是新手,人又有些糊涂,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点没心没肺的,所以她听了周伊玲的话就深以为然。有了这么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张微跑来的诉说也就不那么入耳了。林会计有点冷冷的道:“以后帐要每天对直,不要一拖一个多星期。”话虽是和和气气说的,责备的余音却从话锋里流出来。张微听出了话的苗头不对,便申辩道:“我昨天还对上的。”林会计想这孩子到现在还不肯认错,她不知她出的这事影响有多坏,听了口里虽没说什么却不由地带出了一脸的不屑来。张微见她辛苦对出的帐林会计竟然不信。心里便急了起来,委曲了起来,几乎要流出泪来。便笃笃地跑去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张小纸片,上面记载着张微每天手工盘点的现金数目。林会计一看这纸都有些皱皱巴巴的了,有些是揉紧了又展开的了,决不是一时半会伪造得出来的。林会计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会计了,心里忽然明镜一样,冲张微一笑道:“你是说这121号凭证有人改动过了。”张微使劲地点点头。

林会计在计算机上一查,121号凭证的制证人是周伊玲。林会计就去质问周伊玲。周伊玲矢口否认改动凭证的事,一口咬定当时就是这样做的,是当时做错的,死无对证,林会计也拿她没辙。张微到底是财会专业毕业的本科生,虽然干出纳不到一个月,在学校里学的会计电算化的知识这时派上了用场。她说:“凭证的改动在计算机日志里都有记录的。”林会计便找了计算机懂行的人来,一查果然是审计当天周伊玲新改动过的,电算化日志里头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这一下周伊玲再也赖不掉了。将上齿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直将下唇咬出一道血印来。她在林会计那儿不敢怎样,看见张微却分外的讨厌起来。原来对这个小丫头心存的那点歉疚早已褪尽,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把脸一虎,三角眼一横,冷言冷语地抛过去。“你工作这么不熟练,以后数钱自己小心点。”这话是一语双关的,表面听起是让她工作小心点,实际上又暗含了威胁的味道,她周伊玲算来也是做了十年的老会计了,帐上做做文章让张微这个小蹄子吃不了兜着走。看来这几个星期来她周伊玲是太心慈手软了,对这个小家伙也太客气了,不让她吃吃苦头也不知道她周伊玲的厉害与手段来。看她下次还敢故意来揭她周伊玲的短。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不聪明,她还不知道她周某人的厉害,如果是个聪明人或是知道深浅的碰到这种事就应该不声不响地将一千块钱从自己口袋里填进去,这样和她周伊玲才好处得下去。这个小东西这么一折腾,这不是存心在丢她周伊玲的脸,得让这个小蹄子吃吃苦头。

碰到这样的事,张微没了主意。便对林会计诉苦,张微说:“周伊玲平日里再跋扈,我也忍了,可这做出纳的最头疼的是钱的问题,一少就是一千元。我一个月的工资能有多少,这一百次里头找出九十九次,一次没找出来……长此以往地不明不白地赔钱谁受的了。”林会计说:“这综合科的出纳是出了名的难当,赔钱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问题,名声呢,也难听

的。你这事要和领导汇报。”

听了林会计的话,张微便去了杨科长的家,这杨科长含含糊糊地说:“我去了解了解。”

林会计骨子里是个传统、正派的人,对于周伊玲的人品与作派颇为看不惯。次日,林会计也就此事向杨科长做了汇报,杨科长说林会计:“在财务组里你不仅是领导而且是年纪最大的,周会计比你要小近十岁,你对她要宽容、谦让,像你这样总是领头跟她过不去,这财务组关系能融洽吗?”林会计被噎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暗道:“这个科长做事情真是一点原则与是非也没有的,这种严重的财务问题也和稀泥。”

要说杨尚瑞觉得这个林会计真是不识相,如果是个圆滑的早就看出他这个当科长的对周伊玲好,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林会计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她就不能顺着周伊玲一点,让着她一点,非得什么事都和周伊玲顶真。在林会计这儿吃了亏,周伊玲的心情就不好,她的心情不好,就给他杨尚瑞甩脸子,在床上也不那么巴结了。她一这样,杨尚瑞的心情就不好,杨尚瑞把这笔帐统统记到林会计头上了。周伊玲在床上给他一哭诉,他就觉得凡事都错在林会计,这个林会计怎么这么为老不尊,这么爱搬弄是非呢?

又是报销日,周伊玲给张微虎着一张脸。她当然是有生气的理由,张微竟然去科长那儿告她的状,这给她告惯了那还得了,我不放出点手段来也不叫周伊玲,我玩玩你还不是猫捉老鼠似的。

机会来了,报销群众小李自己填的报销单是17798元。周伊玲那是什么眼睛,火眼金睛,干了多年的老会计了,只瞟了一眼,就看出了里头的深浅来。医药费发票,小写是1779.80。大写是17798。按照财务规定大小写不符的情况是以比较小的那个数据为准。周伊玲写了付款17798元扔给了张微。张微一看是一万多块钱,怕钱不够就开了一张现金支票。周伊玲在心里头轻哼一声,算这小丫头运气,少了一层麻烦。不禁抬头用三角眼瞄了一眼张微,见她还傻乎乎地乐着呢,她在心里头暗想;“有你哭的时候。”下班了,张微一蹦一跳地回了家,周伊玲将门一反锁,从张微的纸箱里找出那张单据,迅速将付款方式改成1779.8元。手里一边干着活,耳朵则听着门口,门明明锁着,她却有一种担心他人推门而人的紧张,这种紧张里又充沛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一种无来由的兴奋与愉悦升上心头。她的头脑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演绎着张微乍一盘库少了一万多元钱的那种惊讶,那种焦急与沮丧,或许还会哭鼻子呢,这么一想周伊玲蓦地笑生双靥。至于退路她也想好了,万一有事也只说是工作差错。

果然张微上班来看到这张单据便傻了眼,周伊玲冷眼旁观,张微看了她手写的数据便急着翻看底下的发票,大约她也看到了这张票据大小写不符,张微是真正的急了起来。小丫头到底是没经验,不识深浅。周伊玲倒是没料到张微看起来稀里糊涂的一天二百张单据付出去,竟会将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记得一清二楚。张微一口咬定当时周伊玲写的是一万多块。林会计到底是老会计,镇定地道:“这钱绝对讨得回来的,我们报销面向的是本厂职工,你开的又是支票,通过银行的,绝对是有据可查。”

林会计拿了改动过的单据质问周伊玲:“这单据改过了怎么也不跟出纳说一声。”本来周伊玲只需承认一声是她做错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一看林会计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像是训孩子似地训她,她心里就来气就不服,头脑一热就咬牙硬不承认。她这一不承认性质就严重了。林会计当面没说什么,背后却叫张微得向领导反映。林会计心里头讨厌周伊玲,可自己每次向杨科长反映周伊玲的问题,杨科长不是批评她,就是给她和稀泥。她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反应周伊玲的情况怕是力量不够,多一个人比如说象张微这样的人总归是好的。于是便竭力掇弄着张微去反映情况。张微初来乍到,不知就里,再说事情也确实关系到她本人的切身利益,便存了去反映的心思。

周伊玲拿了单据给本科的老胡看:“我写的是一千多,小张自己付了一万多,还说我写错了。”老胡说:“这上头涂改过是怎么回事情。”闻听此言周伊玲自己心里头笃自慌了,找老胡说说本是寻求心理上的支持,可老胡也不明确个态度,还问了这么一句,周伊玲不由地脸上热辣辣起来,心里头更加发虚了,嘴上却硬道:“错误的这是报销群众自己写的,正确的数字是我写的。”周伊玲原是来拭探拭探别人的口气,说句心里话她对别人对她怎么看还是很在意的。她做的事最好是漂漂亮亮的,世人都站在她这一边。可老胡的态度莫测高深,似乎带了三分不信任来。她讪讪地回到自己屋子,给当事人小李打电话:“你的发票大小写不符需要重开。”小李则说:“我已经报好销了,你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小李的一句话直戳到周伊玲的心口上。周伊玲的话就尖刻了起来,喉咙响了起来:“你这张票大小写不符,出纳给你开错了,你这笔钱按说要退回来。”这样一说要退钱,小李的态度立马恶劣了起来,道:“当时你写的就是一万块……”这样的话周伊玲怎么允许她说下去,周伊玲用她更响的声音果断而强烈地打断了她:“我干了这么多年一次也没错过。”虽然声色生厉,气到底有些虚了,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要么你把发票去换一张,一万多块钱也不让你退了,你保证一个星期内给我办好。”对方一听不让她退钱了,口气也和缓了下来,认可了她的建议。

虽然是行为上由不闻不问到积极解决,可嘴上却硬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张微弄错了。这么往张微身上赖张微当然也不干,谁也不愿意自己在工作上出错。小李同志对于被周伊玲教训了一顿耿耿于怀,主动要求给张微做证,并说当时周围在场有四个人看见的也可以来做证。

事情已经过去,张微也不愿多提,可她也听说这个周伊玲是个头号辣手的主,专门爱在帐上做文章,怕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这出纳天天与钱打交道,出点什么岔子在银钱上损失不说,名气也难听,精力上也牵扯不起哪。再有林会计一再掇弄着张微到领导地方去反映,这张微毕竟年轻,来单位时日又短,不识深浅,便真的到了杨科长家。

这事要和杨科长反映。张微长了个心眼,趁人不注意就将这份涂改过的单据复印了一份。晚上张微带着复印件敲开了杨科长的门。杨科长看了材料,听了张微的陈述,嘴里不禁喃喃念道:“她这是干什么?”紧紧攥住了复印件稿,不知为何张微有种杨科长想撕毁它的感觉。但杨科长看了张微一眼,终于松了手将材料还给了张微。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你不要给她说出去,千万不要向处长反映。”见张微不响便将脸一板:“有许多职工来反应你工作不好嘛,速度很慢,外边排的长队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嘛,大家意见很大。”张微辩解道:“周会计她老是错,我要给她核对。要保证资金收付的无误。”杨科长一味循情不讲理地道:“这个不讲,反正人家看起来是你慢她快,怎么办呢,年终考核马上要到了,你这样老是搞是非,能不下岗吗?”看看张微不响便又道:“到我这为止了,不要去向处长反应,也不要和别人讲,同事之间要团结。这件事你还和谁讲过了?”张微老老

实实地说:“就和林会计讲过了,”说到这儿又抬眼胆怯地看了一眼科长,“还和你讲过了。”杨科长就干脆做出了送客的姿态,不接待张微了。

这张微前脚走,杨尚瑞后脚就将张微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伊玲。

两人难免温存一番,床第之间得意忘形之时,杨尚瑞也会细述他的风流史,原来他有着一夜情的女人还不止周伊玲一个。他和厂子里底下的好几个有求于他的女人都有一手。而且都是人家倒贴。杨尚瑞从不嫖娼,他怕他们有病。周伊玲想这杨尚瑞是怕花钱呢。听说杨尚瑞另外还有女人不知怎地周伊玲就吃起醋来,她不吃杨尚瑞夫人的醋,却吃杨尚瑞其它女人的醋。这样一来周伊玲对自己的地位就有所怀疑了,他真象他所说的那样爱她吗?但对于杨尚瑞所说爱她她还是受用的。常言道:女人是用听觉恋爱,而男人是用视觉恋爱的。周伊玲虽恨他的风流也爱他的风流,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要说对女人,杨尚瑞的原则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杨尚瑞是上海人,他是上海里弄里长大的男人,他有一个从小在一条弄堂里玩大的哥们,一起分配到S厂工作,这人找了一个老婆叫周英,虽然现在也年过不惑了,却颇有几分姿色,杨尚瑞就打起了她的主意,一次他在大街上碰到周英,周英姗姗地从对面走来,他的眼睛就看得有些迷离了起来,他满脸堆笑地走上去说搭讪,由于是自己老公的穿开档裤时的朋友,周英倒也不便冷落,他说着说着就道:“我喜欢你的气质,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去约会约会。”周英听了在心里头冷笑一声:“这人当自己是什么,又当我是什么,我和老公好好的,犯不上与别的男人约会。这人说话真是一点谱也没有。”再说了由于两家老公要好,两家的女人也认识,她知道杨尚瑞有那点子“爱好”,他夫人是一清二楚。作为女人可以跟着男人受苦受穷,可没有一个女人受得了男人的“花”,杨夫人吵过、闹过、哭过、求过、甚至于寻死觅活,可是杨尚瑞却是屡教不改,到后来杨夫人是心灰意冷,吵也懒得吵,干脆内退到上海去管女儿去了,来个眼不见为净。周英知道杨尚瑞夫妻俩的关系是极其紧张的。她在心里头暗想如果是自己找了杨尚瑞这种人做老公,十八次婚也离了,还会跟这么个人绞到一起去?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这个人连起码的道德都没有。她理也不理杨尚瑞,把他撂在那儿。自顾自地走了。

要说杨尚瑞就是这点好处,心态好,在女人问题上不怕碰壁,他认为只要把网撒开去,总有一两条上钩的小鱼的。这次虽然碰了一鼻灰,却难保下次不得手。所以他并不把周伊玲当成唯一,然而周伊玲却是他睡得最多的一个女人,而且是白睡,周伊玲还倒贴着送他东西,这样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杨尚瑞将张微的话告诉周伊玲,这里头难免就有点卖好的意味。听说张微去反映自己的情况,周伊玲心头那个气啊。好你个小蹄子张微竟然到杨科长那儿去告我的状,虽说告了也白告,但这告状的事给她告惯了还了得,我不放出点子手段来你也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周伊玲开始给张微看脸子,仿佛做错事的是张微,而她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说句实话财务组里搞是非回回都是周伊玲占上锋,有杨科长护着,她难免有恃无恐。她也从这种种的维护里体会到一种杨科长对她的偏爱与非比寻常来。张微对她说:“上次我听杨科长说你工作能力强。”周伊玲听了脸上笑逐颜开。心里更是甜津津。私情是周伊玲与杨尚瑞之间的秘密,一个他俩所独有的,别人猜不透的秘密。正因为这个秘密,平淡的生活才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自从杨尚瑞家中的那一晚后,周伊玲与杨尚瑞的关系就有了质的飞跃,原来是周伊玲紧赶着拍杨尚瑞,现在是杨尚瑞倒赶着看周伊玲的脸色。这天杨科长拿了一份东西说:叫、周,你去把这几张发票查一下。周伊玲将头一撇道:“没空。”科长赔笑道:“什么时候有空再查。”周伊玲哼了一声:“这个月都没空。”“话不能这么说。”杨科长的脸色变了变,不禁用眼睛瞟了瞟在座的张微,明显地有些难堪。但终还是温言软语道:“发牢骚也不是这么个发法。”这话是既给周伊玲面子又给自己台阶。然而周伊玲依然态度傲慢:“放着吧,一个月,两个月没个准。”杨科长讪讪而退。

