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灾难,摄影记者如何走出生存恐惧症

2009-09-03 02:54陈一末
家庭 2009年18期
关键词:陈薇摄影记者

陈一末

“陈医生,我来这里,只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答案。像他这样的男人,还值不值得我去爱?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想,长痛不如短痛,我主动退场,爱情没有了,生活还得继续……”电话里,陈薇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了。

难舍爱情为“变味”男友找“心药”

2009年7月3日上午10时,陈薇如约而来。披肩长发,素色连衣裙,清爽而美丽。

她矜持地坐在沙发边缘上,低头不看我。在我准备询问前,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继而无法自控地抽泣起来。见此情形,我没说话,静静地陪伴着她,每隔几分钟,就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她每次都快速地抬起头来,对我说谢谢,可很快又将头埋得更低,双手不停地相互搓着……

大约持续了10分钟,她的手机响了,彩铃声是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低沉而缠绵。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放在耳边时,仿佛变了个人,“晓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神经病,该担心的不担心……”

她匆匆挂断电话后,抬头愤懑地说:“陈医生,真的没法跟他继续了,现在是大白天,又是他建议我过来找您咨询的。他居然又给我上安全教育课,还提醒我防着您,先试探您是不是江湖骗子……”

她终于开口了。

我笑了笑,说:“这说明他关心你啊。社会上陷阱不少,他提醒你多留心眼没什么不对。”

“关心我?您不晓得他多变态呢!”

陈薇冷笑着,给我讲述了他们的故事。

陈薇和男友李铮是大学同学。2002年大学毕业后,他在一家媒体做摄影记者,她当公务员。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原本商定2008年国庆结婚,在南环路中段的新房早装修好了。然而,汶川大地震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在民政系统工作的陈薇,为抗震救灾,整天忙得像打仗似的。而李铮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奔赴灾区前沿。对于摄影记者而言,突发事件现场就是办公室。

2000年春节后,陈薇没那么忙碌时,却发现李铮像交了一个人。

他再也没提结婚的事,5000元的婚纱照订金早就交了,他却怎么都不愿去拍,陈薇一提,他就嚷着要去退钱。

“您说,一个男人,不愿意结婚,他究竟想什么?”提到伤心事,陈薇的眼睛又开始红了。

“他一定觉得跟我在一起没意思了,腻了,烦了。生活中,除了玩网络游戏、接连不断地抽烟外,他对什么都没兴趣,甚至一个礼拜都不回办公室……”陈薇继续抱怨。

“也许那场大地震对他的影响太大了,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观。”我回应她。

“人家受灾群众房子塌了、亲人没了,抹干眼泪后,该干啥干啥,麻辣汤照喝,麻将照打。他凭什么这么颓废呀?”陈薇不同意我的分析。

“不仅如此,他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夸张举动。‘三聚氰胺事件后,他不喝牛奶了,不管什么品牌的牛奶,也坚决不让我喝。可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是我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养成的习惯,不喝就睡不着。您说,他是不是偏执得厉害?“6·5”公交车燃烧事件后,他变得更莫名其妙了,坚持让我上下班打车。成都的士本来就很难打,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将大把大把的钱花在交通上。”

“除了没答应和你结婚外,看得出,他很爱你。他也许对生活冷淡、对人生冷淡,但心里没装别人。”我向陈薇解释道。

陈薇没否定我的分析,只是不解,男友以前阳光、热情,充满了活力,为什么现在忽冷忽热,像抽了风一般。他有压力,别人压力更大,如果个个像他这样,灾区还怎么重建啊。

的确,突如其来的灾难会给经历者造成心理创伤,但作为专业摄影记者,经常面对突发现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更强,为何却陷得那么深呢?

