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的泪
一
第一次遇见林爽,我非常不爽。那天我刚失恋,相恋三年的女友苏黎跟我最好的兄弟被我堵在床上。当时,苏黎一边慌乱地用床单裹住她裸露的胸一边冲我吼道,出去。我就真出去了,退出去的那一刻我甚至还为他们拉上了门。
我承认我很爱苏黎,爱到没有任何原则,她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遇见她的时候,她二十岁,我二十三岁,可是,她却比我老道。她嘟着嘴唇吻我,很风情的样子。我的城池就在她的吻里一点一点的沦陷。想到这些,我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啤酒。
林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她是这个酒吧的驻唱歌手,穿着超短的裙子露出修长浑圆的大腿,拿着麦克风站在台上哼哼叽叽地唱着梅艳芳的歌曲。大厅里的红男绿女都沉醉在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里,而她却独自陶醉在歌曲里,目光平静而温和,浓妆艳抹的脸下掩藏着无奈和疲惫。
一曲终了,她转身去后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飞扬的裙裾在我的大腿上一晃而过,在我并不平静的心湖上晃出层层涟漪。
我突然来了兴致,跑去门口等她。她出来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淡蓝色的纯棉长裙,洗去铅华的脸瘦削而苍白,泛着瓷器般光泽的额头上是剪得细细碎碎的刘海。这样的她和舞台上的她有着天壤之别,我丧失了冲动,懒懒地靠在墙上看她走过我面前。
一连几天,我天天去听她唱歌,坐在靠她最近的一张桌子上。等她唱完,我就跑去门口等她,然后送她回家。这个过程,我们之间并没有一句话。第十天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丫头,这个好像跟你没关系。
她一脸坚决,别叫我丫头,我会心软。我不解,为什么?
她说,心软是一份爱情的开始,我不要爱上任何人。
我附过身去凑近她的耳朵一遍一遍地叫她丫头。我说,丫头,你当然是要爱上我的。
二
林爽住到我家里来的时候,我没有一点意外和欣喜,我看着她把东西将房间一点一点填满。于是,这个房间关于苏黎的全部痕迹都被她抹去,每次我半夜起来睁开眼睛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仿佛抹去的不是残留的痕迹而是身体的一部分。
而今,林爽那些琐碎的物品慢慢地把房间填满,我荒芜而空洞的内心像塞了一床破败的旧棉絮,堵得难受。林爽不大爱说话,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像极了两条偏离了轨道才有交集的平行线。
林爽去酒吧唱歌的晚上,我依然会坐在台下听她唱歌。然后等她演出结束后一起沿着寂静的午夜街头往回走,她会把右手放到我的掌心,左手在微凉的夜风里轻巧地晃出美丽的弧线。
在街头第二个拐角处,林爽突然站定问我,你会永远爱我么?
我愣住,然后用笑来掩饰我的不安,傻丫头。
那一刻我突然憎恨自己的冷酷,我连骗她亦不肯,心冰冷得要窒息掉,什么是爱?什么是永远?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答案。我一直感觉我和林爽之间是一场交易,我需要她的身体和温暖,她需要我的安定和拥抱,利益关系远远比爱情关系更好经营,通常也更容易长久。
见我一直沉默,林爽摔开我的手赌气地往前走。昏黄的街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有种寂寞且妖娆的味道,心终生不忍,跑上前去拥她入怀。她单薄的身子附在我的胸膛上微微颤抖,有冰凉的液体穿透衬衣的纤维到达我温热的肌肤,透心的凉。
林爽背对着街灯站着,昏黄的街灯让她站成一棵摇曳的树,昂首即是忧伤。
一直不肯对林爽说爱,总感觉苏黎带走了我全部的情感,她走了,我的爱情也死掉了。和林爽生活在一起,我想我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在我面前不停晃动的身影,需要一些声音来否定苏黎离开后一直横亘在我生活里的那种空白和安静。林爽在我最不理想的状态下遇见,吸引着我靠近,那样的感情和暧昧有关,与风月有染,但还没升华到爱情。
半夜,林爽的身体像蛇一样的缠绕上来,她用最原始最直白的方式挑逗着我的欲望。她冰凉的身体覆盖在我滚烫的身体上,宛如在一杯烈酒里加入的冰块,爽口且香醇,我一下就醉了。林爽的吻宛如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身体上,她柔软的手臂似青藤一样缠绕着我,强大的攻势让我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在一遍一遍的索要里,她一直睁着眼睛望着我,那里盛满水一样的忧伤和绝望。我听见她一遍一遍反复地问我,你爱我吗?你会永远爱我吗?
在情欲宛如浪潮一波又一波疯狂冲撞我神经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含糊不清地回答,会。
林爽的眼泪便一滴接着一滴地砸在我的胸膛上,这个开始便不要爱上我的女子却要以这样疯狂的方式让我爱上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追问理由,如此偏执的理由不过是心上有伤。
我想,我们都中了另外一个人的毒,但,我们的身体却是彼此的解药,仅此而已。
三
我没有想到过会再遇见苏黎。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一个人立在街边的树荫下,身边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路人。满眼的影影绰绰,惟独她的身影清晰突兀。情绪空前的膨胀,我却依然隐藏得滴水不漏。
我上前,你还好么?