周伊玲开始报销。一个职工拿了一份借款单来找周伊玲,问:“我的催款单忘在家了,可不可以先把支票领去。”由于医药费借款面对的是本厂职工,这种手续不全的事时有发生,只要是周伊玲的熟人一般都给办。然而今天周伊玲却将三角眼一瞪:“领导说行就行。”那人赔笑道:“领导让我先来问你一声,这是财务上的事。”周伊玲将脖子一扭,说:“我有什么权力,领导说了才算。”那人只得走了。周伊玲转身对人眯眯笑道:“肯定是杨科长。”那人笑道:“你们科长真老实。”周伊玲便得意地笑了起来,眼睛也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周伊玲是个遇事就要强过人去的人。这天刘处长进来对周伊玲说:“这笔医药费借款要用现金支票。”周伊玲依然是对杨科长的一套,将头一抬,手一指隔壁:“这事得问过林会计。”刘处长立时将脸一板:“我叫你开,不行?”周伊玲将眼偷瞄了一眼处长,发现来者不善,那真是雷霆万钧,马上堆起了一脸的笑,撕娇道:“处长说行就行呗。”处长见她应允了也立刻变成了和风细雨:“这是工伤急诊,特殊情况,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周伊玲唯有一叠声地连连应诺。她发现这个刘处长不比杨科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要说这周伊玲看着张微早不入眼了,周伊玲原在财务组里自以为是一挑一的主,林会计老了,和她不是一个层面的,叶欣更是给她整得一愣一愣的。她周伊玲最年轻漂亮。可张微一来,她才二十几岁,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却常常爱穿黑的,更衬得她唇红齿白的。眉目身材都一般但一眼看过去就是透着那么点子甜儿的味。周伊玲在心里头想:“人家说一白抵三俏,我看是一年轻遮百丑。”要说她年轻时那不知比张微俏丽多少。这天正好要换会计证,她就将自己一张十八岁时的照片贴了上去,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将会计证翻开放在桌子上,把那张青春玉照正好摆在显眼的位置上,一有人来她便故意将人的注意力引到会计证上,又从会计证引到照片上。“我们换会计证了。”然后咯咯笑着将自己的会计证翻开递到别人鼻子底下,人家果然注意到这张照片了,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正处于豆蔻年华,微斜着头,还留着当时十分时新的大波浪,脖子又细又长,惹得人家不住地说:“周会计,那时你才十几岁吧,真漂亮。”这正是她所要追求的效果,周伊玲有一个脾气就是要人众星捧月似的,统统围着她转。周伊玲溜了一眼张微,心道:“不要说是花样年华的自己,就是已届不惑之年的自己又哪一点不赛过她。”周伊玲故作不知地问了问张微,你的腰有二尺吧。这张微大大方方地说:“不止,有二尺二。”而周伊玲虽然已经生过了孩子。腰只有一尺八寸半。周伊玲看张微上身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一条黑色长裙,便道:“你要跟随大姐学着点穿着打扮,怎么穿得跟个小寡妇似的。”后一句是在骂她小寡妇,没老公呢。可张微听

了也当耳边风,颇不以为意。扑哧一下乐了。张微心想这周伊玲四十多岁的人了整天穿得红肥绿瘦的,仿佛一个颜色女郎。常常是大红外套配果绿内衣,朱红配浅紫,自我感觉怎么那么良好。张微倒也不将其点破,只是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周伊玲心想我骂你“小寡妇”你还笑成这样,真正是个憨妞。怎么说这个女孩少根筋,缺心眼呢。

可就是这么个二百五的小妞,竟然常常有男孩子打电话来煲电话粥。张微有些懒懒的,电话往往是周伊玲接听。这一天一听竟有不同的三个男孩打电话来找张微,张微还和他们聊得挺起劲。周伊玲看见她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就有气。真是未婚女孩是花骨朵,结了婚的是豆腐渣。周伊玲恨不得一下子减下二十岁去,好好地与这个小蹄子比一比手段,一决高低上下。这时又有个电话来了,“什么你找谁,……找出纳,哪个出纳。”周伊玲一听又是个男的声音便没好气,这已经是这一天的第四个男的了,那种生气来自心底,没来由的,却是执着的,她就见不得别人有哪怕一丁点地比她强、比她好,眼里见的同事有一点赛过她去,她便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哪怕那一个人比她小十几岁,和她不是一代人,只要她周伊玲眼里见的。她便要一网打尽。占尽上峰。稍不如意,周伊玲的一口气没处出,就将气耍在电话里那个未知名的男孩儿头上,她忍不住故意刁难他,就生辣地吼起来。可结果这个人是上级财务来布置工作的,她马上转换了口气,这上级财务的领导哪里是能得罪的。她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就调整了语气,口气变得分外客气,连脸上也不自觉地带出笑意来,将电话交给了张微。

心情好的时候周伊玲也不难相处,她是个手里闲不住,嘴上也闲不住的人。说着说着,周伊玲的话便多了起来:“我老公对我那是没得说,叫他今天买几只毛蟹,他便不论贵贱,不论好坏,一定给买了来,我一看这毛蟹既瘦又贵,便责怪他。他真正是傻得可爱。”说着不禁自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又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他是个工人,嫁个当官的该多好。”接着又半开玩笑地说:“嫁不着也偷一个,看谁还敢来欺侮我。”

时光如梭,转眼离张家箴他们内退就一年过去了。

这年内退之后,全厂岗位进行了调整。从1994年S厂作为股份制企业整体上市之后,出台了一个工资分配方案。就是作业岗位按1~9类和管理岗位A、B、C、D分配方案。这次内退之后,作业岗位的7、8、9类岗实行岗薪制,工资报酬与社会上的人才市场接轨。实行的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新来的人就按当时实际上人才市场的薪酬,老人则当时拿多少以后就一直拿多少,进行封顶,直至与社会上的民工工资持平为止。而原来在7、8、9类岗的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辅助与后勤单位的岗位。一时间,被圈入岗薪制的工人怨声载道。可是在这些岗位的人本就是一些文化低,或者是身体差,或是一些比较懒的,换言之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没什么竞争力的人员,所以报怨归报怨,可真要他们离开S厂他们也知道连这样的薪水也赚不到。

相对于工人岗位设立岗薪制,全厂其它岗位进行了调整。杨尚瑞就走进周伊玲的办公室对她说:“你的岗位由C岗调为B岗的事人事部门批下来了,要知道这次调岗位竞争很激烈,我往人事处跑了又跑,催了又催,千难万险地才批下来。”周伊玲只一味地听着、应着。杨尚瑞前脚一走,周伊玲后脚就撇了撇嘴,道:“这个科长不是在我这儿请功劳吗?要我去送东西。他既然讨了,就送两百块东西给他。又不是为我一个人调的岗位,是乘大篷船,哼!”张微也只姑且听之,笑笑。

杨尚瑞挺爱打电话给张家箴的,每次打电话都是数落张微的不是。比如说张微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使得电脑键盘进水:或是别人办公室的门没关,张微最后一个走的竟然没看见:再或是轮到张微值日的那个星期,她竟然有一天没有提早一刻钟办公室,而是踩着点来的。事情都不大,然而从领导的口里说出来就不免有点郑重其事起来。张家箴是一味地责备自己的女儿,说:“张微刚刚大学毕业,年纪又轻,在家里又是娇纵着养大的,在单位还请杨科长多包容,多费心了。”当然既然杨科长费了心,就不能空口白话,现在是什么年头?每次杨尚瑞打电话来。张家箴就拎着东西去一趟杨科家。杨科长倒也不推辞,欣然受之。

原来,杨科在单位人前人后总是数落张微的不是,这天周伊玲去反映张微的事情,杨尚瑞竟然有了偏袒的意思。这周伊玲是个什么人啊,她的鼻子就是猎狗的鼻子,这个杨尚瑞她跟了他这么多年,她是连他撅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这个杨尚瑞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周伊玲回到办公室就似笑非笑却对张微说:“你送了杨科多少东西。”张微暗忖道:“我又不是笨蛋这种话怎么会对人讲,特别是对周伊玲讲。”张微马上矢口否认。周伊玲笑得更灿烂了,说:“别说谎了,你不送杨科东西,杨科会帮你说话,他是条不见饵不上钓的鱼。他会平白无故地为人说话,刚才他还让我要我把你管好。你就是送东西了。”张微想这人怎么会把自己的想法不由分说地强加在别人头上的。她还是一口否认,因为父亲对她说过虽然杨科长打电话来是来讨东西的,可东西究竟是我们自己送给人家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说,做人要讲道理的。周伊玲突然就训斥起张微来:“送就送了呗,干了就别赖。”张微想这人简直不可以与之理论,便保持了沉默。周伊玲转背就去了杨科长的办公室说:“杨科长,张微说她送给你很多东西,被我训了一顿,这话怎么能对人讲。”这杨科长确实收了张微的不少东西,心里本就有鬼,一听之下便信以为实了。

他打电话给张家箴,说:“张微在综合科,初来乍到的,我为她担了多少责任。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还跟人家说,我收你的东西。”张家箴便道:“我送东西给你是我自愿的,张微并不知道这件事,她无从说起。”至于对张家箴的话杨尚瑞还是信的,在S厂里张家箴是个出了名的好人,实诚人,从不说谎的。所以杨尚瑞也料定周伊玲的话里头有水分。他依旧时不时地到张家箴那儿数落张微的不是。每次听到杨科长数落自己的女儿,张家箴还是只得拎了东西去杨尚瑞家,杨尚瑞依然是笑纳。只是这以后便是送了东西。杨尚瑞再也不为张微讲一句话了。

刘处长交给陆会计与林会计一份文件,让两位会计写一个意见,处理一下。陆会计认为杨科长是直属领导,有关工作上的事情应该和他通个气,所以林会计就将文件交给杨科长。杨科长随手将文件一丢,应了一声。林会计就认为事情已经和杨科长通过气,有什么事杨科长会来询问的,也就将此事抛开了。

过了一个月,刘处长来找林会计。说:“一个月前我交办的事,你们怎么还没给办。”林会计说:“这件事我已向杨科长汇报过,文件已交给杨科长。”杨科长的办公室本就凌乱,以前他的生活都由夫人悉心照顾,夫人比他要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夫人对他有长姐的风范,亦有母亲对儿子式的纵容。离开了夫人他就像一只没脚的蟹,失去了主心骨。他翻箱倒柜一翻,那份文件却踪影全无。经两位

会计一提醒,他也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杨科长自从没有成功接任处长之后工作的劲头就不大了,他转背就将此事忘到脑后。杨科长想自己和刘处长不和,可千万不能给刘处长抓住了什么小辫子,所以在处长和两位会计那儿杨科长矢口否认:“我没有收到过这么一份文件。我见都没见过。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林会计、陆会计当面听了杨科长这样子讲也没敢支一声。他前脚一走,后脚林会计就说:“我们一个月前就将文件交给了杨科长,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详细向杨科长汇报过,二个星期前我还去催过杨科长,他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不信你问陆会计。”陆会计忙点头称是。刘处长笑笑说:“以后我交给你们的工作,你们直接对我负责,我会就此事发文的。”

第二天刘处长以综合处的名义发文,文件大致意思是综合处一千元以上的发票都要由刘处长亲自签字才生效,对于处长交办的工作综合处的成员直接对处长负责。这个文件一发等于将杨尚瑞的财权收了上去。第二条其实也是针对杨尚瑞的。因为综合处其它科的工作,刘处长都部署给各科的科长,再由科长分派下去,而只有对综合科的事情,刘处长是越过杨科长直接派给员工。

要说这个刘跃进可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刘处长在成为处长以前是分公司的人事科长。一次单位岗检,他就抓了几个睡岗的,其中一个是吕晟。开始吕晟并未当回事,他自恃和刘跃进的交情不错,他们曾在一个班组待过。后来刘跃进由于工作业绩突出升了班长、科长,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他则固步自封,依然是个操作工。S厂大多数人都是双职工。住在单位的家属楼里。他和刘跃进都是单职工,没有分房的条件,于是家都安在市区,还是比邻的两个小区的,天天同乘一辆厂车上下班。他以为和刘跃进是有些交情的。何况他睡岗时操作室没有旁人,又是被刘跃进单独一人查到的,他认为自己和刘跃进怎么着也是哥们。他根本没把被查到睡岗的事事当个事。当场他就拿出一包“中华”牌香烟笑嘻嘻地扔给刘跃进,没想到被刘跃进顺手就扔了回来。吕晟抽出一支烟点着了,递给刘跃进一支,又被对方冷冷地给挡了回来。刘跃进道:“这儿吸烟可是违反厂纪了,罪加一等。”听了这话,吕晟才觉出事情不容乐观,他说:“刘跃进,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放哥们一马。”刘跃进却不以为意。他想:“这个吕晟这么多年了也只是个操作工,普普通通的小工人,没啥花头的,这种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不管吕晟怎样的软言相求,刘跃进只是一句话:“厂纪厂规摆在那儿,他不能徇私枉法,工作归工作,私情归私情。”吕晟气得个半死,逢人便说这个刘跃进是个翻脸不认人,六亲不认的主。然而对刘跃进的所作所为,底下的评价虽不好听,被一帮工人骂得个狗血喷头,上面却认为这是个铁面无私的科长,是个可用之材。他的“法不容情”为自己的政治分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正是刘跃进要的效果。一个人要走仕途,诸如吕晟这样的老百姓得罪光了也没事,关键是上级领导要对你有个好印象。

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刘跃进却并不缺少朋友。对于吕晟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他表现出铁面无私,而对于另一种人他却表现出十足的人情味来。比如说分公司新提的一位宣传科长齐备是整个S厂最年轻的领导干部,现在干部都讲究一个年轻化,刘跃进心知肚明这样的人是前途无量的。他和齐备本也没什么交情,一天两人碰到了说起齐备的表弟还在底下倒班。齐备的表弟是个初中生,既没有学历亦没有工作能力,可是帮齐备的表弟就是帮齐备,他怎么能放过这么个送上门来的与之套近乎的机会。他主动地说:“只要一有机会,我马上把你表弟调上来。”说这话刘跃进倒也不是夸海口,他是人事科科长,主管人事,从车间里抽调个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7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个表弟并不是什么嫡亲的表弟。刘跃进就有点犹豫,管了这件事他在齐备这儿到底有多少人情。他问齐备两人的关系怎样?齐备说虽说不是很亲的亲戚,两家的关系挺好的,两人一起由他母亲带大,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刘跃进一听就又积极了起来,话里话外都设身处地为齐备着想。刘跃进给齐备一个热心人、贴心贴肺的感觉。

刘跃进对于同僚或是上级的亲朋好友也是发足了马力地为他们办事。综合处有一个工人叫俞春霞的,她的父亲是位退了休的厂长,丈夫是一位处长。按理说俞春霞经济条件相当优越,却偏偏有点手脚不干净。一次她到超市里购物,顺手牵羊拿了两个文胸,每个也就二十三块人民币。在她经过出口时,防盗的报警器响了。本来现在生意难做,超市要求一罚十。可俞春霞却是个舍不得钱的主,本来她是连二十三元人民币都不肯出,一下子叫她拿出二百三十元的罚款来那真个是剜了她的心尖肉。超市经理见她不肯出钱,就吓唬她说不交罚款就要将她作贼的事告到单位去。对于商家来说顾客就是上帝,他们也是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地不和顾客闹僵。说这话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让她把罚款交了也就没事了。没想到俞春霞却不吃这一套,态度强硬地说:“你们爱向单位反映就反映,我的父亲是厂长,老公是处长。”这话就带有三分威胁的意思了,商家不干了,心道:“这人做了打嘴的事情,比人家拾金不昧的人还狠,这是什么事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反应到综合处。俞春霞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她的丈夫与父亲却慌了,忙到刘处长这儿说情。刘处长表态说:“我们单位只管八小时以内的事,这八小时以外的事我们不管。”由于他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还有一次,俞春霞在医院做收银员,有人拿了信用卡来付钱,由于是个老太太,刷完了卡就将卡拉在了窗口。过了几天老太太又要去看病却发现信用卡不见了,她估计是上次看病时丢失的,她记得上次看病的收银员是俞春来,就找到她询问,俞春来对此事是矢口否认。老太太就去银行报失,却不想卡里的钱已被人取走了,老太太卡里有七百三十元钱,由于柜员机上只有取百元大钞,所以卡里还剩了三十元钱。信用卡是厂子里统一做的,初始密码是六个零,老太太拿到卡不久没有改密码。要知道老太太退休的早,一个月也就千把块退休工资,一下子丢了七百块钱,不由地心疼得不得了,一状将俞春来告到处里。俞春来却不以为然,她的丈夫与父亲又给刘处长打了招乎。一边是个退休多年的孤老太婆子,一边是他的旧上级与现任同僚,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刘处长是有心要卖面子给这两人,于是好人做到底,以查无实据为由将老太太给打发了。

