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文字缘

一直关注拯救绝学问题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科研处处长邸永君博士认为，绝学是“我国本土的对民族传统文化建设有重大意义，之前曾较有优势，但由于各种原因而濒临灭绝的学科”。

契丹文字学，与西夏学、女真学、八思巴文字学和突厥学同属于濒危学科。尤其是契丹文字学，被学者们称之为“真正的绝学”。

当今世界，被公认为对契丹文字研究卓有建树的只有四个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的刘风翥研究员、内蒙古大学的清格尔泰教授、辽宁省博物馆的历史与文物考古学家阎万章先生和日本学者丰田五郎先生。这四个人。只有刘凤翥先生和我相熟。并通过契丹文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一

刘凤翥先生，字潜龙，1934年11月7日生于河北省盐山县千童镇王朴家村。196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同年考取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此所1977年划归中国社会科学院)东北古代民族史专业的研究生，师从陈述(字玉书)教授。1966年毕业后，留民族研究所工作，逐步升至研究员兼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民族系教授。主要从事辽金史和契丹文字的研究，在大陆、港、台和日本、芬兰等地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被国外同行誉为“契丹文字首席学术权威”。

我最早和刘凤翥先生打交道。缘于《契丹小字研究》，2004年7月24日至29日，中国北方古代文化第三届国际学术研讨会在赤峰市隆重召开。24日，开幕式结束后的上午十一时许，与会人员到赤峰市博物馆参观。在博物馆二展厅，经赤峰市史地学者、宁城县地震局高级工程师胡廷荣先生引荐，我始与刘凤翥先生及夫人李春敏老师见面。在博物馆三展厅《故耶律氏铭石》拓片前。先生向我讲解了此拓片中的契丹小字及相关问题，并委托我将他书写的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龙”字转交给赤峰市政协原副主席黄凌云先生。会议期间。我将拙作《辽代墓志校勘三题》面呈先生，请其不吝斧正，并向先生请教东北历史考古及契丹小字研究的相关问题。先生娓娓道来。记忆力颇佳，令人肃然起敬。

我十分景仰先生的学识与谦恭。会议结束不久，我将收藏多年而秘不示人的契丹小字拓片寄呈先生。并附一函云：“刘老赐鉴：久钦骏望，盼晤鸿仪。数日之前，获挹芝颜。渥荷兰诲，备聆雅教，识荆有缘，幸何如哉!兹有辽代墓志拓片数纸，系从民间访得。就中文字不识，疑为契丹小字。今呈高明。聊供研究之需耳。先生审读复制后，便中请寄回原件，并撮要赐示卓见为荷。肃此布意，临颖瞻驰，敬颂文禧，阖府吉祥!晚李俊义谨禀。甲申立秋于塞外龙凤之乡书乐墨趣斋。”

小叩辄发大鸣，时隔数日，先生即回信四通。其一云：“俊义先生钧鉴：您好。我今日才返回北京。拜读大札及所附契丹小字墓志拓本。简复如下：一，在赤峰时，您交给我的稿子(指拙作《辽代墓志校勘三题》。——引者)。我个人意见如下：‘校勘过于烦琐。用一句话‘刘氏兄弟墓志在《翁牛特旗志》虽有著录，但错字太多，且无考释即可，‘现据拓本著录如下云云。接着作考释之文，刘氏兄弟写一篇，萧氏兄弟一篇，两篇重点是考释，不是校勘。萧氏兄弟的考释文章，应说‘萧孝恭墓志在《翁牛特旗志》虽有著录，但错字太多，且无考释。萧孝资墓志是新出土的。萧孝资与萧孝恭是兄弟行。现根据拓本著录，并把两个墓志合在一起进行考释云云。二，待我处理完积压的急务之后，我将抄录契丹小字墓志一份，并把可释之字在旁边标注汉字。然后连同原拓本一并奉上。初步判断，墓志为某驸马之妻某夫人墓志。具体情况容后详陈。拓片质量太差。能否创造一个让我亲自拓一份的机会?如不便。不必勉为其难也。专此奉陈，恭致道安!刘凤翥，2004年8月21日。”

