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芬
“关联理论”是西方近年来影响巨大的认知语用学理论,但它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了语用学领域。关联理论认为,要正确理解自然语言就要通过语境来寻找关联,要靠推理。因为自然语言中的每一个话语都可以有多种理解,所以,正确理解自然语言。就必须通过语境来寻找信息的关联,然后再根据话语和语境的关联进行推理。人与人之间之所以能够进行交际、沟通思想,是因为人们能够根据对方的行为或话语进行各种推理。这一理论对我们的语文教学也极具启发意义。
《林黛玉进贾府》中六次写到哭,几乎出场的主要人物都哭了。第一次是黛玉拜见贾母。贾母“一把搂人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接着“地下侍立三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再后来说到伤心处,贾母“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一次会面,四次提到哭。王熙凤见了黛玉,先“陪笑见礼”,但也没忘了“用帕拭泪”——哭了一回。最后一次是宝玉因黛玉无玉而狠命摔玉,且生气哭成“满面泪痕”——课文一共六次写到哭。
黛玉会见贾母这个场面中的四次“哭”,来自三种人物,表现了不同性格。贾母“大哭”,是表现外祖母对外孙女的疼爱和怜惜;贾母“呜咽”,是说到女儿“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时而伤心,表现母亲对女儿的亲情与怀念,属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感。“黛玉也哭个不住”,是她见到外祖母,想到自己幼年丧母,孤苦伶仃,寄人箐下的悲苦身世而哭,表现她的多愁善感。“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而涕泣”,是她们受到感染而哭。王熙风的“哭”是假惺惺的,像在演戏。她先“笑”着称赞黛玉标致,其实是奉承贾母,接着又可怜妹妹命苦,说着“用帕拭泪”装腔作势,当贾母说不要再提前话时,她又“忙转悲为喜”,连责自己“该打”。可见王熙凤表情的急剧变化,完全是以贾母的情绪为转移,是“哭”给贾母看的,表现了她善于逢迎讨好,随机应变的性格。宝黛初会,一见倾心,然而贾宝玉也“哭”了一回,是因为那块“通灵宝玉”,他摔玉,骂玉,表现了他向往平等和要与封建束缚决裂的反抗行为。
为什么同一句话(行为)竟会传达出截然不同的意义呢?很显然,这是因为句子的意义不仅要依赖它的语义内容,而且还要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理解该话语的语境信息。交际能否顺利进行,主要看听话人能否使用正确的语境,即说话人意欲表达的语境。假如听话人使用了错误的语境信息,交际就无法进行下去。既然利用正确的语境如此重要,那么,要怎样才能获得呢?
语境就是“理解某个话语所使用的各个前提的集合”。“这种意义上的语境并不局限于交际双方直接的外部环境、前面紧邻的语段,还包括对未来的期待,科学假说,宗教信仰,对趣闻逸事的记忆,对文化的各种假定,对说话人思维状态的种种信念。所有这些在话语理解过程中都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语境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即认为语境是有条不紊的。正是这种有条理的特性,影响着某一特定场合下特定语境信息的可获得性。比方说,你和一位朋友刚谈到孩提时候的一些往事,此时,与你曾经摆弄过的一些玩具相关的信息可能比较容易提取。而在其他一些场合,你恐怕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回忆起你的第一辆玩具汽车的颜色。可见,我们大脑里信息的可获得性与提取这一信息所需付出的努力确实存在一种相关关系。
在弄清了语境这一问题之后,我们现在来回答上面提到过的这个问题:听话人到底如何才能获取说话人意欲让对方加以利用的语境信息?
成功交际的关键在于说话人和听话人能否找到最佳关联。而一个话语要建立起最佳关联,必须具备如下两个条件:
1)该话语足以使听话人能够找到说话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2)说话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值得听话人去付出处理努力,也就是说要给听话人提供足够的“益处”。这些所谓的“益处”用专门术语来说就是“积极的语境效果”。
事实上,交际过程中最佳关联的作用体现在关联原则之中,而关联原则被普遍认为是我们人类心理结构中的一个内在的制约因素。根据这一原则,人们无论何时想要沟通某种思想,总会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和听话人具有最佳关联。事实上,寻找最佳关联就是引导听话人不仅要注意说话人意欲表达的语境,而且还要寻找说话人希望对方所做的那种理解。
使用语言有两种不同的心理方式:即描述性使用和解释性使用。假如某一话语是想说明它所描述的情况在可能世界里为真实的事态,则属于语言的描述性使用。倘若某话语的意图是要陈述某人说过什么或思考过什么,则属于语言的解释性使用。在语文教学中,对于“解释性使用的语言”,务必深入挖掘其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旨。这才是阅读教学(交际)的核心。譬如:苏东坡《水调歌头》的引文“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即属于语言的描述性使用,它提供了一个语境,一个供人理解词的切人口。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则属于语言的解释性使用。在这个语境中,作者力图传达出怀念子由的思想。更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的达观态度:表达了作者渴望回朝的同时,也表达了他对宦海浮沉的沉思和对仕途某种程度的厌倦,表达了他欲超然物外的思想。可以说,此词的解释性使用的语言中的每一句话,都包含了无尽的人生体验,包含着许许多多的言外之意、象外之旨。所以《水调歌头·中秋有怀子由》这首词,至今脍炙人口。
跟世界上其他许多现象一样,同样出于交际需要的考虑,人们杜撰了许多特定的术语来区分各种不同的文本,比方说颂词、小说、评论、摘要等。从交际的一般观点来看,这样一些术语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协调作者的意图和读者的期望。比方说,假如作者称自己所写的东西为一份“报告”而非“讽刺作品”或“个人简历”,这些无疑会在读者的心里产生不同的期待。这样,表示不同交际目的的各种标记可以在协调作者和读者的活动方面发挥一个重要的语用作用。如果能恰如其分地运用这样一些标识,作者便可以更好地引导读者寻找最佳关联。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文本分类标识有助于增加文本的关联,从而减少读者的处理努力,从而发挥其语用作用。譬如说,假如学生念一本称之为“小说”的书,那么,他便会更多地注意故事的情节,人物的刻画等,而不会像读历史著作一样去留心诸如历史的准确性、表述的客观性等。
当然,文本分类标识加强关联的作用大小要视作者和读者各自所使甩的标签在多大程度上一致而定。在交际过程中,两者相似的程度越高,其产生的关联就越大。只要作者和读者对这些标签有充分一致的认识,所有这些范畴对协调交际双方去寻找最佳关联都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