所以刘跃进好时就是个菩萨,坏起来也是不眨眼的。杨尚瑞得罪他那是白得罪的?他的文件一发,杨科长在办公室整天坐着,无事可做。

杨科长对刘处长是不服气的,他想别人不敢说,周伊玲周会计可是他的人。这天外头的一个老客户拿来茶叶,杨科长就在发票背后签了字,他想这在周伊玲这儿报销了,刘处长又不知道,只要他和周伊玲联合起来,刘处长的文件还不是一纸空文?所以杨科长提笔就理直气壮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杨尚瑞”三个字。客户拿了杨科长签好字的发票去找周伊

玲报销。周伊玲一看发票背后签的是“杨尚瑞”的名字,就说:“你要找处长签字。”茶商起先还以为是周会计故意刁难他,就说:“我每年来,手续都是如此。”周会计就解释说:“我们这儿前两天,刚刚发了文,一千元以上都得找处长签字。杨尚瑞签字是无效的,”客户走后周伊玲将三角眼一翻,说:“这个杨尚瑞是什么意思,自己权都没有了,还签什么字,连个自知之明都没有。我给他报去,让我自己从兜里拿出这二千块人民币啊。”

客户就去找了杨尚瑞,杨尚瑞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签字会在周伊玲那儿打了退票,这可是自己在床上驯服的女人啊。她怎么会不向着自己呢?可吃了周会计的退票,杨尚瑞就有些尴尬,他“伊伊啊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茶商那是个怎样的伶俐人啊,一看就明白个八九分了,这个杨尚瑞真是没权了。这样一两次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的来找杨尚瑞的客商就稀落了起来。

综合科的日常事务由刘处长亲自管理,杨尚瑞实际上是被架空了。他每天看着综合科的职员一个个都忙忙碌碌的,他则像个幽灵似的荡来荡去,无所事事的滋味可太不好受了。而且他明显地感到,综合科的手下人,对他的态度微妙了起来。原来手下人是对他很客气很尊重的,“杨科长、杨科长”地叫得很殷勤,有事没事的也爱向他来请示,打着工作的幌子在他的办公桌前一坐大半天,天南海北得瞎扯。杨尚瑞喜欢热闹,喜欢和他的下属特别是女下属摆龙门阵,上班时间和别人聊几个小时的天是杨尚瑞的习惯,可是他发现最近综合科的科员们不太来他的办公室讲聊天了,女下属对他也流于应付了。他又实在是没事情做,就不时地往科员的办公室跑,看见他们都很忙。都是刘处长交待下来的工作。他觉得实在是插不进话去,他们也都没有空和自己说话。他只得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

周伊玲那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啊,综合科的这些微妙的变化哪里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她咂摸出这个杨尚瑞已经是没多大的花头了,权实际上都在刘处长那儿。她开始有事没事地往刘处长的办公室跑,在刘处长的办公室里笑得咯咯的。她就是做给大家看的,她要人们知道杨尚瑞倒了,可她周伊玲并没有倒,她周伊玲又攀上高枝了。周伊玲知道要攀上一个领导,空口白话是不行的。周伊玲买了礼物送到刘处长家,却被刘处长拒之门外。这刘处长才升上去不到三个月,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对自己的仕途还寄予重望,怎么会贪这几百块钱的礼品?

一次周伊玲的一个同学来到她的办公室,说起要求刘处长办件事,她的同学说:“要么拿颗糖衣炮弹炸炸他。”由于有了被拒之门外的经验,周伊玲便肯定地说:“他不吃这套的。”那个同学疑惑地问:“怎么?”周伊玲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的,这个刘跃进是不吃这套的。”周伊玲当然不会明说自己在刘处长那儿吃了闭门羹,连领导的门也进不去,这说出去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啊,她哪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同学说:“现在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始管事了,你们科长的权要小了不少吧!”周伊玲说:“哪里,哪里,我们杨科长根本就不卖刘处长的帐的,他既然爱管事,就让他一个人管去,累死累活让刘处一个人干去,杨科长只在一边隔岸观火。”同学“嗯”了一声,

其实周伊玲的这番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昨天她和杨尚瑞在床上的时候,杨尚瑞亲自夸下的海口。杨尚瑞说他就是要把活都甩给刘跃进,让他苦死累死。他说刘跃进来综合处才几天,情况都不熟悉,他就是要难一难他,让刘跃进知道,老马识途,这综合科离了他杨尚瑞是转不起来的,

本来老处长一退,杨尚瑞暗里明里都有点喜滋滋的,他觉得自己当处长的希望挺大的。因为算起来杨尚瑞当这个综合科科长已经十多年了,在综合处综合科一成立的时候他就是科长了。老处长是个退伍军人,后来调来的,来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官也当到头了,不太爱管事。杨尚瑞为他鞍前马后地跑腿,老处长也乐得清闲,把事情放手给杨尚瑞去做。所以当时在综合科以至于整个综合处杨尚瑞可谓是权大倾野,一个人说了算。老处长要退休了,杨尚瑞表面作出挽留的样子,心实喜之,他满以为老处长走后,综合处的处长非他莫属,可是却连个提名的人都没有。杨尚瑞心里头除了气愤还有失落,这种心情能和谁去说,只有和周伊玲说。周伊玲当然是向着杨尚瑞的,她也愿意杨尚瑞当上处长。那她不仅在综合科,更在综合处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不仅能在综合科主宰他人的命运,更在综合处可以当大半的家。她听着杨尚瑞发牢骚,她甚至于牢骚比杨尚瑞还多。老处长还没走,刘处长就来了。杨尚瑞已经五十岁了,刘处长才四十多一点,他也知道只要刘处长在他就没有了出头之日。杨尚瑞就将满腔的怨恨出在了刘跃进刘处长头上。他却不知道周伊玲是个漏嘴巴,他说的话一过夜就被周伊玲传到外头,周伊玲就怕人家不知道他和杨尚瑞的关系好。

周伊玲对她的同学说:“我们杨尚瑞本来是极有希望的,却不想老处长退休了没有提他的名。他在这儿累死累活地干了这么多年,连个提名都没轮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给个刘跃进捡了个便宜,轻轻松松地当了处长。杨科长根本就不把这个年纪轻轻的刘处长放在眼里。这么个初出茅庐的生手,到时候还不得求他这个老江湖。我们杨科长怕拿不下刘处长?”

她和自己的同学说话也不背着张微,张微心道:“老处长是个正派的人,虽然跟杨科长关系好,可杨科长和周会计的事在整个综合处已是公开的秘密,杨科长为了一个周伊玲把整个财务都得罪了。叶欣就不止一次到老处长那儿反映两人的关系。他怎么会得到晋升的提名。这周伊玲实在是太张杨了。”

张微回去就把话学给了父亲听。张微说:“其实这种办公室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女下属和男上司有了性关系,男上司对其照顾一点也很正常。女的得点什么好处也不关大家什么事,反正是公家的钱。人家老婆都不管,我们这些同事也不会去管这种闲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周伊玲偏偏在单位里称王称霸的,把人都得罪了,到最后弄得杨科长也跟着得罪人,把影响搞坏。”张家箴说:“这个周伊玲是个能干人,可惜档次太低。”

刘处长不收礼,周伊玲分析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和他还不熟悉,他还不信任自己的缘故。她真该好好地谋划一下,自己应该怎样才能博得刘处长的好感,原来周伊玲没事就往杨尚瑞的科长室跑,现在她发现这个杨尚瑞没有什么花头了,而刘处长年轻威严,要前途有前途,要手腕有手腕。所以现在周伊玲是没事就往刘处长的处长室跑。她不请自来的走进处长室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屁股上就像粘了百得胶,坐在那儿就不走了。扯东扯西,多是扯一些综合科办公室,特别是财务组的财务人员的是非。刘处长一是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主,没必要得罪她,二是不管周伊玲说得有没有水分,可有七分水分在里头总也有三分的真实。刘处长可以从她的谈话里头掌握到一些他手下人的动态与信息。说到当官也是要讲究艺术的,手下的人不能关系太差,差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共事不下去的地步,可是话又说回来,也

不能关系太融洽了,好到联手欺瞒领导的地步,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既不要好到铁板一块,无缝可钻,也不要坏到水火不相融的地步,最好是有一些小矛盾,时不时地来他领导地方打打小报告什么的,这样是最理想了。刘处长本来希望张微成为他的眼线,可是张微横竖不开窍,不肯说人的是非。既然周伊玲主动上来谈长论短,他也就姑且听之,他有这个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分辨得出周伊玲话里哪里有水分。却不知道这个周伊玲是个巧舌如簧的主,虽然心里头防着周伊玲,可十次里头也总是能听进个四五次。

因此,周伊玲在刘处长那儿倒也没遭受到多少冷遇。听周伊玲议论是非之时刘处长是含着笑的,还不时地点个头。插几句话。她明显地感到他是饶有兴致的同时和她也是有距离的,因为有两次她想把门虚掩上和刘处长说两句悄悄话,刘处长的脸就板了下来,厉声说:“把门开开。”而如果是杨尚瑞,她一走进办公室,说得入港了,杨尚瑞就会主动地把门关上,然后将身子不经意似地挨过来。所以从这一点看来,领导和领导也是不同的。但她相信一句老话叫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也哪有不想女人的男人。何况在杨尚瑞那儿得了手之后,她也尝到了甜头,她认为既然身为领导的杨尚瑞看得上她,她一定是美丽动人的,所以她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年逾不惑,脸上的皱纹已是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了。她往处长办公室就得更勤了。她这不断地往处长那儿跑,一方面是和处长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也是向整个综合处示威了,她是做给整个处的老百姓看的,她——周伊玲不仅攀上了杨尚瑞杨科长,也巴结上了刘跃进刘处长,看整个综合处的成员还有谁敢爬到她头上来。

杨科长是个随和的人,颇喜在上班时间和手下人闲聊。不知从何时起,他走进财务办公室,总爱品评张微的服饰,每次都显得那么地和蔼可亲:“小张啊,你人比较丰满,穿这件大花的衬衫不是更显胖了,能好看吗?下次买两件素净的穿穿,一定漂亮。”杨科长的这点亲切的味道,让张微产生了一丝幻想,和领导的关系或许可以有所转机,作为张微来说也愿意和自己的直属领导关系良好。那天办公室里只有张微一个人在,杨科长从门口走过,就悠笃笃地晃了进来,含着笑坐在另一台电脑上看新闻。沉默弥漫了整间屋子,彼此都沾惹了对方的呼吸。

张微觉得应该找点谈资,一言不发使整间屋子空荡荡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真该说些什么。她在心里头一次又一次地盘算着如何开头,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欲言还休。下班时间到了,张微起身拿了钥匙关门,杨科长也跟了出来,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张微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她,最后定格在张微的腰上。从小到大张微还没有被人给搂过,她的肩膀不自觉地就有点子僵硬起来,条件反射似地躲闪了一下。杨科长问:“小张,你交过男朋友没有?”张微轻轻地摇了摇头。杨科长面露喜色,笑容也不由得灿烂了起来,点着头说:“还是个女孩子啊。”张微没有太在意杨科长话里的意思,以为科长仅仅是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爱怜与关心。怎么说呢。杨尚瑞和她的父亲是老同事,从小她就将杨尚瑞叔叔、叔叔地叫大的,她怎么会防备这样的一个熟人呢?她只是不习惯被人搂着,关好了门,就一下子从杨科长的臂弯里滑走了。在杨尚瑞的眼里张微的这一举动多少带着那么点子小女孩子的俏皮,

事后张微也没向任何人提起,也没多想,天真而一厢情愿地认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要日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她从不惹事生非。在上海那个大都市读了四年的书,该玩的也都玩了。该看的也都看过了。阅尽沧桑之后回到地处小镇的S厂,就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伴父母生活,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平静与淡泊。

为了迎接国家的正式医改,S厂进行了内部医改。要说这职工看病配药的确存在某些弊端。从S厂建厂伊始,也就是七十年代开始,S厂的所有在职与离退休职工就享受免费的医疗保健。说起这个政策的渊源可就长了,可以追溯到建国初期,工人阶级翻身做了主人,就开始享受全免费的医保。张家箴与汪洋一来到S厂,到本厂医院看病就只要花一角钱的挂号费。到其它的市里医院看病只要有本院医生开的转院单,费用可以全额到综合科财务报销。

由于汪洋本身是医生,张微一家看病配药自然比一般的职工要方便一些。张微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汪洋总是在她回家的时候把一些常备药,什么治感冒的,拉肚子的药给她备齐了带去。而张微的体质不错,微有小恙都是偶尔的,药往往也就是有备无患。她的同学中有一些是来自农村的,经济条件本来就差,读书的学杂费都是东拼西凑的,有个头疼脑热的根本就不敢去看医生。张微是个比较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总是将自己的药无偿地赠送给同学,因此她的人缘颇佳。平时张微家的三亲六眷来讨药,张微的父母也是来者不拒,他俩都是重视亲情的人,既然是亲戚而以自己的名义到医院开药又不要钱,也是不好意思收他们的钱的。所以就有了一人在S厂,全家及亲戚朋友都享受公费医药的现象。

汪洋有一个挺要好的同事,从医院跳槽到一家私营的药材公司作医药代表。那天她来找汪洋说:“S厂有好多老头老太每天去排队配药,配了药就卖给我。价格大约是市价的1/2到1/3。反正也是没本钱的生意,不做白不做。”汪洋就有点心动。张家箴说:“这也太过分了,我们家还没到这地步,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别干这种事,太说不过去了。”汪洋也觉得将药这样卖掉是一钱不值两钱的,的确是糟塌东西,也就作罢了。

由于杨尚瑞上次竞争综合处处长失利。他是怨气冲天。他就想做点什么事情让上头看看,他,杨尚瑞不是个无能之辈,是很有才干、很能办事的。所以他决定要进行企业内部医改。周伊玲听说了他的想法,就劝他:“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到时国家实行了医改没办法,自己何苦要去趟这浑水?”无奈杨尚瑞根本就听不进去,他要干一件让全厂领导与老百姓都看得到的大事与实事,让大家都知道以他的能力没有当上处长是多么的冤枉。他说:“市里的医疗制度改革在即,我们实行一下内部医改,可以和地方医改接轨,鼓励节约,减少浪费。大家配药要掏钱了,看病的人也就少了。你们的工作量也可大减,这是件好事。”听了这话,周伊玲也没词了,

内部医改财务数据要进行调试。全体财务人员都加班,作为直属领导的杨尚瑞也陪同在侧。午夜过了张微还没回家,张家箴不放心就来接她。凌晨一点多杨尚瑞说:“明天还要上班,今天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吧。”大家一行人就往外骑自行车。张家箴和张微一道走。杨尚瑞从后面赶上来,和他说了几句话,道:“几个财务人员都是女同志,张经理你去护送一下。”因为是张微的领导,张家箴哪敢怠慢,就朝另一方向骑去。

支开了张家箴,这一路就只剩下张微和杨尚瑞了。夜半的S厂静极了,马路边上的路灯吐出淡薄的黄晕,张微与杨尚瑞的影子随着街灯的照射一会儿细长淡薄一会儿短粗浓厚。杨尚瑞早年是个诗人,当然随着从政年头久了,世俗的东西一点一滴地吞噬

了他心中的诗意情怀,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哪里会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那样去爱一个女孩。现在他一见到女人,就想着如何才能把她们弄上床,为自己的平淡生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今晚和一个花骨朵似的年轻女孩子一路骑着自行车,不由地勾起了他年少时的诗意情怀。增添了一份浪漫气息。他承认张微是个“第三眼美女”,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五官身量均属平常,但是十分耐看,越看越漂亮的那种女孩子,她的身上总有那么点孩子气,挺可爱的。杨尚瑞找着话题。没话找话道:“张微,你会跳交谊舞吗?”张微说:“会的,在学校时经常跳,回到S厂这里没有什么好的舞厅,也就作罢了。”杨尚瑞道:“像你我这样的人只是把跳舞当成有益的娱乐,岂会把它看得像性命一样?”张微笑笑。说着就到了小区门口。张微的父亲也从后头赶了上来。杨尚瑞就觉得路太短,张微的父亲太碍事。