其二云：“俊义老师：您好。8月21日回到北京后。我一直忙于处理积压的杂务。没来得及研究您寄来的契丹小字墓志，从昨日才开始细看此墓志。由于拓片质量太差，看起来极吃力，断断续续地大概看清楚。这是某驸马第二夫人的墓志。这个女人，表面上姓耶律，实际上姓韩，是韩知古之玄孙女。韩匡嗣之曾孙女，韩德昌之孙女，韩郭三之女，韩高十之姐。我正在抄录，待三五天抄完之后，我即把原拓片寄回。您如果方便。可否沟通一下，让原石持有者允许我去拓一份拓片。花点钱或请吃顿饭均可以。有关此墓志的情况向外人谈起时尽量简化，只说是某驸马第二夫人的就行了。至于是韩氏云云就不必与外人道也。我近况尚好，就是一个字‘忙。9月30日家中添了个孙子。更是忙乱，尤其是李老师，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我们身体尚好，勿念可也。此致敬礼!刘凤翥。2004年12月2日。”

其三云：“李老师：您好。您寄来的契丹字拓片，我已抄录一过，凡可释文者，我已在契丹字旁标注汉字。先把手抄本复印一份，供参考。拓片已托人去照相留底，待照完相之后，另行奉上。前几天已去一信，想已收到。您如果能沟通一下，使墓志收藏者允许我亲自去拓份照片，是为至盼。此致敬礼!刘风翥，2004年12月7日。”

其四云：“俊义先生：您好。前几天通电话时。您曾让我把契丹字墓志写篇东西发表。适逢金启琮先生的女儿金适约稿，要给她父亲出纪念文集。我正愁没的可写，遂欣然命笔(实际是电脑)，草成一稿。现打印一份奉上。此稿只有照墓志抄本才能看得懂。反过来，只有对照此稿才能看得懂抄本墓志。两者必须互相配合。拓片托人去照相，尚未取回。待取回后当及时奉上。此致敬礼!刘凤翥，2004年12月10日。”

先生下赐的此契丹小字摹本及《契丹小字(萧特美·阔哥驸马第二夫人韩氏墓志铭)考释》(收入《金启踪先生逝世周年纪念文集》，日本京都大学东亚历史文化研究会2005年4月10日印行。此文又收入张希清、田浩、黄宽重、于建设主编的《十至十三世纪中国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一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11月版)一文，内容涉及诸多新的学术资讯。

遵先生信中之嘱，我虽屡次托人联系先生亲自拓制该契丹小字墓志事宜，终未能如愿，个中原因，“难与君言说”。我自觉对不住先生，先生却不以为意。2008年2月，我将先生三年前寄回的“质量太差”的惟一一份契丹小字《萧特美·阔哥驸马第二夫人韩氏墓志铭》拓片又奉赠先生，以弥补我此项工作的缺失。

2004年，得知清格尔泰教授编著、吴英喆博士协助的《契丹小字释读问题》一书在日本印行。我极想购置在案，遂求助于刘凤翥先生。

2005年2月14日。我收到日本国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言语研究所秘书室寄赠的《契丹小字释读问题》精装本壹册，夙愿得偿。“秀才人情纸半张”，我又修书两封，分寄至北京、东京。其一云：“刘老尊前：暌违数月，思念弥殷，忆昔获亲教益，深慰平生。甲申岁杪，唪诵手谕，蒙惠鸿文，开张耳目，钦服有加。承贶《燕京学报》壹册，高情雅意，铭泐无既。乙酉

岁首，下走俗务碌碌。有疏通信为罪。先生慨然相假之《契丹小字研究》与《东蒙古辽代旧城探考记》，下走业已复印完竣，今壁还，即乞查收。近闻京师降雪，雪后清寒，佳想安善，莫罄言宣。专此敬覆。恭叩台绥，并贺春禧!李春敏老师驾前附笔请安!晚李俊义谨具。公元2005年2月23日时维乙酉上元节。附：日本国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言语研究所秘书室下赐之《契丹小字释读问题》业已收阅，遵嘱致函鸣谢。先生成人之美，善莫大焉。俊义又及。即日。”其二云：“所长先生阁下：鹤望方殷，鱼书忽贲。承惠贵所发行之《契丹小字释读问题》壹部，隆情盛意，曷盛纫感。是书条目井然，词义严密，印刷优良。装帧美观，足徽作者采摭之宏富、用力之勤勉，亦可窥贵所编辑出版委员会编辑事务室诸先生精细工作之一斑也。鄙人自顾驽庸，获睹琳琅，循诵再四，受惠匪浅，沾溉固大，为之神明，欣然忘食矣。展读之馀。遥企东瀛，无任忭颂。遵嘱寄奉相关反馈资料，伏乞查收。专肃寸禀，虔申悃忱。敬叩台祺，并祝春禧!李俊义谨白，公元2005年2月23日时维乙酉上元节。于中国内蒙古辽上京道澄州故地。”

