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艳 郭 印
[摘要]19世纪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简·爱》是维多利亚时代初期的女性作品的经典,主人公所表现出的女性追求自主、独立、平等的精神长久以来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然而作家赋予小说女主人公简·爱对男性灵魂和道德救赎的使命却很少得到关注。文章拟从男女主人公道德层面的关系分析入手。揭示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所表现出的女性对男性的救赎意象。
[关键词]救赎意象;道德;性别意识形态
19世纪维多利亚初期的英国社会动荡不安。新旧价值观交锋磨合在此背景下,家是中产阶级获得稳定和安全的港湾。英国诗人考文垂·帕特莫尔的诗“家里的天使”赞美富有自我牺牲精神,虔诚纯洁的女性,这种依附男性,献身家庭的理想女性是男权社会主流性别意识形态对女性的定位。《简·爱》中的男、女主人公相遇之前,两人的生活经历和方式截然不同,罗切斯特阅历丰富,就像是迷途的羔羊,知道自己迷失了方向,却苦于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于是痛苦地继续着与其本质不相符的生活;简历经磨难,“具有坚强的性格,不屈的精神,敏感的自尊、自爱”,(李伦45页)她透析罗切斯特美好的本质,明察他的困惑,于是坚持自己道德引领者的角色,最终救赎罗切斯特的灵魂和道德。小说体现出男权笼罩下的维多利亚时代女作家勃朗特的男性救赎意象,反映其女权主义意识的进发,对主流性别意识形态的反叛和在一定程度上的妥协。
简和罗切斯特的初次见面充斥着隐喻。在离桑菲尔德府一英里的小径上。简差一点撞到骑马飞驰而来的罗切斯特。罗切斯特从受到惊吓的马上跌落,扭伤了脚,孤独无助。而简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帮助他再次上马。这次初遇,罗切斯特是跌落的受伤者,而简充当的是救助者的角色。这预示着两人未来关系的发展趋势:罗切斯特感情脆弱、受伤无助。而简是有力的拯救者。似乎从那一刻起,勃朗特暗示着简要帮助跌落道德马鞍的罗切斯特重回道德的高度,指引他纠正多年来一直延续的不良生活轨迹。
正是因为罗切斯特的一脸愁容和粗暴无礼使简不感到拘束,并且主动上前帮忙。“如果他是个英气焕发的年轻绅士。我就不敢像现在这样站着违背他的意愿向他提问题,而且不等他提出便主动要帮忙。”简认为美丽魅力不属于自己,所以一旦遇到拥有这些品质的男性,“我会避开它们,就像人们避开火、闪电或者所有光彩夺目然而却与人的本性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样。”因此。如果落马的罗切斯特“哪怕对我微笑一下或者态度好一点……那我准会继续赶我的路,而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做进一步的询问”。(夏洛蒂·勃朗特130页)
在此。勃朗特并没有将男性气概描绘为英勇、迷人,而是粗鲁冷淡、脾气暴躁、神秘奠测。男人不必拥有“漂亮、文雅、殷勤和魅力”(夏洛蒂·勃朗特130页);在简的眼里,更希望将他们看做是棱角粗糙。等待被挑战的艰巨任务。迷人优雅的男子会令人感到“格格不入”。使人气馁,而不是表现出男子气概。勃朗特并不重墨描绘男人的英雄气概,她塑造的男子形象外形粗狂,放荡不羁,误入歧途,迷惑痛苦。男人不是优雅的,道德高尚的;而这恰恰是女人必备的气质和品质。这种男性形象正是父权社会的化身,他需要被改造和拯救。女主人公简没有畏惧和屈从罗切斯特的暴躁专横,而是主动提出帮助,隐喻其自觉地对抗强大的父权社会,正体现出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Virginia Woolf)所说的“女性主义思想的进发”。(Virginia Woolf219)
罗切斯特发现简非常愿意倾听他过去及现在的不幸,而简是一个耐心、严肃的倾听者,并成为罗切斯特的道德和良知的化身,她耐心倾听每一句怨言。并对他如何回归正确的道路提出建议。罗切斯特内心缺乏道德的指引。他不得不依靠身边的女子简帮助自己解决人生的困惑。他讲到:“既然幸福已经无可挽回地抛弃了我,我就有权利得到生活的乐趣,而且,无论花多大代价,我都要得到它。”简立刻回应:“那样你就会进一步堕落。”罗切斯特恼羞成怒。“你没有权利对我说教,你这个新人教的、你还没有跨人生活的门槛,还根本不知道生活的奥秘呢。”(夏洛蒂·勃朗特158)简坚持道德救赎者的角色。“你说你不像你希望的那么好,并且为自己的不够完美感到后悔。我觉得。只要你努力……,要变成你所赞赏的那种人并不是没有可能。”(夏洛蒂·勃朗特159)勃朗特将简塑造成宗教的、道德的力量,坚持不懈地引导罗切斯特走出迷途。