内部医改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宣传材料分发到S厂的每一个班组。杨尚瑞在资料上写着“通过实行职工个人医疗费用包干以及低定自负比例等办法,改变以往职工看病吃药‘大锅饭现象,使多数无病或偶有小病的职工得益,同时也确保有病职工的实际医疗费支出不大幅增长。”他想他搞的内部医改一定会受到全厂职工的广泛欢迎,可是有时候事实往往比想象的复杂。

周伊玲是报销会计,林民生是主办会计,她们俩首先要将政策吃透。周伊玲说:“林会计你看离休人员与公司级领导每人医疗费包干是3600元每年,所发生的医疗费直接进入自负比例计算。一年后结算,若自负额少于3600元的,余额归自己,超出部分全额报销。这文件一发等于那些领导看病不花钱,不看病可以拿钱。这比以前还优惠了。”周围的人一听点头称是。周伊玲又道:“这自负比例是按本厂医院10%,外头医院20%计算,也就是在厂医院配药,100元人民币自己拿出10元,而在其医院则拿出20元。可是力度也就是对在职职工大一些,统一每人一年发1000元备用金,另包干费用按照本人的基本工资的一定比例计提。在备用金范围内是一块医药费花自己一块钱,超出以后进入10%与20%的自负段。小年轻当然好了,本就不生病,每年可以多拿1000块钱。而最倒霉的是那样有慢性病的上班工人,100块虽只出个10、20块的,可也架不住次数多,数额大。对于退休与内退的职工影响倒也不是很大,他们不实行备用金制度,所发生医疗费直接进入按比例自负段,但是对他们有利的是下面这条,大家看……他们实行自负封顶,即自负额达2000元以后,个人不再负担,而费用由公司负担。也就是说他们最多一年出2000块钱。这对于我厂职工来说是可以承受的。这个政策也就是只允许离退休的人生病,我们上班的人就不用生病了。”大家听后都笑了。

周伊玲可是个要强的人,这两天她都在抓紧熟悉新政策,在工作上她可不愿意被人说了嘴去。由于这个医改政策是匆匆上马的,配套电脑软件没有跟上,原来仅是其它医院的发票来报销就可以了,现在是本厂医院的发票也要来报销。一时间人满为患。

周伊玲不干了,到杨科长那儿叫:“医改后工作量大增。”杨科长便决定要从外处借调人一个会计。

当李会计带着电脑来报到的头一天,周伊玲把脸一板,甩个后脑勺给李会计,和张微倒还说话,与李会计却不搭一言。有什么工作周伊玲也只高声道:“你把这个做一下。”口气仿佛是上级给下级指派任务。李会计则一味带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周伊玲有什么活她便抢着干。

李会计也真是个好性子,无论周伊玲怎样的冷言冷语冷面孔,她从不还口,埋头做事。天长地久,滴水穿石,人心都是肉长的,周伊玲便渐渐和李会计说起了话。“你知道,我们赵钱的女儿当年高中都没考进,上了个卫校还是自费的,别看她现在某院当医生,那是她在卫生局工作的姑姑帮的忙。孙李的丈夫原是个老肝炎,废了的。张三别看她长得年轻,穿得时髦她丈夫外头有人了。李四原是工人编制,不知塞了多少给杨尚瑞才给转了干。”李会计只听着,也不多言,这样听着听着两人的关系便融洽了起来。李会计有一次悄悄地问周伊玲:“我刚来时又没有得罪你,你干嘛这样对待我。”周伊玲提高了嗓门理直气壮道:“这不是冲着你的,是冲领导的,你来领导没跟我说。”一要好两人便于什么都一起,下班一起出门,单位里旅游住一间屋子,好得仿佛是亲姐妹。

李会计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既然周伊玲跟她好了,她也不想主动地惹是生非,渐渐地对周伊玲也真心了起来。一天李会计家里有事,她便跟周伊玲说:“你帮我请一下假。”周伊玲道:“你走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第二天,林会计来问李会计怎么没来上班,周伊玲便一脸的茫然:“怎么李会计没上班,她没请假吗?”林会计道:“她没和你说过吗?”周伊玲道:“她请假会和我说,当然和领导讲罗!”林会计帮李会计,办了请假手续,又把事情的原委跟她一讲,李会计气了个半死,道:“欺侮人欺侮到我头上来了。”至此便对周伊玲冷淡了下来。周伊玲大约自己也设了意思,纳闷地说:“李会计怎么会突然对我不好了呢?”她闹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子事呢。

周伊玲平时在单位里人前人后爱数落杨科长的不是。有一次杨科长与别科协调不下来,就新接了一个活,周伊玲说:“这杨科长肯定是吃了人家的东西,嘴巴上一抹油,便什么都满口答应,吃了肯定还拿。反正活是手下人干的,又累不着他自己。”一天又说:“杨科长有些东西在我这儿报销掉的,连林会计都不甚清楚的。”林林总总,不甚枚举。李会计也是老会计了,业务上既精,工作上又踏实。既然和周伊玲心存了成见,听了这些话就去杨科长那儿学嘴。李会计的人事关系不隶属于综合科的,考核也在原单位,杨尚瑞不敢对她说再说就让她下岗的话,杨科长就将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周伊玲。这下可捅了周伊玲的马蜂窝了。周伊玲便加倍地欺侮起李会计来。

李会计也明白这一切都是由于杨科长嘴巴不牢的缘故,心里头正纳闷杨科长怎么这么喜欢向人学嘴,怎么被周伊玲这样讲了也不生气,还处处护着她。

一天,周伊玲不在办公室,杨尚瑞就走进来,李会计对杨科长说:“你看见周会计就像是老鼠遇到猫一样,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怕周会计呢?”杨科长笑笑,一点也不难堪,道:“都是些小事情嘛,让让她呗。”李会计道:“单位里有什么原则性大问题,你定义里的‘小事情是些什么事情。”听了这话杨科长赶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林会计偷偷地对李会计说:“这杨科长与周伊玲两人有关系的。”李会计想,早知两人是这种关系她也不会去多嘴了,说了也白说。可这周伊玲怎么会放过李会计。她加倍地到杨尚瑞那儿去吵着要李会计走。人前人后对李会计更加地刻薄起来。李会计对张微说:“这一个人吃另一个人的亏,一时半刻的可以,经年累月的谁受得了,谁也不是小老婆生的。”李会计就吵着要回原单位。原单位的领导当然要问个究竟,李会计就说了周伊玲怎样地骑到她头上来的情形。领导说:“这种情况你不会向杨科长反映啊?”

李会计说:“反映了也白搭,杨科长见了周伊玲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被她掐下的,两人关系特别的。”这一要求回原单位,一细述原因,周伊玲的名气就更坏了一层。她与杨尚瑞的事闹得李会计原单位也路人皆知。

李会计走了,周伊玲却多少听到了些风声,因此在心里头更恨李会计了。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叶欣被她整得吃了亏只不响,就会在家哭鼻子,张微根本是个傻妞,没有还手之力,这个李会计却不是随便让她整的,自己到杨尚瑞那儿去说她,她竟然也会以牙还牙。她周伊玲竟然不能完全地压在她身上,这还得了?

周伊玲给李会计的丈夫打电话说:“你知道不,李会计和三个男人轧姘头,头一个是杨尚瑞,第二个是刘处长,第三个就是把她调回的原单位领导。”说完这句话又推心置腹神秘兮兮地加了一句说:“不然她调来调去这么方便啊。”李会计的女儿也十多岁了,十多年的夫妻下来自己老婆的人品自己还不清楚?况且李会计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相貌平平,这姘头岂是这么容易轧的。李会计的丈夫冲着电话吼道:“你是谁?”周伊玲倒被这句话吓得一愣,敏捷而迅速地挂了电话。李会计的丈夫回去就将话学给李会计听。自己老婆的性情自己还不知道啊,李会计一听就知道是周伊玲,这个女人自己跟杨尚瑞轧姘头还敢去诬告人家,有时想想她其实也挺可爱的。

周伊玲告完了暗忖李会计家该闹翻天了吧,他们夫妻俩一定会大打出手。如果李会计的脸上出现了抓痕,她周伊玲就可以到处给她去宣扬说这是李会计跟人轧姘头给老公揍的。那样的话李会计该如何地名誉扫地,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啊!她周伊玲可谓是报了一箭之仇了。当然最好是李会计的老公跟她闹离婚,那就更妙了。在向李会计丈夫告密之后的几天内周伊玲的心里头充满了憧憬,静候一场天大的白戏。可是却左等右等地愣是没动静,一个星期之后李会计的家庭依旧一切如常,有一次周伊玲甚至于还看见李会计一家三口在逛街,形态亲密。周伊玲在心里头犯起了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了闹个明白。她再次打电话给李会计的老公,说:“听说了你老婆的丑事,你们家怎么没动静。”李会计的丈夫就说:“你到底是谁,我们一起去保安处说说清楚,”听了这话周伊玲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赶紧挂了电话。她怎么敢露面,她也知道自己说得好听点是猜测,说得难听点就是造谣,是万万上不了台面的。

这天奖金分配方案下来了,共分三组,每组六人,各差30元钱,张微是一人一组,与最后一组差了500元。分在第三组的人都愤愤不平,主要是一口气,说是几十块钱的事,其实通过奖金的分配,反映出你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也分作了三六九等,周伊玲和林会计、陆会计都分在第三组。就杨科长的本意也是愿意大家按岗位系数分配资金,这样最没有矛盾。可S厂这次分奖金讲究拉开档次。本来杨科长分了,上头没人提出异议来也就是一笔糊涂帐,是件官不揪民不办的事。偏偏刘处长又是个顶真的。他明着是说这是上头的文件精神,暗着其实就是要杨尚瑞下头摆不平,生出点事情来。奖金方案一稿通不过,二稿通不过,一再要杨科长严格按照厂里的文件精神办。一再说他的奖金差距拉得不够大。杨科长想来想去整个综合科谁也惹不起,唯有个张微是个小丫头,初来乍到的,人又像个小孩子,看起来是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别人的分配方案都不动,他就把张微的奖金又往下调了500块,刘处长一眼就看出他这样的分配方案是要弄出矛盾来的,于是奖金方案就获得通过了。

他原想把三个会计分在一组,大家脚上脚下的,可以避免闹意见。可财务组的三个会计谁也不满意。林会计是主办会计,在单位里原来拿得是A岗,又是财务组的负责人,在单位里属于骨干,而文件的精神这次奖金分配是要向业务骨干倾斜,林会计自然不满。陆会计看到在单位里管分报纸、领办公用品的文员都分在第二组,她暗地里思量自己的责任总是比文员总是要大。至于周伊玲心里是更不平衡,她和杨尚瑞的关系毕竟不一般,他竟然在分奖金这样有关她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不对她偏向一点,她当然不满意。周伊玲不由地在心里头骂娘,这个杨尚瑞平时在她周伊玲面前像条哈巴狗,特别是要让她上床的时候就更巴结了。平时好像也挺袒护她的,对她似乎很好。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像这种分奖金的事就假模假样地假撇清了。至于张微心里头就更不满意了,分给她略微少一点也就算了,毕竟是新来的,年纪又轻,可差距也太大了,人家都是三四个人一组,偏偏给她一个人一组,人家是一组差个30元,她是一人一组,还和上一组差了500块,张微再好性儿。也明白这是在明打明的欺侮她呢。

奖金分下来,整个办公室怨声载道。周伊玲拿了到奖金条就跑到科长的办公室骂:“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屁股擦清楚了没有,屁股没擦清楚还想弄人,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科长听着脸色变了变终归是没响,赶快将办公室门关起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周伊玲在门口骂了一会,发现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脚戏,科长是抱定了主意要做缩头乌龟,不敢上来跟她搭腔。周伊玲骂得也累了,就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冷笑着对张微说:“这个杨科长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这样分配奖金就是欺你,你要去说去。”

张微觉得周伊玲说的对,这样分奖金她也很气愤,有这股气愤仗着胆,她径直就走到科长的办公室,喉咙也比平时胖了几分。杨科长说:“几块钱是小事,你没有下岗是我一直保着的,你这样吵下去,你是想下岗吗?”张微一下子就没了气焰。她被杨科长抓住了软肋,这年头谁都怕下岗。杨科长然后又圆滑地说:“我本来也没想把差距拉这么大的,方案是刘处长拍板的。”他这样说是要让矛盾都集中到刘处长那儿去,张微灰头灰脑地回到了办公室。

第二次分奖金,周伊玲分第一组,张微依然是最后一名。周伊玲分到了奖金就眉开眼笑地说这个科长就是欠骂。到领导那儿去吵也是为了今后打算,第一次就要吵掉,第二次才不会吃亏。

在李会计那儿失了手,奖金又是这样子分配,周伊玲的心情本就不好。这天本厂的职工刘小波来报销一张发票,周伊玲正在看书,她下个月就要考职称了。要知道她对职称可是寄予重望的,一个会计拥有了中级职称就拥有了一个身份,平空地尊贵起来。即使退一万步说在这个厂子里不做了,到外头招聘工作也容易,而且这工钱也不是几百、一千的可以打发的了,最起码得一千五起档。所以这通过全国的会计中级职称统一考试是事关一个会计切身利益的事。周伊玲是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丈夫、孩子都说她奔四十的人了还挤着和二十多岁的会计专业大学毕业的正牌军一起考试干啥。可周伊玲是一个多么要强要面子的人,这不参加考试,知道的会说你是不参加考试,不知道的还不定在背后嚼她的什么舌根,说她是考不出才不去考的。况且叶欣也在这一年参加国家统考,她去考,她周伊玲哪能弃权。这一弃权万一叶欣考出了,她岂不将这显脸的机会拱手让与了他人,她周伊玲岂能做这种掉份的事。不是正牌大学生出身本来就是周伊玲心中的隐疼,正因如此她

才将职称考试看得天一样的重要,似乎只有考出了职称她才能和正牌军比一比,才能真正地和人平起平坐。

这周伊玲正看书看得渐渐入港了,刘小波来报销,她便无来由地由心里头先烦了起来。这一来就将她的思路打断了。这心里头一不高兴难免就带到了面子上,眼皮也不抬一下,语气也是不咸不淡的,挑起刘小波的毛病来,两人争执起来。几天后周伊玲由于考试请了假休息去了。这事就被搁下,一搁几天,倒是刘一波打电话来问:“上次那张发票的款子汇了没有。”张微道:“周会计还没把发票给我,等她回来上班再说。”周伊玲来上班后一口咬定:“小张,我不是把发票给你,叫你汇款了吗?”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知道这个张微是个马大哈,毛毛糙糙,稀里糊涂的,记了东忘了西,过了这么多时间,发票有没有给她恐怕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周伊玲的估计没有错,张微本记得是没给过她的,可周伊玲的口气这么肯定,她便也有些疑疑惑惑起来,把自己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周伊玲则是冷眼看着,这一静制一动,就将胜败写在了面上。至此周伊玲将自己置之度外。张微看着周伊玲那副笃定的样子,就觉得事情多半是自己的错,她深深地自责:“我工作怎么那么不小心呀,这发票会到哪去呢。”周伊玲则是镇镇静静的,她心里有底,她明白就算她没理的事她也能占出三分理来,主要还是背后有人,她怕谁呀。

