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2009-09-24 06:43徐晓清
北极光 2009年4期
关键词:明子妈妈

徐晓清

思绪在我手中的烟圈上环绕,渐渐地随烟雾迷失,而后逐渐清晰。我知道我所经历的那段历程,回忆所剩无几,然而我仍旧记得,那一抹道不尽的感恩,以及那一生牵记的浓情,令人感怀不已。我收回视线,把烟头扔掉,拿起笔,手有些颤抖。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时代,我们告别学校,对未来抱有无限憧憬,就像五月的杜鹃,热血沸腾。我们高举着红旗,在欢呼的锣鼓声中来到这个偏僻的农场。一起来的有十个人,其中九个人是同班同学,另外一个女同学是我们下年级的学生。她为什么来,这似乎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划上了一个问号。

刚来时感觉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农场四周,环境宜人。它背靠大坝,微风一吹,柳浪一群群摇曳着,坝边矮树丛中,各种新绿蓬蓬勃勃,生机盎然,鸟语伴着淙淙的水声,感觉身临仙境。我们一起来的同学相处得都很融洽团结,只是那个下年级的女生不怎么与我们接触。一天,明子哨悄地告诉我:“你是真的不知道还足装糊涂呀?我听说她是奔你来的!”

“去去去,这个玩笑你也开,我哪有那个魅力呀,不许瞎说!”

“你还没有魅力?在咱们这个班,你是一个大帅哥,沦个头,你一米七八,论长相那简直喂,前两天咱们看的那个电影男主角叫什么名字了?说真的你比他还帅:”

“你歇一会儿吧!别在我面前穷白唬,去,到牛圈看看还有牛没?”

几天过后,我打听到那个女生叫岳梅。她在食堂做饭,她相貌一般,文静中透着儿分贤淑,年龄比我大两个岁。我每天去吃饭还特意多看她两眼,可最终我也没能感觉到她对我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于是我心里开始憎恨明子取笑于我,心想等有机会一定要报复他一次。

六月的天气真是小孩子的脸,刚才还阳光似火,转眼间乌云笼罩大地,黑压压的乌云张牙舞爪地涌过来,吓得刚走出门没几步远的我们,不得已转回身放下锄头跑进屋:我们迅速地关好门窗,生怕它们挤进屋来,就像躲避瘟疫一般,门刚关好,却猛然被风吹开,倾盆大雨把一个人从外面裹了进来。我们望着浑身是雨的她,不仅有些惊呆她用手抹了一把脸,睁大眼睛望着我!啊!是岳梅,她怎么跑剑这里来了?在我感到惊讶不已的时候,她已经从袖口的深处掏出一张纸,可能是担心这张怕淋湿了吧,所以减得这样隐秘她把这张纸送到我的面前,大家跟着一起涌上前,我从她手里接过来,是一封电报,电报上说妈妈病重,让我速回,我拿起电报刚要走,却被岳梅拦住,岳梅告诉我她已经跟队长帮我请好假:“队长好一个拖拉机送你下知青点,请你准备一下。拖拉机一会儿就到”于是我揣着几分对岳梅的感激之情,顶着风雨连夜赶回家。

一进家门妈妈正坐在床上,看我回来,她嘴角顿时挂起微笑,眼睛里充满希望。那精神头就别提了。

“妈,你没事啊?”

“妈能有什么事呀?”

“那你打什么电报,怪吓人的!”

“妈妈就是想你了,儿子刚走,我还真有点放心不下。”妈妈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家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邻居二姐,一个是她的妹妹张亚风,二姐我就不说了,她是我们家的常客,而她的妹妹张亚凤我是在前年见过一面:两年过去,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出色的五官、修长的身材,以及那抹淡淡的红晕,看上去温柔得像月夜般醉人。

因为家里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我跟妈妈说要回知青点:妈妈说你可以走,不过在走之前你必须答应妈妈一件事,你看见你二姐领着她妹妹来了吧,她妹妹在牡丹江市一个大工厂工作,每个月工资四十二元,小模样长得俊,家庭条件也好,唯一不足就是比你大两岁但这不是毛病,我比你爸爸还大两岁呢你不在家时我就给你做主把这门婚事订了下来,这次她回来就想见你一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妈妈,你真是胡闹,我刚十几岁,还小呢,订什么婿呀?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个条件你上哪儿去找?我是你妈,这个婚事我做主了,你总不能让别人打妈妈的脸吧!”妈妈很激动,不知不觉眼泪也流了出来。

“好好好,妈妈,你别难过,我听你的!”妈妈看我答应了就破涕为笑,然后就在我面前唠叨张亚凤如何如何地好。还没等妈妈唠叨完,我已经决定离开那个家,因为我讨厌继父那张脸。