2005年9月，刘风翥先生与夫人李春敏老师参加巴林左旗博物馆原馆长唐彩兰女士新著《辽上京文物撷英》首发式之后，顺便到翁牛特旗博物馆拓制辽代汉字《萧孝资墓志铭》，我再次与先生相遇。先生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解拓碑的方法，并将其新著《遍访契丹文字话拓碑》分赠我及我的朋友滕广明、冯瑞武、毕从义、吴甲才、缴树奇、贾鸿恩、庞吴诸先生。此书详细叙述了契丹文字碑刻出土的原委和作者积数十年之勤、历经千辛万苦寻访，并传拓这些碑刻的历程，以及作者经史学大师翦伯赞先生点拨如何通过自学踏入职业研究契丹文字的心路历程。作者在后记中写道：“本书详细叙述了所有传世契丹文字碑刻的出土经过及现藏何处。目的是为后来的研究者指一条收集资料的联络图，以便按图索骥，”“本书用一定篇幅叙述了与拓碑无直接关系的诸如‘干校、业余考古、拓碑时托人情、批转介绍信、住宿难以及请客吃饭等情节。目的在于衬托历史背景，使后人了解我们这一代人是如何生活和工作的，从一个侧面反映一个时代的历史真实情况。”

先生此次共拓制《萧孝资墓志铭》四份，一份带走，一份留给翁牛特旗博物馆，其余两份分赠我和翁牛特旗政协文史提案委主任吴甲才先生。2006年，我与贾鸿恩先生合著的《辽萧孝恭萧孝资墓志铭考释》一文发表于《北方文物》本年度第一期，其中《萧孝资墓志铭》资料图片就是用先生给我的那份后经装裱的拓片拍照的。

先生结束乌丹之行，经贾鸿恩先生电话联系赤峰市文物店经理冯雷先生，请其代表购火车票；缴树奇先生与翁牛特旗税务局联系，出专车将先生伉俪从乌丹送至赤峰火车站返京：我负责护送至赤峰。与先生话别时，我出示拙撰《舌耕馀墨》一书校样，并请先生作序。先生慨然俯允，回京后拨冗费两月之功校订一过，并制短序，且不吝诤言，赐我南针。古道可风，遂致函言谢。

2007年初，受赤峰学院北方民族文化研究所副所长、教授任爱君博士的委托，我与先生电话联系，邀请先生来赤峰学院传经送宝，普及契丹语言文字学知识。2007年6月7日。年逾古稀的先生在李春敏老师的陪同下，欣然前往赤峰学院，不避酷暑，每天坚持为学院青年教师讲授六课时，内容涉及“契丹文字的创制”、“契丹文字的失传”、“契丹小字资料的最初出土和初步研究”、“国外对契丹小字的研究”、“研究契丹小字的新高潮”、“契丹小字资料介绍”、“契丹大字资料介绍”、“契丹大字研究概况”、“日本国爱宕松男教授解读契丹小字方法之剖析”、“解读契丹文字与深化辽史研究”、“契丹大字‘应历碑为金代墓志说”、“契丹文字中辽代双国号解读的历程”、“已经解读的契丹小字语词”、“部分契丹小字的原音字音值之构拟”、“契丹小字墓志解读举例”、“契丹大字墓志解读举例”等专题。先生倾其所有，尽其所能，竭其所劳，注其所爱，将其数十年来契丹语言文字的研究成果无私地传授给赤峰学院的青年教师。听讲者认真学习，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们能够识读常见的契丹文字。听讲者决心在刘先生的指导下，刻苦钻研契丹文字学知识，再传授给学生们，将契丹文字学薪火相传，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