张微忙着向刘小波说:“发票丢了,请你们将复印件拿来,由本厂财务处长签字可以入帐。”刘小波正为上次在周伊玲那儿受了冷遇记着仇呢,这有了事还能轻饶了她。当时就火了,板下脸来:“这是谁的责任,发票怎么能说丢就丢呢。”他将此事向他们的科长丁科长一汇报,丁科长就亲自打电话来问了,电话是张微接的。张微虽知他们的火是冲着周伊玲来的。可这事给周伊玲又搅了浑水了,张微也看出了杨科长的脾气,这处理来处理去最后只会往自己的头上扣,她是想息事宁人最好事情不要闹起来。也只有大家都没事了,她才能脱了干系。所以对丁科长她只是受着,一味的笑脸道歉,希望事情能这样过去。丁科长哼了一声:“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们说一声丢了就完事,我们平时来报销个什么横也不是竖也不是的。”这话是说给周伊玲听的,周伊玲听了也装作没听见。她心里有底,主要还是背后有人,她怕谁呀。

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丁科长在办公会上郑重其事地提出了此事,这样一来事态就严重了起来。杨科长召集了财务人员开会。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周伊玲的意料,她的心里头也有些慌张起来。这开会伊始,杨科长没头没脑地一句就是“张微的事我很想帮忙,没想到出了这么一件事。”张微心想:“这事跟我八杆子打不着,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我的头上来了。”周伊玲一听这话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底。只一味地将事推到张微头上,一口咬定:“我当时将发票交给张微了,刘小波也看见了。”前半句倒还可以,后半句显然是画蛇添足,露出了马脚,杨科长瞟了周伊玲一眼,截住她的话道:“刘小波说他没看到?”周伊玲立即意识到这样说大方向不行,就道:“事出之后,是张微打电话去道歉的,不是她丢的,她这么着急干嘛。”张微听了这话气得半死,难怪事出之后林会计与陆会计在旁只冷眼看白戏,倒是她好心想把事情给掩饰下来,这倒成了她的罪状了。心头一怒,嘴上便也少有的犀利了起来:“我好心帮你忙,倒好心没好报了起来。”听了这话林会计轻哼了一声。周伊玲又道:“出事之后。张微到银行去查过这笔款子,没她的事她干嘛这么起劲。”张微倒底年轻,气得没了词,姜还是老的辣,林会计说:“这是一个财务人员起码的职业道德,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情形显然对周伊玲不利,这杨科长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听了这话周伊玲觉得杨科长也没个态度,愠怒了起来,狠狠瞪了杨科长一眼,板下了脸甩了个脸子给他。杨科长不觉心中一荡,软言道:“这又不是什么贪污受贿的事,能帮忙的一定要帮忙。”周伊玲的脸色方才缓和下来。

可是刘小波一口咬定发票给了周伊玲了。周伊玲暗忖:“这形势对我不利,必得寻思一个什么反败为胜的招来才行,她周伊玲能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吗?”这天晚上趁着天黑她来到了办公室,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那张发票,就在那一刹那间几个念头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闪过,如要将这张发票就此丢了,当然死无对证,可形势对己不利,当事人一口咬定是将发票给了我的,只有将发票放在张微那儿……才能反败为胜。可她一看张微放发票的抽屉锁着,再说这抽屉前几日张微和她一起翻过,没有发票,现在放进去显然太明显。她一抬眼看到张微的文件夹,这文件夹张微十天半月也不动一下,她迅速拉开一格将发票往里一放,手仿佛针刺一样,到底是做贼心虚,心突突地跳,脸上火辣辣起来。

第二天,她特意早了点到,然后立在门口,办公室其它人来了,她便迎上去聊聊,在不经意间就放大了嗓门道:“我忘带钥匙了。”然后见了张微来就公然地让她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在走进门去的那一瞬,她斜睨了一眼张微,脸胀得通红,自己也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发票一从张微抽屉里搜出来,当天下午杨科长就召开了办公会议,讨论处理这事。周伊玲心里像吃了秤砣安了心了,这事情已搅成了浑水,后面又自有科长周旋,事情已十拿九稳。而且昨晚她又去了科长那儿,科长趴在她身上之时对此事也满口答应:“这黑的不能说成是白的,这蓝的还不能说成紫的吗?”这事情既然十拿九稳,她对张微也有了些笑脸,客气了起来。她一开始也只是想卡卡刘小波,没想到事情闹大了,她就将浑水往张微身上加。这杨科长的脾气她也略知一二,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他从心底里认定张微是个不涉世事的小毛丫头,好对付,对付个把张微还不易如反掌?可处理结果下来,是张微和周伊玲各扣15%的奖金,杨科长本人扣5%,负领导责任。综合科毕竟不是杨尚瑞个人开的,他做事也要顾及他的领导及科里其它群众的意见。

这天刘小波来了,张微苦笑道:“你看弄来弄去又弄到我头上来了。”刘小波说:“你就没发现……,我们底下都知道的,你们的杨科长和周伊玲两人……关系特别的……你看清楚没有在综合科谁老实谁倒霉,你们的科长专门欺侮老实人的。你自己要当心一点。”

周伊玲对这个处理结果是不满意的。昨天在床上杨科长可是满口应承,拍了胸脯的。这就是男人,趴在你身上时趁着快活,二斤肉能说出四斤油来。下来了,四斤油却能说出三斤八两的水来。他对她到底有几分情分,她却像个傻傻的中学生一样在她的身上寄托着改变她命运,寄予了她后半辈子的全部希望,她甚至想过为他抛夫别雏,两个人相守着过一辈子,这种想法在她的心里日渐强烈。他是她所攀上的有权的男人,年轻时她是太爱钱了,世事时迁,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钱就像是女人,是需要有权的男人来一辈子地呵护的,不然,钱就像流水一样泄出去,就像女人一样会慢慢地老去,慢慢地干枯。另外杨科长的人也长得象模象样的,比她老公斯文多了。嘴巴也

甜,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爱这个字就如蜂蜜一样滋润着她的心,有一阵子她陶醉在其中。

这天晚上她又来到杨科长家,只是以前是做田螺姑娘,这次是兴师问罪。杨尚瑞是一脸的不自然:“我也有难处哪,对此事大家议论纷纷,处理张微一人处理不下来呀!”周伊玲嗤地冷笑一声:“你堂堂一个科长,连这点问题都摆不平。”说到这里周伊玲的冷笑里带有三分凄凉:“我老了,你对我是腻了吧!”穿过杨尚瑞的肩头对面大衣镜里露出一张女人的脸,那脸由于忿怒而转为了苍白。那张脸的眼角已爬上的细细的皱纹,一看就知道绝对已过不惑,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一堆土。周伊玲猛地一下别转了头。将一双忿怒的眼睛直视向杨尚瑞。杨尚瑞知道周伊玲是个处处要强的人,她平时总是趾高气扬的,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凄凉,心里不觉一动。伸出手去想拥她入怀,可是周伊玲的肩头冷冰冰硬邦邦的,只奋力将他的手一甩。话如一根冷玉米棒甩了过来:“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这等于在向他求婚了,可原本应是温情脉脉,柔情蜜意的一句话,现在听来却如冰刀子一般的生硬,一刀刀挥向他的脸上来。“伊玲——”杨尚瑞道:“你我都四十多了,都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离婚谈何容易。”周伊玲哼地一声:“还说是真爱,只要有决心现在离婚还不容易,真爱,真爱——”周伊玲喃喃地道:“真爱怎么不结婚。别以为我是这么好欺侮的。不跟我结婚你跟我上什么床。”其实从骨子里来说周伊玲并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杨尚瑞还站在那儿。周伊玲一甩门走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张微也觉出了这个杨尚瑞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这没事老是扣自己的奖金,干了活白干,这在他手下做事真是心寒。拿到奖金条听到周伊玲的一番谩骂,其实她可以立即跑到了刘处长那儿去说长论短一翻。刘处长多次暗示张微有杨尚瑞的情况要反映,可张微觉得在单位也就吃一口饭,何苦绞到是非圈子里去,这杨尚瑞轧姘头,他们俩你情我愿的关她张微什么事。可是这杨尚瑞也太过分了,这在单位里伏低做小的还不是为了每个月七号工资卡里的,可别说加奖了,就连平日她最基本的奖金都拿不到手。这次无缘无故地做为周伊玲的陪绑又被扣了钱。

在S厂实行内部医改的这几年,应该说S厂的医保对于一般群众来说是比较容易承受的,比较优惠的。

政策变了,财务报销又要做新一轮的改动,周伊玲和张微就更忙了。工行的乐行长就到综合处来接洽,要求免费给全厂每一个职工做一张医疗卡,平时厂里补助与报销的钱都进这张卡。乐行长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S厂有万把职工,每人的卡里即便数额不大,可化零为整,总数也是可观的,他要的就是这笔本来闲散的资金。而对于刘处长来说,平时张微都是用现金付款,一天十几、二十万的现金进出,对于张微来说工作压力实在上太大了,进卡对于张微来说肯定是方便多了。这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

刘处长是个干实事的人,他立刻就将这事交给杨尚瑞去办。杨尚瑞心道:“好事没我的份,像签字这种权力你都收上去,尽把这种麻烦的活让我干。”杨尚瑞一肚子的气不便发作,心想:“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可是临了他也觉得这么大个事一点不干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杨尚瑞采取的办法消极对待,磨洋工。

过了几个星期,刘处长见张微还是在每天付现金。就对杨尚瑞说:“上次我让你做银行医疗卡的事怎么样了?”杨尚瑞没好气地说:“我正在办。”刘处长皱起了眉头,说:“这种事要盯住了,一遍一遍地去催的,不能翘着脚等着人家找上来,得去跑的呀。”听了这话杨尚瑞没词了。刘处长说:“看看你搞的这个医改,弄得上下都是意见。”听了这话,杨尚瑞怒道:“不是弄得蛮好的。”刘处长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只得冷笑一声,心道:“这人真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医改本是一件正经事,却被这个杨科长弄得一屁股烂屎。计算机软件系统没跟上,弄得自己厂医院的发票也要来报销。财务报销量翻了一翻都不止。自己还一点都不知道。还不止一次地说,这报销人员大都是因为张微是个新手,手脚慢造成的。这人!”

周伊玲也说:“第一次医改,杨尚瑞说:‘这下医改了,看病配药要钱了,没人看病了,你们财务可以轻松了。结果越改人越多。这次医改,杨尚瑞又说报销人要少的话。结果是人更多了。”说完便轻哼一声,道:“我是跟他说不用搞什么内部医改的,他偏要做点事情给大家看看,结果吃力不讨好,弄得怨声载道。”张微听了也只笑笑。

连续搞了两年的内退就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是英语里的过去时了。这一年S厂明确表示不搞内退。第一年退下来的人里心理最不平衡的是那些老领导。那天张家箴散步,碰到了过去的几个同僚,都是些处长。那人说:“早知道,1999年之后要大幅度调资,那年内退大家就联络一下,心齐一点,顶住了,都不交申请,看厂子能把我们怎么办。可是当时的收入大家都不高,上班也就四五万一年,退了还能拿个二万多,况且又有补贴,一想也没差多少,也懒得烦了。要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就硬顶。”张家箴听了也只笑笑,这也是马后炮了。

这年搞的是协议解除劳动合同,文件依然说是协解的申请由自己递,这是一项长期的政策而且条件一次比一次差。

主动申请买断的人有这样几种,一种是本身就在做第二职业并且做得很好,原来就打算跳槽的,这种是最合算的,等于是S厂白送他一笔钱让他去做新工作。另一种是在单位犯过错或连年考核不好,自己也知道迟早点要下岗的,与其到时候一点钱没有下岗,不如争取主动拿一笔钱走人。还有一种是纯粹看重这一笔头的补助款的,

俞春霞就属于第二种情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经过上次超市偷窃与收银台丢信用卡这两件事,俞春来的名声臭了。按说这样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是不适合做收银的,可她却一直做着。倒是她自己有点沉不住气,因为连年年终考核不好,担心下岗,与其那样还不如争取主动。她向刘处长打了报告要求买断。刘处长说:“买断别看能一下子拿个十几万,可在厂里一年的收入也有三四万,几年做过这些钱就赚回来了,况且在职还有各式各样的福利待遇,买断绝对是不合算的。至于下岗你不用担心,有我在这儿做一天,你就一天不会下岗。”吃了这么颗定心丸,俞春来就打消了买断的念头。

综合科的林会计也打算买断。因为她是干部,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如果转成工人退休五十岁可以开始拿社会的退休工资,而领社会的退休工资比正常退休一个月才少几百块钱。身为会计的她照着买断文件算了算,文件规定按职工本公司工作年限,每满一年给予相当于一个月工资标准的经济补偿金。她去年的工资是六万块,除以个12是5000元,而林会计工作早,初中毕业十八岁就参加工作了,林会计是个要强的人。大学是后来她在单位工作表现好,单位公费送她去读的,也可以算作工龄。而今年自己是四十八岁,正好是三十年工龄,5000乘以30就是15万。买断以后可以拿养老金四、五万。另外单位还给一些补助。自己一笔能拿到二十三四万块人

民币,而她想想凭着这么多年的主办会计的经验,她有这个自信自己在业务上是拿得起的。她认为自己在外头找一个会计做做,钞票不要太好赚。她可以一边领着退休工资,一边拿着打工工资。

听说林会计要买断,原本有矛盾的刘处长与杨科长出奇地一致起来。杨尚瑞是巴不得林会计走,因为林会计经常打周伊玲的小报告,其实如果是个聪明人早就别出苗头,知道他杨尚瑞护着周伊玲,你个林会计就应该让她三分。这个林会计却偏偏要跟周伊玲对着干。林会计业务上过硬,每次都是她占理,周伊玲亏理,杨科长只得偷换概念,避过主题不说,扯别的,说:“在财务组,总是你年龄最大,周伊玲既是你的下属又是比你小的同事,对同事要宽容,不要一点小事就揪住不放,这样整个财务组是非不断,我怎么能腾出手来干其它更重要的事情?”他这么一说林会计也只得不响了,心里却并不服气,下次看到周伊玲在财务上做手脚,她又忍不住跟杨科长说,杨科长还是批评她不要小题大做。林会计就觉得这个科长是个没有是非的领导。遇事只会和稀泥,没有一丁点的原则。虽然长期对周伊玲看不惯,却由于杨尚瑞的袒护,对她也无可奈何。她就觉得这个工作干得太累了,在周伊玲与杨尚瑞之间受夹板气,这个气受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趁着这次买断就有了走的意思。刘处长是觉得林会计在财务上太死板,不够融通,有一些想法被她顶在那儿,而每次都在财务上有据可查,放到台面显然是他作为一个经理者说不响。可一个单位要搞活,在财务上总归是有点融会贯通的地方的,样样事情都一板一眼地按规定办,有些事情就根本没法开展,他就觉得作为一个经理人,他的手脚被林会计这个财务主管给束缚了。

听说林会计要买断,张微道:“林会计,我和陆会计都不希望你走。有你在周伊玲还有个忌惮,你走了事情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再说买断对你本人也不利,内退政策已是过眼烟去,这个政策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一笔头虽拿个二十几万,可是你离正式退休还有七年。五万一年的话,也有三十五万,这七年的工资肯定大大超过二十万,况且还有各种福利待遇。林会计,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走。你业务虽精,可外面不比厂里,赚点钱肯定很苦。”林会计心道:“你个小毛丫头懂个屁。”但听张微这么一说,她还是去了杨尚瑞那儿打听政策。杨科长是竭力主张林会计买断,他想只要林会计一走,在他眼里这财务组也就万事太平了,财务组的是非都是林会计一个人挑起来的。每次看到周伊玲吃了林会计蛋糕的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他就不由地心疼周伊玲,心里头横竖不是滋味。可林会计资格老,业务硬,他又拿她没辙。这次林会计要走,他暗里拍手称快,明里却不带出来。看到林会计有点犹豫起来,他就说:“这买断是一项长期的、连续的工作,事情呢也是赶早不赶晚,以后的政策肯定不会像头一次这么优越,给的钱也是一次少于一次。像你这种情况买断肯定是合算的,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文件规定本科以上学历、中级以上职务或技师以上职业资格、在班组长等骨干岗位工作的职工,是不允许申请协议解除劳动合同的。你拥有高级职称,肯定是不允许买断的。你做好决定后,最好早点跟我讲一下。我好给你去走走门路,让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你买断。”听杨科长这么一说,林会计觉得他也是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就最终下定了买断的决心。