她定定地看着我,不好。
我和她隔着一米的距离,中间却隔了一年的光阴。她走后,我封闭了关于她消息所有可能到达的通道。我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是,她如今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伪装的冷漠和坚强便轰然倒塌。人总是那么无力,拼命遗忘的却越来越深刻,努力记取的却总是苍白。这让我伤感不已。
我想从她的眼里探询我想知道的秘密,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干脆的背叛我,留给我无尽的伤痛和寂寞。我想我应该是恨她的,可是,却有好多话分明如哽在喉。苏黎看着我不说话,眼泪却先下来了。在她的眼泪里我逐渐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苏黎说,你能过来抱抱我吗?
当我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那些曾经从指缝间逝去的时光仿佛又回来了。她在我的耳边喃喃道,亲爱,爱我。一下,我的思维就变得混沌,仿佛刚从一个悠长而深远的梦境里醒来。那些遗漏的时光衔接得如此精妙,我在怀疑,她是否真的离开过。
苏黎又说,亲爱,带我回家。
我带她去了隔壁的宾馆。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被冷风吹凉的身体迅速升温发烫,瞬间纠结。在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心莫名的忧伤。我对她的身体依然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叫人绝望……
四
林爽再去酒吧唱歌的夜晚,我不再去听她唱歌。林爽问我,我有些不耐烦,你翻来覆去总唱那么几首歌,是人都会厌倦的。
林爽不在的夜里,我就和苏黎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宾馆缠绵。苏黎的手蛇一样的在我的胸膛上游走,她问我,你何时带我回家?
我在心里感嘆,错乱的人生真是个嘲讽的过程,曾经她是我光明正大的女友,她迫不及待地爬上我兄弟的床。而今我的家里有了新的女人,她又纠缠着要回来。见我不回答,她便在我的身下幽怨地哭泣,眼泪滑过她光滑的脸颊消失在她散开的黑发里。
我用唇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吻得小心且仔细,我想把她眼里的忧伤一同吻走。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一个男中音把我吓得半死,对方在电话里告诉我,林爽出了点事情现在在警察局,让我赶紧过去。
等我赶到警察局看见林爽的样子着实吓了一大跳。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裸露的脖子上,手臂上到处是淤青和血迹。看见我进来,她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奔过去把她搂进怀里,你怎么了?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问我,你去哪里了?我突然心生自责,在她遇见强匪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我却躺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怀里。
我带回了林爽。可是,她却并不快乐,常常半夜尖叫着醒来,我用手将她揽进怀里,手在脸颊的位置触到湿湿的一片。
一个月后,得知林爽怀孕的消息,我心生绝望。我想起苏黎,我想这次我们终于要相隔天涯了。
五
我告诉苏黎林爽怀孕的消息,她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我说,以后,我们分开吧。
她不说话,随即又像蛇一样的缠绕上来。想着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缠绵,我心生悲凉和无望。她细密的牙齿在我的肩膀上咬出一朵一朵的梅花,偶尔有她偷偷流下的眼泪洇进那些梅花里,生生的疼。
林爽依旧去酒吧唱歌,我说,我可以养你。她说,唱完这个月我就休息。出门前她带了双红色高跟鞋,我阻止她,她现在的身体怎么适合再穿高跟鞋?她一再保证会小心,她说,平底鞋如何配演出服?
林爽出门后,我的心一直不安。后来接到苏黎的电话证实了我的不安,她一直在电话里哭泣,她说,林爽出事了。我问她,孩子呢?她说,掉了。她还说,跟我没关系。
我去了医院,林爽已经做完手术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目光呆滞地望着我,我把她揽进怀里,她的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我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医生把我叫到走廊上告诉我,林爽这辈子已经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
苏黎被带到了警察局,所有的证据都对她不利,酒吧的工作人员看见她敲掉了林爽的鞋子,再用胶水粘上,这样才导致林爽摔倒流产。
我去警察局看她,才两天不见,她变得十分憔悴,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绝望和恐惧。她反复对我说,跟我没关系。她说,我是敲掉了她的鞋跟,可是我敲掉的是左边的鞋子,她掉的却是右边的鞋子,这本身就是个阴谋。我离开前,她用充满企求的目光望着我,她说,救我。
我相信苏黎说的话。其实,林爽右边的鞋子是我敲掉的。我发觉我爱的人仍旧是苏黎,可是林爽肚子里的孩子却无法让我开口说离开。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林爽摔倒,然后自然地流掉孩子。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苏黎
会搀和进来,更没有想到后果会严重到让林爽今后无法生育。
六
一个月后,我和林爽举行了婚礼。从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苏黎,这是林爽撤回起诉的条件。
婚礼举行的前一夜,林爽烧掉了她的日记本,上面记载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原来,林爽流掉的孩子并不是我的,是那天夜里强匪留下的。她知道了我是因为和苏黎偷情而没有去接她才导致她被强奸,因此心生怨恨,才撒谎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我的。
她其實看见苏黎敲掉了她的鞋跟,于是她将计就计,穿上了那双鞋子,在楼梯的位置滚了下去。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这场纠缠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不快乐,我们每个人都是输家,输掉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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