罗切斯特“历尽了世间沧桑,已经精疲力竭,他身上高尚的本性已深深淹没,只有一线穿透雾霭的纯净阳光才能引起它的反应,但当它确实被触到时,会本能地做出反应并成为生活的主流。”(杨静远173)罗切斯特似乎无法依靠自己,遵循正确的道路,因此他的生活飘忽不定,混乱不堪。然而简能够轻松地建议罗切斯特应该怎样做。她能够径直切人罗切斯特的生活经历,告猁电哪里有过错以及怎样弥补。罗切斯特意识到过去走过的弯路,但是意识不到自己拥有改变现状的力量。只有简能够清楚地告诉他应该从哪一点改变自己的生活,简提醒他:“你是人,难免会有过错。”(夏洛蒂·勃朗特160)因此不能随心所欲并且宣称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在简陪伴罗切斯特照顾受到袭击的梅森后,罗切斯特向简吐露积压心底、令他备受煎熬的痛苦:“生活对我来说,简,就像是站在火山口上,说不定哪天它就会裂开,喷出火来。”简以其敏锐的判断和果断的建议来平息罗切斯特的痛苦:“先生,你显然能够影响他,他决不会跟你作对,或者存心伤害你。……让他知道你担心什么,告诉他怎样避开那个危险。(夏洛蒂·勃朗特255)”每当罗切斯特被诱惑要做出错误的事情时,简都会作为阻挡诱惑的壁垒坚定地站到他的身边:当罗切斯特站在世间纷繁诱惑的暴风雨中,简就像是可以让他依靠的恬淡寡欲的、正直的围墙。简坚信自己的道德标准:“在所有正当的事情上,我都乐意听你吩咐”(夏洛蒂·勃朗特256),她的心中没有对道德的疑惑,但是她也清醒地断言:“我可不是天使,至死也不想当什么天使。我就是我自己。”(夏洛蒂·勃朗特306),后来她也提到:“我宁可是小东西,也不愿作天使。”(夏洛蒂·勃朗特309)她拒绝相信自己是神圣的,而认为自己只是神的追随者,一个门徒和向导。
虽然简看到了罗切斯特的所有缺点,但是她也同样看到他内在的美好本质。理解他冷漠外表下掩藏的本性,坚持认为他只是命运和环境的受害者,在他粗鲁表面和畸形道德的掩盖下,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忧郁,他的粗暴。以及他过去道德上的过失,都来自命运的残酷。我相信……他天生具有更好的志向、更高尚的原则和更纯洁的趣味。我认为他身上有许多优秀的素质,只是现在各种素质混杂在一起,多少有点给糟蹋了。”(夏洛蒂·勃朗特172)
她看到的是一个天性美好但被世俗毁坏了的灵魂,因此她感到自己有责任帮助这个灵魂。她认为人的天性美好,环境、教育和命运才应受到责备。男人本性良好,像简本
人这样有道德、正直的女性有责任引导迷途的羔羊回到正轨。
罗切斯特认识到了简正在给他带来的变化。他愿意接受她的鼓励,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相信她正引领自己走出黑暗。充满感激的罗切斯特希望娶简为妻。他欣赏简“那么多闪光的优秀品质,这些品质你已经找寻了20年,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它们全都那么清新健康,没有蒙上尘埃或遭到玷污。这样的友谊使人复活和新生。你感到比较美好的时光回来了——有了比较高尚的愿望,比较纯洁的感情。你渴望重新开始你的生活,用比较配得上不朽灵魂的方式度过你的余生。”(夏洛蒂·勃朗特257)对于罗切斯特来说,简代表世上所有的美好事物,正是他所一直追求的美德。她远离污染侵蚀了他良好本性的世俗;她的灵魂不会被玷污。她就像自污浊世俗中腾空而出的拯救灵魂的熊熊烽火。罗切斯特对简的依赖和仰慕跃然纸上。
在小说接近结尾时,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逆转,简得到遗产,拥有经济实力和自主,但是她拒绝了圣约翰的求婚,回到了失去视力、肢残、贫困的罗切斯特身边。而罗切斯特的家园被烧毁,视力丧失。这象征他的过错得到了惩罚,他与过去的堕落决裂,摆脱了过去的一切,即将获得新生。罗切斯特与简的关系也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罗彻斯特成了依赖别人的弱者,而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简变成了有实力、被依赖的强者。这样,一种新型的性别关系格局初步形成。(陈姝波82)简满心怜爱地抚弄罗切斯特的头发“现在该有人来把你重新变成人了。因为我看你已经变成了一头狮子,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夏洛蒂·勃朗特523)尽管简在调侃罗切斯特的外表,但简的任务确是将他“重塑”,使他不再堕落,重回道德的彼岸。大火和失明洗净了罗切斯特过去的一切道德过失。也使他孤独无助,完全依赖简的支持,“我孤独,凄凉,我的生活黑暗,寂寞,毫无希望,我的灵魂干渴,却被禁止喝水,我的心灵饥饿,却的得不到食物。”只有简能够带给他新生的力量和精神食粮;罗切斯特感谢上帝在惩罚之际不忘怜悯,“我谦卑地请求我的救世主给我力量,让我从今以后过上一种比过去纯洁的生活!”而能够遵循上帝之意实现他愿望的人就是简,于是“他伸出手来让我引路。……我既可以当他的拐杖,也可以当他的向导。我们进入树林,朝家里走去。”至此,勃朗特以圆满的结局令简实现了道德救赎者的角色,完成了对罗切斯特的灵魂道德救赎的使命,成为家庭道德的核心,从而更加清晰地表明作者本人对男性概念的定位:男人需要从堕落中重生,而这一点一旦实现,他必须完全依赖一个女人实现对他灵魂道德的救赎。夏洛蒂·勃朗特的道德意识贯穿整个作品,难怪戴维·塞西尔说,“夏洛蒂·勃朗特是一个道德家。她所有的反应,至少部分的反应都是道德的反应。”(杨静远201)在男女性别意识形态上,勃朗特挑战颠覆了传统的女性依附屈从男性的角色,但同时小说的结局也反映出作者对主流性别意识形态的一定程度的妥协。她所塑造的简既为争取平等的地位和权利,与父权势力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甚至承担改变父权的重任;但同时为了被主流性别意识形态所接纳,又不自觉地做出顺从迎合的姿态。最终成为“家里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