已经内退了三年的张家箴虽然闲在家,可他对于厂子的动态依然是很关心,他在这个厂工作了三十多年,早就把厂子看作了自己的家,当成他生命里的一部分。他看过买断的文件说:“像你们林会计这样的买断肯定是不上算的。像我这种工龄三十多年,又已经内退的职工买断可以一笔头拿个近三十万块钱,买断肯定是上算的,可是文件规定且距法定退休年龄不到5年的,特别是内退职工不能买断。真是买的没有卖的精,老百姓总归是寻不着便宜的。”汪洋说:“那是当然了,定文件的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会让你看文件的占太大的便宜。”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是周伊玲对杨尚瑞还是抱有希望的。林会计买断后的综合科主办会计的位置就虚位以待。她暗自掂量掂量,陆一是个老好人,张微资历浅,这个主办会计简直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该跑的地方都跑了,她觉得事情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有那么七八分眉目。这生活一有了奔头,心情就明朗了起来,仿佛是开了大太阳的艳阳天,生活也不那么枯燥了,一下子变得滋润起来。这几天她工作分外卖力,待人也和气了起来,逢人就带三分笑。

可万万没想到,真就外头来了个人,正规本科毕业的一个男孩儿,周伊玲心想自己是彻底没希望了。她便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在一所较好的初中读书,六月就要参加中考了,她开始关注儿子的每一次模拟考试。一看分数九十几分,她便喜笑颜开:“阿岗啊,你第几名?”这儿子是自己生的,他的成绩就是自己的面子,她的询问里头带着一丝得意。儿子吞吞吐吐地说:“二十几名。”一听二十几名,她的心又沉进了冰窟里,凄凉转成了忿怒,三角眼突了出来:“什么?九十二分才二十多名。”看着儿子蔫了下去,她的心中又有丝丝不忍:“阿岗,你怎么不给妈妈争气,要争第一,这样进重点中学才有把握呀。”

至此周伊玲对阿岗抓得更紧了,规定十二点以前不能睡觉。在小菜上是日日翻新,营养品更吃了不老少。可是阿岗还是十点钟就打瞌睡,周伊玲真恨不得替他把书念了,替他争第一去,

可就这样阿岗中考还是没进重点高中,而且不是差了一分两分,而是十几分。分数一下来,周伊玲是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你这个不争气的小畜牲,你妈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怎么不去死呀,还有啥脸活着。”看着儿子木愣愣地立在那儿一声不响地,看他那蠢相是越看越气,一个巴掌抽过去,她这一巴掌可是用了十成的力,儿子的脸上印出了五个手指头。阿岗的眼睛直盯着周伊玲,里面包着一汪泪水。眼泪终究没有落下来。周伊玲道:“好个小子,还跟你娘犟,要强怎么不要到学习上去,有本事你考进重点,老娘给你做牛做马也甘心,”

在单位里,对这事她可是讳莫如深,儿子的成绩就是娘的脸。可这是瞒不住的事情,单位里的人还是知道了。周伊玲不自觉地向人们解释:“我儿子体育成绩不好,才拿了十几分,差就差在这儿。不然重点早考上了。”现在教学讲究全面发展,体育分占了三十分。这体育成绩不好的学生就吃了亏。这说体育成绩好是四肢发达,学习功课好是智力发达,周伊玲是太知道避重就轻了。

虽说将儿子骂得狗血喷头,可这打是亲骂是爱,当娘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她便和丈夫商量,大家一起想想看,看有啥门路。可丈夫满不在乎:“重点中学不上,上普通中学不就得了?”听了这话,周伊玲的心就凉了半截。这就是她的丈夫。她一生的依靠吗?碰到什么事办法没办法,路子没路子,连事关儿子前程的大事也这样漫不经心,倒叫她一个女人单枪匹马地在外头闯。其实,她本也没指望丈夫什么,她早就将事情到处托了人了,她就是希望丈夫的支持,儿

子总归是两个人的。可丈夫竟连这点支持也不能给他。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凄凉。轻叹了一声,心里头有事就难免辗转难眠,恍恍惚惚地到了下半夜才勉强睡个囫囵觉。

托出去的人中有一个给了回音,小钱好友的父亲在学校做教务工作,这七弯八拐的总算与一中挂上了钩。周伊玲是做好了用钱的打算,这老酒香烟地提进去,人家便透出了内部消息,这校长手上还有那么一到两个名额,周伊玲的希望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堆积起来,交给人一万块。这不老话说:“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可跑了半天,请客送礼的,最后那个名额给了地方一个基建处处长的女儿,一万块钱也用得七七八八的,打了水漂了。周伊玲一下子就瘫在那儿了。她再一次感叹到权力的重要,一边也心疼送出去的东西覆水难收。她在单位做牛做马挣点钱哪是容易的嘛。

周伊玲是个节俭的人,她一向勤俭持家,她的齐肩长发从不上店里去剪,她知道这到有品牌的店里剪个头要58元,到小店里剪剪也要5块钱,她便在家里自己用剪刀剪一分钱不花。这周伊玲能不知道省钱,可她没有权,她是用她的钱去买人家手里的权。她的钱是只出不进。归根到底还是老公没嫁好,她如果嫁个当官的,那她就是官太太。她就可以用她手里的权去换人家手里的钱,她的钱就只进不出。可她再一次感到一个老百姓的无奈,她费劲跑了半天的事,人家基建处处长手里一拿教育局长的条子就峰回路转。人家跟那个校长更本就不认识。

一中这儿断了念头,她赶紧在一所普通中学由门中学这儿报了名,再晚一天这由门中学这儿也没戏了。小钱一个劲地向她道歉:“你看这事办的,真是不好意思。”周伊玲当面笑嘻嘻的没说什么,敷衍着他。心里却嘀咕:“没这金刚钻别揽这瓷器活,你这一闹可害人不浅,害她白花钱花精力不说,差点弄得她儿子两头不着杠,连由门中学也进不去。”

这儿子儿子不着杠,自己当主办会计又泡了汤,她心里头正不顺呢。这刘小波的同事王荣来报销,周伊玲便叫王荣把发票直接交给张微,放大了声音:“这下发票可交给你了。”又回头对王荣道:“上次刘小波来,我就是没说这么一句。”张微轻哼一声:“你上次跟刘小波吵架明着是想卡他,有什么事只会往我身上赖。”王荣办完了事赶快走了。周伊玲则意犹未尽,骂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张微也给她气乐了,“你也就会冲我凶,又不是我去告你的,有本事,谁告你,你弄谁去。”这句话正好戳在周伊玲的心窝上,周伊玲倒没词了。

周伊玲是个嘴碎的女人,一天到晚没事就在办公室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有人和杨科晚上在家里……被我撞见过了”“白天是看不出的,夜里!”“你别看女的长的老实,其实是个骚货,嗯,嗯,男的是老依也要的,有的人给他弄了还觉得荣幸得很呢!”“对对。被我撞着,在男的家里,哼,弄得好便好,不好我找来她老公到他家去堵门去。”“怎么会抓不住,我要么不弄要弄就弄得他满厂都知道。我反正大不了到外头做会计去,他领导还当得成?看看谁吃亏吃到头呢。…‘我别的地方不去,他给我封口封着,怕我一到别处给他张扬出去。”“叹,我终归是个女人,想想还没到那步上。”“你不知道,男的是要白占便宜的,搞底下的人不要钱啊!”下班到了走廊上,冲着杨科长办公室大嚷:“领导搞男女关系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杨尚瑞在办公室里也听到了只言片语,却任由周伊玲在门口叫嚷,他只躲在办公室里做缩头乌龟,不敢响一声。

周伊玲对人说:“这个杨尚瑞做都做得,我为什么说不得呢。”

要说新主办是个本科生,却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未婚小伙子。自己的主办之位竟被个毛头小伙夺了去,她就像个被人横刀夺爱的初恋少女恨情敌那样地恨上了这个新来的主办姚刚。可是她自忖自己是老江湖了,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明着欺侮他才工作不过五六年的光景,还嫩着呢。

比如说明明是一笔做熟的业务,周伊玲就懂装不懂,拿了单据走到姚刚的办公室。脸上含着笑意,笑意里含着一丝杀气。她笑着生硬地说:“这个情况不知怎么办好。”没想到这个姚刚还真不简单,只瞟了一眼单据,就提出了解决方案。说的方案还周全得让周伊玲挑不出毛病来。周伊玲就暗自吃了一惊,真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现在毕业的本科生真是有一手,自己工作这么几年的时候还是个不会做帐的出纳呢。而这个姚刚竟然在业务上如此的老道。几次过后周伊玲也明白在业务上是吃不下这个姚刚的。可是周伊玲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开始怠工。本来财务上规定报销的凭证是要日结日清的。当天报销的单据得当天入帐,本来她对林主办还是忌惮的,她偶尔有事,当天的单据人不了帐,张微对不平现金。可她第二天会把帐做完。谁家都有点事,张微也一直没说什么。可现在周伊玲是上午报销完,下午就出去,经常地她就坐在办公室里给人打电话或是跟别人闲聊天,把一大堆单据垒在办公桌上。帐由一天出一次,到两三天一次,到后来一星期一次,后来连一个星期也出不来了。她不出帐,张微就不能盘点现金,张微实在忍不住了,就将情况向姚刚做了汇报。姚主办一看这事是有违财务制度的,就去找了周伊玲,话也是讲得挺客气的:“周会计,你看,已经有十天的单据没入帐了……你看……是不是什么时候有空人一下帐?”没想到周伊玲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心想:“你个毛头小伙竟然管起老娘来了。你算老几啊!”她将三角眼一瞪,眉毛一立,说道:“没空!”姚刚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做一下。”她道:“哼,我是没空。最近都没空。”姚刚想这人怎么这么横,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做还理直气壮的。

姚刚只得寻求领导的帮助。他向杨科长反应了这个情况。没想到杨科长当成耳边风,说:“这是你们财务内部的事情。应该由你这个主办会计负责。”姚刚说:“都快到月底了,她帐做不出,我出不了报表,这样财务处是要来吃蛋糕的。”杨科长说:“到时候报表出不了,我只拿你这个主办会计是问。”

姚刚听了这话是一肚子气,他挺纳闷的,这个杨科长怎么这个样子的。陆会计看到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就于心不忍。她悄悄地告诉姚刚:“这个杨科长和周会计关系特别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心照不宣了。

姚刚却不知道他的受气包生涯才刚刚开张。找不到周会计的人,为了能够按时的出报表,只得自己加了几天班,把周会计的活给干了。可是一个人干两份活,一次两次行,次数多了谁都受不了,姚刚想自己是拿一份工资干两份活,周会计是拿了一份工资不干活。姚刚心里头难免有怨气。到了月底,杨科长倒也不是一点也不过问财务工作。但他一句也不说周伊玲,而是盯着姚刚说:“你的报表出来了没有?怎么还没有出来,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嘛,以前林会计做主办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情况?”

买断出去的人,颇有几个混得好的。但大多数还是像小罗这样吃了后悔药的。小罗年逾不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在上中学,老婆又没工作的。原来在S厂当工人时对这个厂子是一肚子怨气,认为:

“你们这些作领导的指手画脚的一年十万八万的,我累死累活的还要三班倒,上零点班,一年才这么三四万块钱。这些领导还一天到晚地说这种‘你要干不干,不干就走好了。的话。老子真的不干了,老子主动炒你厂子的鱿鱼。”他对自己是颇为自负的,他认为凭他的才华在这个小地方简直是龙搁浅滩,困也被困死了,外面则是海阔天空凭鱼跃,一到外面他还不是游刃有余、大有作为,怎么混混也比呆在厂里强。

协议解除合同后的头几天他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老婆回娘家了,女儿上学,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听听阿杜的歌,有空便看看肥皂剧。休息真好,无所事事真美妙,三四天过后他就呆得有些心生厌气了。他去过人才市场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身处的小城相对闭塞的环境,已经使他的思维滞后起码五年。现在的小年青真是不得了,什么计算机三级证书、英语六级证书一大串,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会开车,外头的本科生一大把,他这个初中生真是什么都不是。但那时他一笔头大概拿了十万块钱,拿去做生意,却不想新千年不比九十年代遍地黄金。现在生意异常难做,没多久就将钱赔光了。

小罗是张家箴的旧手下,他知道张家箴是个好人,就到张家箴家哭述了一番自己的遭遇,说:“我也是,相信了领导的鬼话,受骗递了买断的申请书。现在弄得生计都成了问题。”张家箴说:“这你也不能怨厂子,社会大气候就是这样。我们厂子还算好的,有好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又被厂子安排了临时工,你也可以去找找厂领导。或许可以解决你的困难。人家有些厂子是一脚踢出去就不管了。”

过了一个星期,小罗欢天喜地地来找张家箴,说:“谢谢老领导给出的主意,我的问题解决了。给安排看门卫,一个月八百块钱,生活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张家箴听了也挺为他高兴的。

汪洋嘀咕道:“你这人就是爱管闲事。”张家箴道:“能够帮助别人,比一天到晚要别人帮助总归要好了。帮助别人会使我有一种身心愉悦的感觉。”汪洋说:“我们自已家都鸡犬不宁的,你看看我们的微微在单位里的这种情况。”

的确,张微在单位里是事事不顺。这年张微可以聘会计师了,本来张微是个本科生,她又通过了全国统考。这聘用只是走走过场,在S厂这么多年的历史上没有一个本科生不给聘中级职称的,张微也没当回子事。可资格申请表却迟迟不发下来。张微到底沉不住气了,走进了杨科长的办公室。张微纳闷地问:“为什么资格申请表迟迟不发下来。”杨科长道:“我这儿没问题,是上头不同意。”杨科长的口气里竟有三分可亲的态度,又有三分推心置腹,他的眼睛眯起来盯着张微:“小张啊,对我有什么看法吗?”张微一抿嘴,摇摇头。轻抬了秀目有些难为情地稚气地瞅着杨尚瑞,杨尚瑞见了不觉心头一荡,伸出手去摸了张微的下巴。张微显出吃惊的神情,杨尚瑞道:“你难道没看出我对你有特殊的感情,一种对别人都没有的感情。”杨尚瑞看看张微只木木地立在那儿。又说:“你还爱看书,我也爱看书。”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微一眼,见张微仍旧木木地站在那,眼睛便迷离了起来,“你手上挺黑的。不知身上白不白……”杨尚瑞这儿周伊玲是绝迹不来了,老婆又不在身边,杨尚瑞正急得没有出处。他弄了这么多的女人,却还没有弄到过一个处女,他料定张微是个小姑娘,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只要有一次上了手,他就能通过威胁长期占有她,到头来,一个小姑娘吃了亏也只能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咽,自己做的这件事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十拿九稳的事。他见张微的脸上显出了吃惊的神情,便又道:“你这次聘用的事,我会帮忙的。”当然适当地也得给人点甜头尝尝。张微不是个笨人,她明白杨科长的意思了。杨科长那张白净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张微扭头就跑。

杨尚瑞看到张微跑,心里头却不怎么地生气,以他多年来弄女人的经验,这女孩子头一回都这样。只要她还在他的手下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就是个未涉世事的小丫头嘛。正因为是个小丫头事情才更好办,出了事她也不敢嚷嚷。

一路上张微一想起杨尚瑞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那双好色的眼睛,就感到从生理到心理的厌恶,直想吐。张微想:“这个杨尚瑞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其实在办公室里男女之间日久生情,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这杨尚瑞明明处处对自己横加刁难,对自己并无好感。竟然想来占我的便宜。把我当成免费的鸡啊?杨尚瑞以为我的父亲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我没有靠山了,本人又年轻幼稚,明着是想占便宜。他的自我感觉未免也太好了。我会看上他?哼!如果一个男人是由于真心爱我,做出上述举动来,那又另当别论,我即便是拒绝也不会那么瞧不起他,讨厌他。这个杨尚瑞当自己是谁啊?!”