回到农场,我感觉自己是放飞的鹰,整个身心都那么快活。虽然铲地很累,可到了晚上,那就是我们快乐的天堂——我们拿着手抄本和书,暗地里相互传阅《一只绣花鞋》、《第二次握手》、《女蓝五号》等,有的看完以后还有模有样地讲给大家听,讲累了,听够了,我们就唱起歌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沈阳啊我的故乡》等等,每天这时,我就拿出我心爱的口琴,跟着大家一起吹唱起来,慢慢地我发现岳梅总在这时依窗而望,好像有万般心事。

这天中午,我在吃饭时,岳梅递给我一封信和一张十元的汇款单。我一愣,是错觉吗?在我惊讶的表情里,我看到岳梅的眼神有一种微妙的东西,浅浅的,正散落在那娟秀的字体上。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不禁有些心跳,我做梦也没想到张亚凤会给我寄钱来。我收好信,忙对岳梅说声谢谢,然后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偷偷拆开阅读。那些关切的爱语足足让我失眠几个晚上。那段时间,我感觉心情非常愉悦,就像有种温暖注入心田,使我充满活力。从那以后,我几乎每一个星期都收到她的信,而每个月也都如期收到十元的汇款单。这些信件大多是岳梅转交给我的,因为我们白天都下地干活,只有岳梅、后勤管理员和喂猪的同志在家。每次来信,岳梅是第一个收到信件的人。

太阳总是穿着一件美丽的光衣,白云却舞动灿烂的裙裾,在淡蓝色的天空中尽情地舒展,慢慢地把人带到一个神话的天国里,让人开始幻想。风温柔了,暖得让我沉醉。而更让我沉醉的是心底里涌现出的那股甜蜜。从此,我看天空不再是白云,而是一个温柔的女神。

这一天,明子把一封拆开的信拿给我看,信封后写:内有照片。我看看照片没在信里,就对明子说:“好小子,你拆我的信,还敢拿我的照片,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我一个脚绊就把明子撂倒在地,并且逼问他,信从谁手里拿的?明子起来揉揉屁股对我说,你也太心急了,我还没给你说清楚呢,你倒好,先把我撂倒。信是我从岳梅手里拿过来的,岳梅给我信时脸色苍白,表情痛苦,我出于好奇就把信当着她的面给拆开看了,没想到你这个小子小小的年纪却偷偷摸摸地谈上恋爱?给你,照片!明子把照片给我,然后转身离去,他一边走,一边背诵信里的一段话:“我借助这溶溶的月光,捎去我心灵的日记,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唯有爱你是那么真,我多想把对你的思念化作一片流云,彻夜陪伴在你的身旁,这至少是我心中的一种渴望,因为只有在信里我才能拥有你。吻你,心自远方的岸。”

不知道什么原因,岳梅整天不吃饭。同寝的两个女生也劝过她,但谁的话都听不进

去,连续三天不吃不喝。大伙儿开始猜疑,很多人把眼光盯在我的脸上,好像我的脸上有着答案。吃晚饭时,明子把我叫到屋外,他说:

“你看岳梅都三天没吃饭了,人消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你就去劝劝她吧,或许你的话她能听。”

“我不去,她不吃饭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我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听进去。”

“如果是因为你不吃饭呢,那你去劝她吗?”

“开玩笑!我说明子,你怎么总拿我开心呀,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我求你了,别什么事都与我往一起联系好吗?”

“这次是我代表组织委派你去做思想工作,这是党对你的考验!”

“让我去,这合适吗?”

“合适。”

“那我就去试试吧,为了劳苦大众,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晚饭后,我把岳梅约出来。金色的麦田远远望去真像一层层海的波浪。我们沿着乡间小路,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感觉麦田里的蛐蛐声那样起伏不定,就像我现在的心情。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对她说什么。我顿了一下嗓子,声音有些微弱:

“岳梅,听说你这几天没吃饭,是身体不舒服吗,能不能跟我谈谈原因?”

她长叹一声,好半天才悠悠地说:

“其实跟谁说都没用的,命运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让我悄悄地来,默默地去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思想,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接着她的话问。

“我从小失去父母,是姑姑把我带大,在我来这之前,姑姑也去世了。正当我觉得世界一团灰色时,有一个人他闯进了我的生活,给我带来了生的希望。可是我后来凭着女性的敏感知道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这无疑给了我当头一棒,让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没有了他,生命对我还有何意义呢!”

