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振国男,供职于陕西神木县文联,神木县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在《中华散文》、《散文百家》、《雨花》、《飞天》、《延河》、《草原》、《通俗小说报》、《传奇故事》、《北京晚报》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多篇;其中长篇小说《一样的月光》和《爱的另一只眼睛》发表在《安徽文学·长篇小说》杂志。
夜幕姗姗降临,走过又一盏昏暗而哆嗦的路灯,悲伤欲绝的诗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寒风裹着细细的冷雨打在诗人清瘦的脸上,诗人已经很麻木了。真的,他已经是很麻木了!他的整个躯体,包括曾经那么至高无上、卓尔不群的灵魂都已凋谢成了一片枯叶,浸在寒冷的雨水里,很快就将腐烂。腐烂好啊!诗人想,腐烂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些曾经让他激情澎湃的诗歌,那些曾经让他穷困潦倒的日子,那些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经历,统统都会腐烂,变成泥水、变成晚霭、变成梦魇,悄悄地消失在这茫茫而又空洞的夜色里。
很快,城郊那座高高的水泥大桥出现在了诗人眼前,桥浮在一片深不可测、稠稠密密的黑暗里,好像正在等着他陷进去。很好,现在桥上没有一个人,正是实施自杀计划的良好时机。诗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坚定地、大义凛然地向大桥走去。当他踏上桥头的一瞬,还是哆嗦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漉漉的空气,攥紧两只拳头,脊背上涌出一股热流。再过两分钟,他就会化作一只蝴蝶,带着这股热流到那温暖的、没有任何惆怅、任何屈辱、任何愤懑的地方去自由潇洒。
诗人不禁会心地笑了笑,加快了步伐。
可正当他走到桥中提腿要登上大桥水泥栏时,一辆小车唰地闪电般驶过来,嘎吱一声停在了他的身旁,只听车门啪一开,一个黑影“嗵”跳下来,忽地把他推进车里,还没等诗人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把冷冰冰的刀刃就抵在他的脖颈上。
“别吵,吵就要你的命!”
这时候诗人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遇上歹徒,被挟持了。很快两只手也被歹徒死死地捆绑起来。车又唰地跑开。诗人反而放松了自己,他稍倾起头看了一眼正拿刀逼自己的歹徒,在车闪过的微弱灯光里。歹徒倒显得比他还紧张,脸色冷冷地绷着,心在咚咚咚地跳着,握刀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请你不要抓着我的头发。”诗人平静地说。
“少啰嗦!”歹徒反把诗人的头发抓得更紧。
这时,前面开车的歹徒转过头看了一眼诗人,把油门一踩,车跑得更快。一会儿,车开始颠簸,车窗外再也看不见有灯光了,诗人想肯定是到了什么偏僻的荒郊野外,歹徒要向他动手了。果然几分钟后,车停了下来,灯一灭,里外一片漆黑。接着一道刺眼的电光打在诗人的脸上,诗人赶紧闭紧眼睛。歹徒开始翻他的衣服,从上到下、由里到外翻了一遍后,歹徒用冰凉的刀背拍了拍诗人的脸蛋,恶狠狠地说:“你妈的就带这点钱、这破手机?!”
“一个要自杀的人,身上还会带多少钱呢?”诗人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
“咋,你要跳大桥?”拿刀的歹徒惊讶地问。
“对,自杀!”
“嘿,真他妈的倒霉,遇了个活见鬼!”开车的歹徒举着微型手电在诗人脸上晃了晃,很有点失望地嘟囔着。
“为啥?”拿刀歹徒问。
“不为啥,就是想死!”诗人扑哧地笑了一声又说,“没钱呗!”
“妈的,还是个穷鬼!”拿刀歹徒扫兴地晃了晃头。
“你,干啥工作的?”开车的歹徒忽然问。
“写诗。”
“写诗?是白领、粉领,还是蓝领?”拿刀歹徒看着开车歹徒疑问道。
“噢,写诗的,怪不得要自杀哩!”开车歹徒并没有正面回答拿刀歹徒的话,而是对着诗人说:“那好,我们就不影响你的事了,把你原送回到大桥上,这点钱和这破手机就归我们了,反正你也是要走的人了,这些对你已经没用。”说着,车呜地又跑了起来。
拿刀歹徒忽然用胳膊肘儿戳了一下诗人:“别去寻死了,干脆跟我们一块干吧!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啥?我们合伙抢一次银行,咋样?”