说起张微只是中上之姿,并不是特别的漂亮,可是从小生活条件优越,有一种娇宠中长大的女孩子特有柔美的气质。张微表面上看起来娇滴滴的,在单位从不争利益,其实心里头却是个明白人。

张微在单位里又是内敛的,她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所以仅仅把职业当作谋生的手段。对单位里的一些恩怨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对于奖金、岗位等办公室职员十分关注的切身利益并不是太看重。下班了她就去会朋友、郊游,在单位里并不声张,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她从大学里以及大都市里带来的生活习惯,在这个闭塞的S厂里并不流行。这儿的人们一般都是回家就买菜做饭、管孩子,顶多看个电视、上个网,一到23岁就结婚生子,而她却不想这么快就走进婚姻生活。业余生活的贫乏使大家都很关心东家长西家短,看重单位里的一些蝇头小利。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曾有留在上海的机会。可是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父母一定要她回到她从小生活的小镇,回到S厂工作、生活,她又怎能拒绝?虽然并不十分心甘情愿,可她还是回来了。她对单位里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工作对她而言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人真是有惯性的,虽然一开始来小镇生活并不甘心,可时间长了。张微的心情也就平服了下来。张微就像一只青蛙,在沸水里可能会猛地一跳,跳出来。可是在温水里,在一点一点煮沸的水里却一动不动,慢慢地被煮熟。张微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在温水里浸泡的青蛙,一点一点地习惯了周围的温度。

张微是一个在感情问题上比较理智的女孩子。二十七岁的她也希望结婚,但是一直没有遇到一个令她心动同时却又适合结婚的人。

她上大四的时候,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实习三个月。而实习单位均需自己联系。张微在上海举目无亲,凡事只能靠自己,她想起了她的一个学长。他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她想让他举荐一份实习工作。

她走进广告大楼,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由于考完了试的彻夜狂欢,镜子里的女孩显得非常苍白,两只眼睛大得仿佛日本卡通画里的主角。但是她毕竟年轻,年轻是宝贵的资源,虽然向它索取无度,它却依然还你明眸皓齿。走出洗手间她将一双湿漉漉的巴掌拍在雪白的墙上。墙上立刻出现一双精巧的湿手印。她得意地摆摆头,将头歪依在脖子上。一回头,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后,仿

佛看大戏似地看着她,她立刻觉得无地自容,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学长不在,她坐在楼下的茶吧等他,她要了一杯西瓜汁。“你这有人吗?”有人在问。“没人。”张微头也不抬地说。刚才那位男子拉开了对面的椅子,“介意吗?”她微笑着一点头,表示许可。“怎么?一个人。你是干什么的,让我猜一猜,学生?”“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找实习单位呢。”她好奇地问,刚才的阴云一扫而空。毕竟那时的张微只有二十二岁,青春,快乐。他交给她一张名片。“怎么样,到我的单位去实习?”张微正准备拒绝他,抬眼敷衍地瞟了一下:吕良,上海一家知名机关的人事处长。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张微开始在吕良的手下实习。

应该说张微并不讨厌吕良。可她知道,吕良,三十五岁,已婚,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六岁的儿子。一个处于青春的末尾,中年的起始的男人给予她的细致入微的关怀、体贴以及工作上多方的指导与照顾。关怀一点一滴地渗入张微的心尖,一不小心就荡漾开了一胸襟的情怀。张微不是不动心,而是知道动心对她没有多大的意义。

吕良已经三十五岁了,不属于做了一辈子还原地不动的小科员,也不属于那种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仕途俊才。现在从政都讲究年轻化,三十五岁是一个尴尬的年龄,弄得好还可以上一个台阶,弄不好了可能也不过是做到五十九岁的处长。上司要哄好,同僚要处好,下级要摆平,方方面面要平衡好,说起来似乎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张微知道吕良是有野心的,虽然她不知道这野心到底有多大。但知道吕良是很看重自己仕途的。聪明如张微就知道一个上海郊区农村的男人,一个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这个位置的中年男人。他一定很珍视这一切,他不会轻言放弃。

吕良似乎很爱找张微,他走进她办公室的频率很高。有一天,张微的眼睫毛扑闪地睨了吕良一眼,发现他神色庄重地盯着她,有那么点恶狠狠的,随即他的嘴角浮上一丝坏坏的笑意,半开玩笑地说:“张微,做我的女朋友吧。”张微依然是笑着,不急也不恼:“只要你夫人同意,我是没意见。”吕良用他的一丝笑掩饰了他的难堪。张微知道从这一段感情里她什么也得不到,既然这样,何必让一种美好的心情去变成一场痛苦的游戏。吕良也是从那一刻起知道他看错了这个女孩子,她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的简单。这个女孩子表面看起来天真烂漫,骨子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女孩。那一刻张微才来实习一个月。

可是张微在综合科工作了一年多。她在杨尚瑞的眼里依然是个傻乎乎的女孩子。是个他一出手就会跟她上床的女孩子。其实杨尚瑞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他不是张微的直属领导,张微早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张微岂会看得上杨尚瑞,在她眼里杨尚瑞这种人跟她玩玩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企业的科长别看在单位里耀武扬威的,到社会上去了其实什么都不是,没什么花头的。也就因为彼此是上下级关系,她想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一方面张微想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她都这个态度了,聪明的人应该懂得收手。就像上海男人吕良一样。

吕良的对她好与杨尚瑞的对她坏。殊途同归,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想让她跟他们上床。可是吕良的方式她更能接受一些,她在感情上并不十分排斥他,纯粹是理智上知道这是一次对自己毫无意义的恋爱,吕良对她很关怀,手却是紧得很。吕良本身并没有多少钱。张微不赞成女孩子在恋爱时要男的花费,如果打算嫁给他,那么他的钱也就是她的钱,一个口袋里出的:如果没打算要人家,那不就是骗人家的钱花,张微从小就不缺钱花,几百上千的人民币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就是十万二十万的也不能改变她的什么生活,倒白白地败坏了自己的名气。如果一笔能赚它个一千万倒还值得,可男的有那么傻,平白无故地成千万的钱往你手里送?除非你是“公主”,人家有求于你老爸,要么就是想包你作“二奶”,反正是不会自给,要拿钱你就得付出代价。张微外表虽然“嘻嘻哈哈”的,骨头里却是个十分传统的女孩子,她认为女孩子的“第一次”是美好的。绝对应该留给她的丈夫,即便不爱她的丈夫,既然是嫁给人家的就应该保证婚姻的纯洁性,相互忠诚。婚姻对男女双方来说除了爱还有责任。张微的家境富裕,她何苦为了一点金钱与利益去出卖自己。至于为了感情给别人做情人就更可笑了,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会不跟你结婚而让你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男人对你的爱也是有限的,自私的。既然那个男的并不爱你,你为何要和他上床?至于杨尚瑞这一出,更是可笑,张微岂是用各种手段在单位里为难一下就会被他吓上床的没大脑的女孩子?张微是那种真正聪明的女孩子,表面糊涂,骨子里精明。从小张微的母亲就教育她一个女孩子不能把聪明厉害放在脸上,真正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是外柔内刚的。

张微回到办公室,她希望用她的忍气吞声来维持一片安宁的工作环境。可是一个月后她的合同到期,杨科长说:“上头不给你签合同。”说着他的脸皮又荡漾起上次张微看到的那种神情,他的身子俯了过来,直挨到张微的身上。由于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张微心里有了防备,敏捷地跳了开去。张微觉得跟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可说的。她走出了科长室,并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跨进科长室一步,对这个科长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妙。张微对这个领导早就从心里头失去了崇敬,对他处理问题失去了信任,心生了厌恶。她只觉得这个科长很矮很矮,低到了尘土里,她打心眼里鄙视他。当然如果她有个态度,她的一切问题,比如职称。合同之类的都解决了,这在国营S厂本就不是问题。本来就是杨科长人为设置的,用来逼她上钩的。如果她和周伊玲一样她当然会得到各方面的照顾,能拥有一些不大不小好处,可是张微刚刚迈出校门没几年,从小受到的教育又比较传统,她还处于“纯真年代”,她对于爱情有着自己的憧憬,对于没有爱的性生活她是不敢苟同也不能接纳的,况且张微的心气高得很,人也有些淡泊,对于那些可能拥有的不大不小的好处她也丝毫不以为意,不放在心上。

为了引进竞争机制,单位进行了考核制度,每年年末对单位的员工从1到X进得自然排序,以此排出尾者,进行一定的处罚。这处罚也因每年的政策松紧而不同,有时是下岗,有时是扣半年至一年的奖金。这每年考核尾者是对任何一个单位直属领导都是头疼的事,特别是在S厂的机关里一般来说员工们工作还是尽职的。工作的优劣。关系的远疏,以及职工l的性格、背景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得分。工作上的得力下属影响一个单位的政绩,单位的活得靠他们做出来,不能得罪;厂长的三亲六眷、兄弟单位领导的妻儿就是工作能力差点,工作业绩不尽人意,考评也得照顾,不然单位领导以后不好出去办事,不能得罪;还有就是性格厉害,为人泼辣的,难缠的,考评时也得考虑,到时候他跟你玩命,或是对你进行打击报复,到处去造你的谣,那真真是湿手粘面粉,甩也甩不脱的。所以剩下的就是平时关系差,能力又不强,为人老实不会惹是生非的人。但也不能年年评一个人,把狗逼急了狗还跳墙呢,要说这做领导的工

作主要就是个平衡,为了平衡,说白了就是方方面面摆平,这就不得不放弃许多原则。这当然是就一般比较正派与讲理的领导班子来说。

要说这考核说是群众与领导共同打分,其实就是领导说了算,二十个参加考核的群众的平均分占40%,作为科长的杨尚瑞一人的考核分占60%。而且考核是群众先打分,汇总到杨尚瑞这儿之后,他可以根据群众的分数再决定自己的打分。

杨尚瑞看出张微这个小女孩子有点不识时务,得给她颜色瞧瞧。杨尚瑞在年终考核的时候大笔一挥把张微考核成尾者。偏偏张微的运气不好,这一年的尾者厂子里要做下岗处理。

杨尚瑞找张微谈话。他说:“今年的考核下来了,你是尾者,这是群众大家评的,我作为一个领导要尊重整个综合科科员的意见。我一直没跟你说,是怕你受不了。另外再告诉你,综合科今年的下岗指标下来了,有一个尾者下岗的指标。你也不要到处去找人了。告诉你,我这儿通不过就没用。当然我会为你去争取的,看看能不能以工代干,用工人的指标代替你。”

杨科长的口锋一转,笑吟吟盯着张微:“小张啊,做为一个女孩子心思要活络一点。”张微心想:“又来了。”杨尚瑞道:“你难道没看出我对你有特殊的感情,一种对别人都没有的感情。这次下岗的事,我会帮忙的。你也不要到处去找人了,我这儿通不过就是通不过。找谁也没用。”在杨尚瑞这儿周伊玲的架子端了起来,不是那么巴结着要和他上床了,杨尚瑞年轻,还不到知天命的年龄,他的身体不错,有着正常的生理需要。又好这一口,正急得没有出处。他看见张微怔在那儿了,手就从张微的裙子底下伸进去。这时正值初夏,张微穿了一条全棉的本白长连衣裙,杨尚瑞说着手便从张微的连衣裙下摆伸进去在她的小肚子狠狠抓了一把。张微从要下岗的茫然中回过神来,十分鄙视地望了杨尚瑞一眼,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张微心想:“这事没完呢,一而再,再而三的,太过分了,我不会放过这个畜牲的。”

张微跟母亲回家把杨尚瑞对其性骚扰的事情一说,她实在是气不过,就想到总厂去反映这个情况,汪洋说:“这种事哪有女的去说的,人们最爱传的就是这种事,到时候聋子传说话,传到后来,传成你被人家弄过了,你还怎么找对象?”话虽如此,张微的一口气终归是不平。这个杨尚瑞就是抓住女孩子的这种怕张扬出去的心理,才敢如此放肆,才敢在她的身上揩油。张微说:“这个杨尚瑞怎么一天到晚打自己手下人的主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汪洋说:“外头他有本事去弄吗?找自己底下的人不要钱。”

这时张家箴从外头回来,张微又把下岗的事跟父亲一说,父亲就有点急了,杨尚瑞的话都是套话,没有一句是落到实处的。张家箴打杨尚瑞的手机,关机,打到杨尚瑞的宅电,没人接听,到杨尚瑞家去,家里没有点灯,黑灯瞎火的,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回应。张家箴说:“看样子,杨尚瑞是躲出去了。这就是存心让张微下岗的样子。”

张微对父亲说:“爸爸,我跟你说一件事。我本不想说,也说不出口的,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瞒不下去了。杨科长这次不是口头上了,对我动手了。”张父问:“动哪里。”张微:“从裙子底下伸进去的。”张父骂了一声:“牲畜,亏得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算不上至交,也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张微说:“他这拿着下岗来要挟,对我进行性骚扰,我是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要不要去反映他,上次我说去反映他,你还不同意。大不了下岗,我也不跟他绞到一起去。我妈还叫我不要响。”张家箴说:“那是妇人之仁。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漂亮,你上次不是说杨尚瑞和你们刘处长不和。”张微道:“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综合科所有的人都知道。”张家箴道:“是工作上一般的矛盾还是较深的矛盾。”张微道:“是死对头。”张家箴道:“这一点对你很有利,你可以利用这一点,把杨尚瑞的事先跟你们刘处长反映一下,看看他的态度,再做决定。如果领导班子是铁板一块的,你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俩的矛盾越深,你的胜算就越大。”

其实张家箴和张微正在谋划的时候,杨尚瑞确实不在家,他和周伊玲开了一间房。这次是杨尚瑞主动来找周伊玲,沾沾自喜地告诉她——张微要下岗了,而且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周伊玲就觉得阳光灿烂起来,她觉得这个杨尚瑞还挺不错的,她想让张微下岗,他就让张微下岗。这心情一好在床上就难免特别卖力。周伊玲高兴杨尚瑞也就高兴,两人干得畅快淋漓。杨尚瑞的妻子在床上多少有些古板,放不开。而杨尚瑞年轻时候写过诗。是半个文人,难免有点浪漫气质,他平时就爱看《金瓶梅》、《素女七十二式》之类的古籍书刊。没事也爱看看什么三级片,这一高兴,杨尚瑞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金瓶梅》,塞进了DVD机子。

电视屏幕里,潘金莲薄如蝉翼的衣服被武大郎剥落,飘逸而轻盈地落在了地上,潘金莲的雪白而丰满的奶子含在了武大郎的嘴里,潘金莲的口里软弱却坚决地吐出了“不要”。可是她依然无奈地被看似矮小的武大郎抱到了床上。杨尚瑞的身体就渐渐燥热了起来。再一看身边的周伊玲面若桃花,竟然羞涩如处子。周伊玲从没有看过三级片,她的丈夫也没有这种情调,初次看到这种火辣辣的场面的她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身体不由地渐渐地燥热了起来。杨尚瑞的手从周伊玲的衬衫领口伸进去,伸进了古今文胸,一只手恰巧拿捏住整个乳房。他感到他手里的乳房小巧而有弹性,他轻轻地抚摸着、小心地拨弄着,周伊玲在他的摆弄下感到十分的惬意。周伊玲的眼睛一刻不离地,死死地盯着画面,武大郎的嘴贪婪地寻找着潘金莲的身体,他的身体在一推一拉中耸动着。周伊玲的血直往脑子里冲,感到一股深埋于身体里的激情在一刹那间苏醒。武大郎心满意足地从潘金莲的身上爬下来。周伊玲和杨尚瑞两人的故事却刚刚开始,杨尚瑞喘着粗气,手一把就从周伊玲的一步短裙里伸进去,伸进了周伊玲的浪莎内裤。周伊玲白了他一眼,嗔道:“看你急的,都是你嘴里的肉了。”话虽这样说。杨尚瑞还是去扒她的裙子。

