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嘉
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和我,分别是“60季”末和“90季”初的两个男人。
对,两个男人!这是我一直强调的,因为我入了团,长了胡子,一米七六的个子,这足以证明我已经不再是孩子。
我想他生活的年代应该绝少浪漫,在暗淡不见生动的枯槁岁月里,一点摇曳都可以带来许多惊喜与闪光。大概与他那个年代的精神及他的自身阅历有关,他很稳重内敛,他不喜欢我的张扬任性。他常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要我未雨绸缪。他喜欢用一大堆例子,强调观点,来阐述一个关于成长、关于读书的千篇一律的大道理。而对于这,我是很反感的,我觉得他说的不仅片面,而且形式。他却认为人唯有经过这样的思考才能滋生出博大的内心世界。
他对我的期望很高,给了我一双沉重的翅膀,他希望我能翱翔天地,见识广博浩瀚的世界,飞越高峰,去奔赴一个属于我的远方。为了他的用心,我放弃了少年本该有的激情与活力,我放弃了我的不羁年华!他不知道,我的妥协是建立在疼痛之上的!“青春的无暇与无邪,就在于它的一去不复返,可遇而不可求。”我渐渐意识到我已背离了青春的道路,他那些殚精竭虑的某些东西只是华而不实,徒有其表。
于是,我以青春作剑,兀自向前。
我开始讲究衣着,注重打扮,因为我坚信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我才是自己的王。我要找回我自己的青春!这是我的宣言。
渐渐地,外界的新奇与刺激战胜了内心的拘束与恐惧,我认识了虚荣,结识了自负,并超越固有的认知速度,惊人地学会并记牢了“帅”与“美”;而后,又无师自通地认识到“酷”与“媚”的深意。我开始注重自我,张扬个性,就像人类历史青春期中的文艺复兴一样,惊讶于“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尚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动中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我开始爱上这个世界,没有了从前的阴暗晦涩,心中便充盈着阳光雨露般无尽的美好!
光明。光明。我在年少的岁月里寻找着光。
我开始厌恶父母的唠叨,不屑老师的批评。很简单,我是男人,而青春,是我的资本。
在我看来,一次放声的笑比靠闷坐换来的奖状要难得一千倍,而试卷上的×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天,他找到我说要带我去江边。我很诧异,犹豫着说,嗯……好。
走在堤坝上,肩并肩,偶尔传来江上轮船的汽笛声,划破这寂静的夜。
他先开口了。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经常在这沙滩上玩,堆城堡,挖陷阱,捡贝壳……他嘴角微微上扬着。我点点头。还记得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现在都比我高这么多了,他边说边比划着。我静默地仰望那流泻的星辰,忽然想起了他带我来这里钓鱼、游泳、放风筝的场景,似乎还只是昨天,我坐在他的肩上,吹拂着凉凉的江风和他说着我的理想,还有他应和的赞扬。那时的我,对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崇拜,而现在,父与子,却是这番际遇。我内心蓦然游走着一丝酸楚。
他仍然注视着我,说,你现在长大了,我不得不承认……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或许,我并不是一位好父亲,我从未听过你的心声,我常常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你,这是不公平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是你的权利。我有些惊愕,在我心里,他是强权的,这番话有些突兀。我转过头,发现那个男人的皮肤已在岁月里粗糙,黑里掺着白的胡茬儿在不动声色地暴露着他跋涉的沉重。
霎时明白,“父亲”这个词里,有着太多我不能理解的丰富内容。但无论怎样,无论是远是近,我都知道,他是我的生命源头,他是我的父亲,是我可爱的父亲。
一个家庭里有两个男人真好。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形似远离,实则脱不了干系,以无言发出声响,用战争演绎温情,父子默契着,在日常中上演家庭版的《亮剑》。而我的母亲,不用说,她是最过瘾的观众,她的心随着情节起伏,她的日子也因这两个男人而生动。
今生,我是他们的幸福的儿子,一生一世。
图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