诗人冷笑着看了眼歹徒。见诗人不回答,歹徒就用刀把戳了一下诗人。诗人忽然举起捆着的双手啪地打在了歹徒的肩胛上,愤怒地喊:“我死,也比你们高尚!我劝你们还是赶快放下屠刀,好好做人吧!”
“妈的,爷为你,你倒教训起了爷!”拿刀歹徒边喊、边伸出手要打诗人,这时装在歹徒兜里的诗人的手机响了。一段很好听的音乐让歹徒慌然收住手,开车歹徒也猛地刹了车。
两歹徒惊恐地对视着,待手机第二遍铃声响起时,开车歹徒给拿手机歹徒示意了一下。拿手机歹徒就按了接听键,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机里很快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你想好了没有啊,人家已经答应给10万啦,10万呐!”歹徒听到这,赶紧摁断了手机,惊叫道:“大哥,手机里女人说要给10万!”跟着歹徒转身跃起,重新把刀尖抵在了诗人的脖子上,喊道:“说,10万是咋回事?!”
这时手机的音乐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歹徒又赶紧摁断,狠狠地抓住了诗人的头发:“快说,要不老子可割肉了!”
诗人愤怒地喊:“放开!不放,老子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歹徒缓缓地松了手,诗人冷冷地盯着歹徒说:“告诉你们也没用,我不想要,因为那钱脏!”
开车歹徒接嘴道:“嗬,钱还脏?说说,有道理我们就放了你!”
“老婆跟个有钱的老头跑了,只要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那老头就答应给10万。”诗人咬了一下牙根,又说,“我拿了那钱,就等于卖了老婆,难道不肮脏吗?我能要吗?”
说完,诗人愤愤地白了歹徒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两歹徒几乎同时说道。那拿刀歹徒看看开车歹徒,开车歹徒努了努嘴,拿刀歹徒就挠着脑袋想了想,对着诗人说:“可你不要钱,不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道德会惩罚他们的!”
“嗬,真是脑子进了水!”拿刀歹徒轻蔑地嗤笑一声说,“这么多的钱泡妞都能泡一大群呢!”
跟着开车歹徒又说:“你有这么多的钱,死了可惜啊,诗人!我们不能让你就这么便宜死掉!”
“对,把钱干脆给我们,我哥俩给你烧香磕头,送您老好好上路!”拿刀歹徒在手掌上拍着刀背说。
“白日做梦!”诗人冷冷地回答。
“咋?不想给?”拿刀歹徒又唰地把刀抵在了诗人的脖子上,“老子立马捅了你!”
“那我可要谢谢你呀!”诗人瞪着眼骂歹徒,“来吧,有种现在就捅!”
诗人的话明显激怒了歹徒,歹徒呼地扑过来,抓住诗人的头发,将冰凉的刀尖扎在了他的脑门上,睁着血红的眼睛,凶巴巴地吼着:“知道吗?老子刚刚干倒一个,一个也是死罪,两个三个、十来八个还是死,你不怕死,总有人怕,今晚我们一定要抢够钱才罢手!”
这时,开车歹徒给拿刀歹徒示意了一下,拿刀歹徒松了手,喘着气坐下来。开车歹徒看着诗人,满脸无奈地叹了一声说:“兄弟,其实我们和你一样,也是踏进鬼门关的人,为啥?就是因为咱没钱,所
以我老婆跑了,你老婆让人家勾引走了;所以我们才被逼得提上脑袋,像疯狗一样出来到处抢人杀人!”
“我劝你们还是赶快放下屠刀,投案自首吧!”诗人真有点语重心长。
“唉——可现在不行,我们眼下非常非常需要一笔钱,等这钱一弄够了,我们就陪你一起去跳大桥!”开车歹徒盯着诗人,缓缓说道。
“钱对你们就这么重要?”诗人睁着疑惑的眼睛问。
“是的!”