电视上,潘金莲被邻居骗去裁衣裳,西门庆出现了,邻居借故溜了。西门庆吻住了潘金莲,他的手伸进了潘金莲的衣服,弹钢琴似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游走。潘金莲在西门庆的热吻与抚摸下软下去软下去,化做了一汪水。以至于很快一层又一层地被西门庆剥葱似地剥了个精光。衣服像花瓣一样飘落在潘金莲的脚下,潘金莲露出了凹凸玲珑的身体被西门庆抱到了桌上,这时潘金莲一度被情欲所掩盖的理智在一刹那间苏醒,她清楚的喊出了“不”。可是这时的“不”字似乎太软弱无力了,西门庆的舌头在潘金莲的身体上弹琵琶。潘金莲情不禁地呻吟起来。周伊玲的衣服被杨尚瑞脱光了,杨尚瑞的手指在周伊玲的身体上舞蹈。潘金莲与西门庆已经进入了高潮,西门庆努力地运动着,他把爱做得如诗如画。可是周伊玲和杨尚瑞已经不注意电视了,他们的“爱”已经“做”得入了港,周伊玲发现杨尚瑞今天的兴致相当高,十分的卖力,周伊玲在他的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中一次又一次地达到了高潮,直至两人都软

在了床上。

两人在床上相拥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这一切竟是那么美好。周伊玲一看快晚上十点钟了,她跟丈夫肖勇说今天要加班。她起身穿上了衣服,却发现裙子的缝被杨尚瑞扯开了,想起刚才杨尚瑞猴急的样子,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周伊玲找出了针线,匆匆地缝了几针,赶快往家赶。

刚才杨尚瑞要了她这么多次,她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回家就钻进被窝里睡下了。却不想今天肖勇的兴致也很高。肖勇的手在周伊玲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摸索起来,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十分的厌烦。周伊玲一把就把他推开了,生硬地说:“我很累。”肖勇说:“一次,就一次。”周伊玲依然不肯,肖勇的心火和欲火一起窜上来,道:“怎么回事你,我们已经二个星期没那个了,你别是外头有人了吧。”听了这话周伊玲的心就虚了起来,只得随了他。周伊玲心道:“快点,快点。”然而肖勇却没完没了。周伊玲心道:“我实在是伺候不了两个男人,什么时候跟杨尚瑞结婚了,就一脚把老公给休了。”这样一想,周伊玲的心情就好了一点。至于杨尚瑞那儿得逼得紧点,她想只要自己死缠烂打,终有如愿的一天。

周伊玲的身体好,虽然昨晚被杨尚瑞与肖勇两个男人折腾得像一摊烂泥,可一觉醒来,又精神奕奕了。今天她的心情特别的愉快。她要好好看看张微这个小蹄子的笑话。她想这个张微一定在偷偷地抹眼泪,或者是呆若木鸡。反正心情好不了。哼着小调,周伊玲到了办公室,看见张微像个没事人似地,该干嘛还是干嘛。周伊玲就纳闷起来。暗忖:“这个小丫头别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让我提醒提醒她。”有个分公司的胡会计来报销。周伊玲就分外的殷勤,故意推心置腹地对来人说:“你们单位年终考核怎么样啦?”胡会计说:“听说今年的风声很是紧,尾者要下岗。我们财务科正好有一个人跳槽了,领导做了大量工作,就用这个名额去顶。”周伊玲说:“我们单位今年要下岗一个人,就是被评为尾者的张微。”说这话时周伊玲的心情就分外的好,有意提高了嗓门,生怕张微听不见。张微心想:“昨天父亲的判断一点没错,周伊玲这样兴高采烈地说出来,一定是得到了杨尚瑞的什么许诺了,看来不能再拖了。”本来张微的心里头还在胆怯、在犹豫,听周伊玲这么一说,张微就下定决心,事不宜迟,今天就得向刘处长去反映。看来杨科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下岗了。

上午要报销走不开,不管怎么说,工作还得做,工作不做或是出差子,正好被杨尚瑞找到口实。张微这天的工作做得分外小心翼翼。下午一上班,张微就走进了刘处长的办公室。刘处长的态度很冷淡,张微一坐下细声细气叫了一声:“刘处长……”刘处长接过话头说:“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平时扣奖不来找我,等事情闹大了,要下岗了,来找我了!”说着就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张微心里就急了起来,如果刘处长不和自己谈,自己就没有翻身的资本了。张微脱口而出:“我是来反映杨科长的问题的。”听了这话,刘处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做出了凝神倾听的样子。张微看出刘处长感兴趣了,胆子就大了起来。张微和刘处长整整谈了一个多小时,两人达成了一致,或者说做成了一笔交易。谈话的内容只有刘处长,张微两个人知道。

回到家,张微对父亲说:“我是刘处长的一颗棋子啦。”张父说:“做刘处长的棋子,被其利用,总比被杨尚瑞弄上床或是弄下岗要好。两权其害取其轻。”

张微没有下岗,刘处长在整个处平衡的时候把张微的下岗指标分到了其它科里。这是张微与刘处长交易里提的唯一的一个条件,当时张微对刘处长说:“如果我下岗了,我不会跟杨尚瑞过不去,岗都下了,我再闹就没有意义了。杨尚瑞的好与坏还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会另外找一个工作。”刘处长遵守了约定,在下岗问题上保了张微一把。

下岗问题一结束。张微就开始反映杨尚瑞的问题。她走进了刘处长的办公室。张微说:“刘处长我要向你反映一个问题。”刘处长说:“你说好了。”张微说:“周伊玲在办公室里到处给别人打电话,说我们这儿的领导在家里和别人女人睡觉被她撞着了,领导有男女关系的把柄抓在她手里,弄得好便好,弄得不好她就要把他告掉。”刘处长听了这话倒不意外,说已有人向我反应过同样的问题了。张微又说:“周会计说这话时又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哪个领导,知道的人倒没事,不知道的……你刘处长可也是她的直属领导……”这后一句话就厉害了。刘处长一听这性质可严重了,他立刻向总厂领导反应了此事,要求将周伊玲调走。总厂领导同意了他的这个要求。总会计师就开始安排周伊玲的调动事宜。这综合处的处长是提出不要周伊玲了,可也得给她找个接收单位。周伊玲的名气太臭了,没有一家单位肯接收。说的是周伊玲其实明眼人谁都明白标的是杨尚瑞,这综合处的领导就这么两个,科长杨尚瑞与处长刘跃进,这事是刘处长反应的,何况他来的时日不长,男主人公当然不会是他。一个女人嚣张到这种地步,不会没有一点子由头。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杨尚瑞和这个周伊玲不清爽。

在总厂那儿得了手,刘处长心情就分外好。他装作不经意,其实是十分有意地将这个信息透露给杨尚瑞。杨科长起初丝毫不以为意,他认为这领导搞个把手下的女人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这事又是你情我愿的,俗话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这种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怕什么?可是对于刘处长接下去的那句话他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刘处长说:“马上就要领导干部年底考核了,这个领导干部的自律可是今年考核最重要的一条。”听了这话不由得杨科长跳了起来,这当官的哪怕是个芝麻小官谁不看重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

杨科长立即将周伊玲和张微找到办公室来当面对质。张微的心里头到底是有些害怕,她给父亲打电话说杨科长要找她和周伊玲当面对质。张家箴说:“没事的时候别自己去找事,事到临头了也别怕事。”

周伊玲铁青着脸对此事是矢口否认,她说:“我是没给别人打过电话,就是打了,别人会给你个张微作证?”张微说:“听到你打电话的又不止一人。”杨科长对张微说:“我要叫你下岗了,这样乱说话。”张微也是豁出去了,从来到综合科开始就处处做出气筒、受气包,忍气吞声的结果却是变本加厉地被扣奖金,还是忍气吞声,结果是多次受到杨科长的性骚扰。她决定不再忍下去了。张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非常无辜,睁大了眼睛,一脸单纯地说:“我又没在群众那儿乱说,我昕到了有人在底下说对你们领导不利的话就向你们领导反映,这难道也有错?”说完,张微将两手一摊。杨科长一句话就被噎住了,他只得转向周伊玲说,轻叹一声:“你这个脾气啊,是要吃亏的。”可是周伊玲心里却不真正害怕,她如果落进水里也得拖着杨尚瑞,有杨尚瑞垫底她怕什么。

张微转身到了刘处长那儿说:“杨科长对我说我乱说话,要叫我下岗。”刘处长说:“你为这件事是不会下岗的,应该谁说领导搞女人叫谁下岗,叫你下岗干嘛。”张微心道:“那个周伊玲是杨尚瑞的心尖肉,他舍得让她下岗。”这话张微到底是没说出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在综合科传开了,大家都说这个张微看似老实,其实挺聪明的。其实一个人在单位就得把精明都放在脸上,大智若愚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来踩你一脚,最后发现你并不好惹而纷纷离去,而你已被大家踢得遍身鳞伤。

既然恨不起周伊玲来,可杨尚瑞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来。在单位里竟然被张微这么个小毛丫头逮个正着。可是张微的话又是上得了台面的,没法就这事扣她奖金。他总不能说我和周伊玲真有事,你这告周伊玲就是告我吧。杨尚瑞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来这个张微得重新审视她了,也不是好惹,也不能随便欺侮的。可他也知道这么一闹自己就臭了,他既不敢也不能恨周伊玲,就打起十分的精神恨起张微来。

那天上午报销的人特别多,张微和周伊玲自动地加一会班,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下班,张微匆匆吃完了午饭,又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加班,把上午报销的单据一张一张地粘贴好。还不到上班时间杨科长就蹩进办公室。脸上似笑非笑,径自坐到了张微对面的座位上,他看着张微在那儿贴单据,冷不丁没头没脑地说:“你还干什么活,我让你干得再多也白干。干活有什么用?”然后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是不是别人要求现金付款,你给进了信用卡了。”原来单位里由于报销群众太多,考虑到工作量太大,给每位职工做了张信用卡,一般报销的钱都打进信用卡。小部分没有条件做信用卡的付现金。张微说:“报销人这么多,没有特殊情况的一般都进信用卡,我一个出纳这么多业务我怎么来得及。”杨科长又说:“你是不是说是领导不让你现金付款的。”张微说:“我可没说过这话。”杨科长笑意盈盈地说:“有话嘛要老实和我说,我也好做好解释工作。好帮你去周旋,每一个领导都是护着手下人的。”张微想:“我上你的当还上的少啊,这个杨尚瑞也就是彻头彻尾一个骗子。”张微说:“我就是说按规定没特殊情况一般进卡。”杨科长抓住她这句话就说:“你这样到处造遥说领导,是要受处分的。”张微知道杨尚瑞说的是此事指的是彼事。张微道:“我又没将钱装进自己口袋里,只是付款方式问题,你爱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听了这话杨尚瑞讪讪地走了。他暗忖这样一个温顺的小女孩子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他说:“你是怎么说话呢。这单位里的下属个个都学你还得了。”

周伊玲怕张微不明白,听说此事就说:“这杨科长是报复你。”张微说:“反正我好好的没事也被扣钱,奖金就那么多点,他爱扣就扣,我是厂里的正式职工,他工资总得发给我吧。家里又不等着我那点子钱吃饭,他爱怎么扣就怎么扣。”张微也看出这杨尚瑞其实在综合科早就没权了,好多事情刘处长都亲自插手,他已被刘处长架空。他也就扣奖金这么点子权了。而这点权也是刘跃进特意让出来给他的,目的就是把得罪人的事留给他做。但是扣奖金也不能用得太滥,一次两次还有点震慑力,次数多了张微也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对杨尚瑞张微是恨之入骨。她心想:“一个领导想让手下下岗或是处分手下,他在那个下属那儿就得把屁股擦清楚,这个杨尚瑞在我父亲那儿东西拿饱,在自己这儿又多次性骚扰,这么一屁股污染在我一家人那儿,还想让我下岗,自个找死。明着是欺侮她父亲讲道理,自己年轻单纯。要想叫我下岗,趁早别来打我的主意。”

张微本想自己也没下岗,也遵守了和刘处长的约定,她想就此收手,不愿意和杨尚瑞纠缠下去了,这样吵来吵去实在是太累了。

张微到她的中学同学家去玩,这位同窗好友的姑姑就是李宁映,由于她哥哥家孩子多,条件差,身为老小姐的李映宁就收养了兄长的幺女作女儿,既然是自己养女的儿时伙伴,她倒也能像对待周伊玲那样不冷不热的。李宁映走进来说:“张微,好久没来了嘛。你工作快两年了吧,在单位里还好吧。”张微感到机会来了,就将她在综合科的遭遇详细述说一遍。着重说了说周伊玲在财务上做的一些手脚,说了一下杨尚瑞对她的包庇与纵容以及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然后说自己在综合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能不能给换个地方?李映宁说:“你们那儿是怎么回事,叶欣在那儿当出纳时,也是多次请调,在她的一次次的哭诉中我和她渐渐熟悉起来,后来我看她是个人才,你们林会计又全力推荐她,我就提她做了主办会计。现在财务系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调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张微咬咬牙说:“我在综合科没有人身安全。”张微用眼睛斜睨了一眼,挤出几滴眼泪来,带着泪光说:“我们科长在办公室里掀我的裙子,我当然扭头就跑,过两天他就找麻烦扣我的奖金。”张微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带着哭腔说:“我的日子没法过了。”大家都是女人,李宁映也有过这样的青春年华,何况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和自己唯一的女儿一般大。她的心口一热说:“整个财务系统一有空缺就给你换个地方。”

张微走后,李宁映却觉得刚才的应承有些唐突,张微也就是空口白话,又没有证据,谁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什么,会不会是她在造谣?出于谨慎,李宁映就问了女儿:“你和张微是同班同学吧。”李总的女儿说是。李宁映说:“这个人怎么样的。”李女说:“从小就是个好学生,是个乖乖女。”李宁映又问:“她在处理与异性的关系时如何。”李女说:“男性好友很多,男朋友一个也没有,据我所知,张微在这方面眼界很高,_直认为男朋友宁缺勿滥,在感情问题上非常传统,与男同学相处得比较好。但从没交过男友。”昕了女儿的话,李宁映认为张微的话还是有八九分的可信度的。再说了,和张微虽不是太熟,可由于张微是职工子弟,和自己的养女又是同学,多少是她看着长大的,偶尔的也会来自己家和她的女儿一起做作业,怎么看也不像个不讲道理的。事实如果真是像她说的那样,这个张微还真是可怜。女孩子不是被逼上梁山了,谁愿意去跟人去说这种事?但另一方面,李宁映也看出这个外表像只小猫一样柔软的女孩子骨子里的泼辣。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过来人,一个在官场上经过历练的女人。她是不主张,女孩子遭受男上司的性骚扰后一味退让。女孩子应该是外柔内刚的,该翻脸的时候就要拉得下脸来。她在心里倒有点喜欢这个张微,这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子,她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与胆量。

从李总家里出来,张微心里就觉得十分的痛快,觉得自己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想以后她在单位里再明显吃亏,吃一次亏她就到一个总厂领导那儿去反映一次杨尚瑞的情况。反正杨尚瑞在男女关系上与经济上都有问题。这样一个一屁股污垢的人竟然还敢整人?父亲知道了她的想法说:“经济上的事情不能反映,我做过单位的一把手,我知道哪个单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合规的上不了台面的事。杨尚瑞的确是不上路,东西是他自己打电话来讨的,结果是东西照收,小鞋照给你穿。这种人也少有的,一般的人是给你穿小鞋了就不敢收你的东西,收了东西则会给你办事的或是给予一定的照顾,这是做为一个领导起码的游戏规则。杨尚瑞这人这样下去要倒霉的。男女关系可以反映,这是人人都看不惯的事情。再说周伊玲如此的嚣张,对杨尚瑞十分的不利,你去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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