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得清”的上海人

2009-09-04 03:58
国学 2009年8期
关键词:投币众人钞票

佚 名

上海人,对人对己的最高评价是“拎得清”。

看一个人是不是“拎得清”,在上海的公交车上最典型、最形象、最生动。

上车前,必须先“拎得清”

到啥个地方,乘什么车子,坐几站,再换什么车,在什么站点换,都必须一清二楚。如果有个人坐过了站,还大叫大嚷,一车的乘客都会白眼相对,嘀咕一声:“做梦一样……介拎不清!”如果乘了相反方向的车,则被众人视作“拎不清”,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有一种鄙夷。当然,这个时候,周围的上海人就会纷纷向司售人员说情,为其说好话,让其尽量不要买票,而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对过的车。因为上海人既然已经把他视为“拎不清”的人,自然归结为“弱势群体”——有一点“弱智”趋势,上海人的这点怜悯之心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如果有个人在车上打听“到某地”应该“到啥地方下车”,一般而言,上海人是非常喜欢替他出主意的,司售人员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他在哪一站下车最合算,可以少走多少路,甚至可以精确到步数。如果司售人员也回答不出,或者语焉不详,甚至犯了不可饶恕的原则性、方向性错误,那么,众人也会在心里骂他一声“拎不清”。于是,乘客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动参与“微调”,“该出手时就出手”,在车厢里临时召开一个有关换乘的专题研讨会。上海人在这方面显得极其善良,他们实在不忍心看见别人在大上海漫无边际、不得要领地乱跑,平白无故地浪费许多时间与钞票。反正上海人自己的精明又用不完,闲着也是闲着。

买票(或者投币)时,也必须“拎得清”。

乘客与司售人员的对话已经到了“增一字嫌多,减一字嫌少”的地步。一张钞票,一枚硬币,一句短语,一个词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种表情,足以说明一切的一切。如果是使用交通卡的,在上车的时候“嘀”过一次,那么,司售人员在他面前的询问,只能最多换来一声“拉的”,甚至只有一个字——“拉”,轻轻的,快快的,眉毛扬也不扬,司售人员马上心领神会,无须多嘴。现在在地铁里,对售票处里的人也只需一个“2”字,或者“3”和“4”,没有一个废字,玻璃窗里的人就明白无误了。而在公交无人售票车的投币箱前面,同样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的哑剧。倘若没有合适的硬币,投下了超值的钞票,那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投币箱前面,一一接过下一位(或几位)乘客的“适量”的钱币或者预售票,完全不需要对这些后来者多置一词,来个什么“声明”,也无须对驾驶员再一一核对金额。大家都“拎得清”。但如果这个人投下的是10元、20元甚至50、100元,要期望在后来者手里弥补到8元(或8元5角、9元)、甚至18元(或18元5角、19元)、甚至48元(或48元5角、49元)、甚至98元(或98元5角、99元),绝对会引起大家的阻止、嘲弄:“这个人介拎不清!”

挤车时,同样必须“拎得清”

凡是在上海交通尚很难的时候,在上下班高峰挤过上海公交车的人,都会记忆犹新:这是一个德智体全面结合的年代。当初,上海的公交车曾创下过1平方米挤下11个人(或者11双鞋)的空前绝后的世界记录,现在的人会感到不可思议,就连当时的科学工作者也感到无法理解。想想吧,要想1平方米、1平方米地越过N个“11”,谈何容易?这可以有资格算一个“系统工程”了。在这艰难的征程中,如何利用身体曲线、骨骼分布、肌肉力学恰如其分地在“11”的夹缝里挤出来,这是对一个人是否“拎得清”的最好考验、也是最关键的测试。“清商”高一点的,是滑行;低一点的,是“合理冲撞”;再低一点的就是硬挤,而且往往是端着胳膊、挺着肚子、抬着膝盖,大大咧咧,横冲直撞。这就绝对又会引起众人的白眼甚至叱骂:“会轧车吗?介拎不清……”而且一旦在高峰的时候,遇到似乎可以“避峰”的老太太、老大爷的时候,遇到他们也那么拥挤,许多人都会很不舒服地咕哝一声:“轧啥个闹猛,介拎不清……”现在上海的地铁,在高峰的时候,同样也需要乘客们“拎得清”。而偏偏在地铁里常常可以看到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旅人,硬霸着车门不走,摆出一副随时就要下车的模样而似乎想永远站下去,而那些有棱有角的行李对衣冠楚楚的挤地铁的“白领”而言,则是随时可能造成“恐怖行动”的“定时炸弹”——而他们则永远不会表示“对此负责”——也会讨来一声声“不进去,赖在门口头,介拎不清……”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一句,许多外地人士感到上海人看不起他们,其实往往源自这挤车。其实,这不是排外,而是上海人对自身智慧的悲剧性的执迷。

下车时,更必须“拎得清”

必须恰到好处,不早不晚,不紧不松;必须判断出,在越过前面的所有人时,车子正好停站,这个时间差越短越好。如果遇到前面有一个看起来不象是马上下车的主,就必须轻声问一下:“下车吗?”如果正好这一位也想下车,他就会点点头,你就可以笃笃定定地站在他后面,再前面的“路障”由他负责清除。如果那个人正好如你所估计的,暂不下车,他也不发一言,就会自动侧过身,你就可以轻轻地挨着他置换一下彼此的位置,而力度必须合适。当你没有深刻领会,或者他的感觉有误,造成某一环节有耽搁、出了差错,就必然有属于“拎不清”的了,弄不好就要恶言相向。

一个最高级形容词

“拎得清”是指在理解、处理人际关系、人与事的内部关系——哪怕极其微妙的判断——时采取相应的措施,以得到满意的结局。“拎得清”远不限于在公交车辆的正常情况上。如果上海人用“拎得清”赞誉某一个人,那么,无论这个人的“出身”到底怎么样,家里头的“底子”到底怎么样,文化学历到底怎么样,“家当”到底怎么样,都是对这个人的生存质量的最高评价,是对他的精神的非常欣赏。反之,如果用“拎不清”来描述一个人,那么就是对他素质的彻底否定,拿上海话来说,等于被众人“揩掉了”。“揩掉”,在上海话里就是指把一个人从有形或无形的“名册”里除去。也许就因为这个人在许多方面“拎不清”,而被众人讥笑而被排斥出“主流社会”。这叫优胜劣汰。是否“拎得清”,性命攸关。这个“拎”是一种思维过程,也是一种操作程序。仅仅这个非常普通、非常淡化的动词,就要求这种过程与操作必须简洁、明快、滑爽。但这个“拎”字又并非浅尝辄止,而要求深得要领,一“拎”就“拎”起来,“拎”清楚,能够提纲挈领、举一反三,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味道。这个“清”则是一种思维结晶,也是一种操作成果。仅仅这个非常简明、非常概括的形容词,就要求一切都必须有很高的领悟力和推断力,这是智慧在闪烁,也是精明在对话,如果有一环差一口气,那么,就会很不“清”。要求“拎得清”是上海人与生俱来的理性。既然是“理”性,就必须有“理”的特点:清清爽爽,明明白白。“拎不清”的人,很难在上海落脚。

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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