“为什么?”
“为保我女儿的平安!”
“我大哥欠白眼狼两万块赌博账,如果三天内还不上这钱,白眼狼就要剁我大哥女儿的一只手,而今只剩最后一天了。”拿刀歹徒赶紧插嘴说道,“我大哥的女儿是学校里第一名的好学生,能让那鬼孙子给苦害吗?!”
诗人曾听说过外号叫“白眼狼”的这个人,是城里一股黑道上的老大,心很残。
诗人跟着说:“为什么不去报案?”
“白眼狼心狠手辣,报案怕连命也没了!”拿刀歹徒叹了口气。
“别哕嗦,前面出现了个骑车的,咱再弄了他!”忽然开车歹徒喊道。
“好嘞,大哥,那就把车开快一点。”拿刀歹徒翘起头一边说、一边向外张望。
车呜地加快,两歹徒紧张地盯着外面,诗人也探起头向外望去。明亮的车灯里果然出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清晰,看样子像是个女的,在强烈的车灯照射下,她背对着车使劲地向前蹬着。小车已离女人越来越近,很快就将追上。歹徒一只手捏紧了刀,一只手已经拉上车门,屏住呼吸,他随时就能跳下车去做案。就在车眼看要追上女人、歹徒绷紧的胳臂要拉开车门的霎那,诗人突兀地挺起身喊道:“别、别,给你们钱!”
听到喊声,开车的歹徒一展腰放慢了速度,车缓缓停了下来。两歹徒的眼睛同时盯住诗人,诗人说:“你们再不能去害人了!你们不是要两万块吗?我给!”
两歹徒对视了一下,开车歹徒就说:“大哥,那兄弟就谢谢你了,这钱,就当是我和你借的,有朝一日咱哥们翻了身,连本带息还你!”
拿刀歹徒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车座上,掏出手机递给了诗人,诗人接过手机后,并没有急着去打,而是说:“我还有条件!”
“只要你给钱,我女儿没有危险,咱啥都答应!”开车歹徒眼巴巴地看着诗人。
“那好”,诗人说道,“我的第一个条件是先要去救刚才被你们干倒的那个人,这或许会减轻你们的罪恶;二是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把钱缴给白眼狼;这三嘛,你们得投案自首,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如果能答应这三条,我就去给你们拿钱!”
两歹徒又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后,开车歹徒说:“大哥,我们全听你的。”
“我们虽然不是好人,但我们说话算数!”拿刀歹徒也接过话茬儿。
“那好,咱先去救人,救了人我再打手机!”诗人说。
拿刀歹徒又说:“大哥,那人肯定没死,是个喝得像死猪一样的醉汉。我们只是搜了他的身,没多少钱!”
“不管怎样,去看看。”诗人盯着歹徒。
“那好,走。”开车歹徒边说,边开动了车。
车又唰地跑在了公路上。大约20多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条僻静的林阴道边,开车歹徒对拿刀歹徒说:“下去看看,那酒鬼醒了没有。”
“我也去。”诗人插嘴道。
开车歹徒就说:“那你陪着大哥。”拿刀歹徒应了声,提着刀、拽着诗人的一条胳臂下了车,借着车灯的余光走进了路边的小树林。歹徒打开微型手电,随着一道射出的亮光,说:“就这,人已经走了,没事。”歹徒又拿手电在四下里晃晃,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这不,还吐下一摊哩!”
诗人顺着亮光看去,地上果然有一摊吐出的秽物。
上车后,拿刀歹徒就给开车歹徒汇报:“人已经走了,没事。”然后戳了一下诗人说,“这下你该相信我们了吧,赶快打手机呀,咱去拿钱!”
诗人接过手机,一拨通了,诗人咬了咬嘴唇说:“我同意签字!”
很快,手机那面传来话:“那好啊,明天我们就办。”
“可我现在要钱!”诗人说。
“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是明天吧!”
“明天,我或许会翻悔的!”