“你爱上一个人,他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记得我在初一年级时,有一次看学校篮球比赛,他一下子映入我的眼帘。他健美的身材,矫健的步伐,常常感染着我,尤其他打得一手漂亮的球,令我难忘,渐渐地我就喜欢上他,他的影子无处不在。我知道我很普通,我也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可我还是这样痴痴地想他。当我知道他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去农村时,我找到校长,说明原因,跟随他来到这里……

当岳梅说到这时,我的心为之一震,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一个痴情的女孩。此时,我心里却暗暗发慌。想起明子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今天得到了验证。可我该怎么做,怎样安抚她失落的心?我知道没有人让她这样痛苦,她却痛苦了;没有人让他去爱一个人,她却爱了,而一个不爱她的人却在此时承受被爱的折磨。我恍惚走在十字路口,徘徊不定。

晚风已奏出叹息般的旋律,路边的小草格外触动她的心弦。此时,岳梅已说不清是苦、是涩、还是满腹的心酸,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模糊她的双眼。突然,她向前边的大坝跑去。我又一次被她的举动吓呆了。我什么都来不及去想,一个箭步向她飞奔过去,紧紧地把她抱住。“不,你不能这样,我从现在开始做你的朋友好吗?一辈子,一生的!”她痛苦地摇头:“不,还是让我一个人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为难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很爱你,你也爱她。放开我,让我走!”岳梅一边说,一边从我的怀里直往外挣脱。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有些气愤:“你想死是不是?我成全你!”我知道我的话有些激动,随即换了语气轻柔地对她说:“岳梅,你听我说,我们就见过一次面,是妈妈给订的婚,没有什么感情。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吧?走,我们现在就给她写信去!”我的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感到万分的惊讶,我把拥抱她的手放开,心里顿时感觉一种难言的疼痛。而此时的她却睁大眼睛、仰起头、充满深情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是我挽救她生命、打开她心门的唯一一把钥匙

给张亚凤的信写好后,我让岳梅给寄了出去,半个月后,我收到妈妈的一封信:妈妈在信里把我大骂一顿,说张业风看到我的信后,吃了大量的安眠药,经抢救刚好脱离危险。妈妈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希望我接到信后立即给张亚风写信,说抱歉,恢复感情,否则与我脱离母子关系:妈妈在信里还说,只认可张亚凤做儿媳。看完妈妈的信,我脑袋嗡的一下,瞬间心里像有一团东西堵住,而且越堵越深。我万万没想到张亚风会如此这般轻生,也不会想到我的瞬问决定,却也让她痛苦到极点,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母亲,更不知道怎样去安抚张亚风。如果依了母亲,我又将如何面对这个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的岳梅?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晚上,我在寂寞和痛苦中守了一夜的忧伤,我知道我在挽救一个姑娘的同时也在伤害另一个姑娘:

时光就在我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走过两年。我在妈妈病危时赶回家,从妈妈手里接过一沓子信:张亚凤一直没有找对象,她给妈妈做了干女儿,而且每个月都给妈妈寄来十元钱,直到妈妈死的那天:

把妈妈送走后,我捧着张亚风写给妈妈的信,久久不能平静:我确确实实痛苦了一段时间,我愧对的不仅仅是张亚凤,更是妈妈,如果不是因为我与张亚风的分手,妈妈就不会害病,也不会这么早的离开我:而张亚凤把一丝的希望寄托给妈妈,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而妈妈的离去,是不是她也同样承担着更大的精神打击,我不敢想象,我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

恢复高考后,我考上内蒙古艺术学校由于我有表演艺术的才能,很快成为一名演员,从舞台活剧表演剑电视剧。

1979年的国庆节,我和岳梅理了简单而隆重的婚礼从那以后的几年里,我的演技也达到高峰,我一边当演员,一边制制作和修改剧本,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中去。

1997年的夏天,我担任一部电视连续剧的副导演,去牡丹江市艺术团体挑选演员。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张业风一面。

把整个工作安排好后,下午我一个人找到地退休的工厂经多方打听,我按照他们提供的地址,两个小时后才找到那个偏远的地方听她的同事说,她结婚后没几年就离婚了,有两个孩子,为了供孩子上大学,她在郊外养着儿头猪。

我坐的是一辆三轮机动车,司机拿着我给他的地址一路帮我找过来,我的面前是一所平房,大门敞开着,空气里飘荡着乡间固有的气息,我用力地呼吸着,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手里提着一桶水,正要往猪圈那边走,看见我站在大门口,她一愣神,刹那间她的面目变得凄苦、哀伤,就像风沙吹过原野,她把桶扔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个人跑进屋里,再也没有出来。

责任编辑: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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