手机那头不说话了,稍一会儿,又打过来说:“那好吧,半小时后在‘金帝酒吧见。”
两歹徒听到要去拿钱,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拿刀歹徒也收起了刀,恭恭敬敬地点了一支烟,递在诗人的嘴边,很是巴结地说:“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走后,我俩一定给你烧香磕头!”这时开车歹徒故意干咳了一声,狠狠地瞥了眼拿刀歹徒,拿刀歹徒就干笑着不说话了。
蒙蒙细雨中,车唰唰地掠过越加稠密的夜色,向着灯火辉煌处快速驶去。
歹徒挟持着诗人到了“金帝酒吧”正好用了半小时,女人和老头已经先到了,还坐着个人,是老头带来的证人。拿刀歹徒紧跟着诗人进了酒吧,开车歹徒依旧在车内监视着。很快诗人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拿了钱,走出酒吧。歹徒尾随着提一包钱的诗人上了车,喜形于色。
诗人冷冷地说:“现在可以给白眼狼打电话了!”
开车歹徒就掏出手机,摁了码,可连打两遍,白眼狼的手机通着却不接;又打了两遍还是不接,开车歹徒就对这反常现象感到有点蹊跷,正当他疑惑之际,白眼狼反打了过来,开车歹徒小心翼翼地问:“大哥,没事吧?”
白眼狼停顿一下,说:“没事,咋?”
“钱已经搞到了,现在就给你。”
白眼狼大概是想着,稍一会儿又问:“你在啥地方?”
“金帝酒吧。”说着,手机忽然断了线。一分钟后,白眼狼重新打来:“那好啊,我过来。”
“时间不会很长吧?”歹徒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立马就到。”说着手机又断了。
大约10多分钟后,开车歹徒又拨通白眼狼手机。白眼狼说他已经到了,在一辆红色出租车上。歹徒扭头看,果然一辆红色出租车停了下来,车窗已经打开,带着墨镜的白眼狼正趴在窗上,晃动着脑袋四下里瞧着呢。
歹徒赶紧把车开了过去,准备缴钱。可正当他打开车门,翘出腿跳下车时,忽然十几个便衣警察从四面八方唰地扑了过来。眨眼间就给两个歹徒戴上了锃亮的手铐。很快闪着蓝灯的警车,也呜哇鸣哇地开了过来。歹徒们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押上了警车……
原来公安机关早就盯上了以白眼狼为首的一帮涉恶团伙,就在这天公安机关收了网,一举擒获了白眼狼一伙,并在白眼狼的手机上意外地得到了这个信息,顺手将这两个正在行凶犯罪的歹徒也绳之以法。
几天后,诗人在公安机关见到了正在接受审讯的歹徒,歹徒一看到诗人,忽然扑通跪倒在地,说:“大哥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如果没有你,我们肯定会被政府枪毙!”
“没有你们,我恐怕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诗人感叹了一声,又郑重而严肃地说道,“好好接受改造吧,你女儿我会照应的,没抢到手的那笔钱,差不多够你女儿上大学用了!”
“那可太谢谢了,大哥,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歹徒立刻呜地哭出了声,又深深地给诗人鞠了一躬……
一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诗人找到了歹徒的女儿,一个十分俊俏、满身都披着阳光的小姑娘。当小姑娘知道来找她的人是谁时,羞愧而又惭愧地低下了头,狠劲地咬住嘴唇,一只手死死地拽着衣襟,一言不发。诗人抚摩着小姑娘黑黑的头发,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孩子,去看你父亲了吗?”小姑娘摇了摇头。诗人又说:“孩子,抽时间去看看吧,他很爱你,真的!”
听着这话,小姑娘呜呜地哭了起来,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诗人说:“叔叔,我父亲他伤害了您,是罪人,我给您赔礼、给您鞠躬!”说着小姑娘深深地给诗人鞠了一躬。诗人又抚摩着小姑娘的头说:“孩子,这不关你的事,好好读书,叔叔会常来看你的,还会一直支持你读完大学的!”小姑娘又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叔叔,谢谢您了!我会好好读书的,我自己能坚持下去,真的,我能,我能!”说完小姑娘又给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就扭头跑了。
诗人的眼眶里顿然涌出了热辣辣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了洒满阳光的土地上。
责任编辑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