认知偏差敏感性格难以面对接连灾难

在跟我通了几次电话后,李铮打消了顾虑,决定跟女朋友一起来见我。

7月6日下午,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我的咨询室。

李铮神色黯然,眼眶发黑,看得出,他的睡眠状况很差。助手带陈薇去了另一个房间后,他没等我开口,突然反客为主地说:“陈老师,我得给您提个建议。在楼梯问,我推了推安全门,是锁着的。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啊,一旦失火,我们将无处可逃。”

我暗暗吃惊,李铮有着非同寻常的观察力。这样的人通常性格敏感,思考问题容易偏激,也就是钻牛角尖。

“也许陈薇都给您说了。真不知怎么了,我以前什么都不怕,哪儿危险喜欢往哪儿钻。现在走在路上,看到拎黑色包装袋,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就会紧张不安,心‘咚咚地跳。经过工地旁,我会不由自主地站在女友外侧,还会用手护着头。我甚至想在四周开阔的旷野上搭建一个大帐篷,在附近自己种瓜果蔬菜,自给自足……但这又不切实际,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地方呢?”

“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你要是发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委婉地否定他的想法。

李铮低着头缓缓地自我分析说:“或许是职业原因,的确,我见过太多血淋淋的现场了。地震、火灾、车祸、打群架……”

“当然,最近突发事件是多了点,但事情往往是相对的。生活在伊拉克、巴勒斯坦、阿富汗的人,他们也不是成天愁眉苦脸的,照样出去晒太阳、结婚、生子。在每个行业工作都有心理压力,太平淡、没有丝毫风险,反倒觉得空虚。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当摄影记者呢?”

我话锋一转,突然感觉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沮丧地顿了半天,我的提问显然触动了他。

“我想,恐怕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吧。他也是摄影记者,遗憾的是,他在1999年不幸去世了……

“我出去抽支烟”,说着,他转身,边往外走,边颤抖着手将打火机凑到嘴边,点了三次才点着。

十分钟后,他重新坐到我面前。

“我父亲是在去外地采风途中遭遇车祸死的,在山路上,汽车刹车突然失灵。

“好端端的人,就那样突然走了,悄无声息。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太无奈了吗?谁又能控制得了呢?”

我没有接李铮的话。

“父亲走了,我几年缓不过神来。直到读大学,我才走出阴影。受父亲影响,我喜欢摄影,当摄影记者是我的理想。真没想到,理想实现了,却又被现实折磨得苦不堪言,让小薇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说着,他从身边的摄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然后一页一页翻给我看。那些是他这几年来拍摄的突发事件现场:车祸、火灾、地震……画面中的内容,既生动、更震撼,让人感觉身临其境,也毛骨悚然。

我寻思,作为摄影记者,他不仅用相机记录了灾难,更将现场刻在了心里。

“我担心在云南的母亲,担心小薇,我害怕不期而至的灾难再次夺走我的亲人。这个世界太让我没安全感了。”

父亲的偶然离世、特殊的职业经历,纠缠在一起,改变了李铮的思

维方式。他仿佛拿着放大镜在观察这个世界,那些让他紧张不安的偶发性悲剧被放大了,而更多喜庆、和谐的场面却在他视野里模糊不清。

如何改变李铮,让他更平衡地看待这个世界呢?

“学会面对”爱永远是化解心病的良药

生活的确充满了偶然性,广东某高校前年就发生过一起非常偶然的悲剧,一名男生跳楼自杀时,砸死了正巧从楼下经过的一名女生,他自己却活了下来。但这种偶然事件其实并不多。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坏消息就是好新闻”,加上我们处于全新的媒体时代,传播方式多元、速度快,只要几分钟,一个小地方的坏消息,就能传遍世界。所以,我们才会觉得,“怪事、坏事、伤心事”接二连三,这个世界,到处都有汽车爆炸、火车出轨、飞机掉进大海里……

世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变了。而李铮虽是摄影记者,却没有意识到这些传播规律,还深受其害。

我请助手拿来笔记本电脑。当着李铮的面,我在Google搜索栏输入“三聚氰胺”四个字,结果出现493万条相关新闻链接,的确十分吓人。接着,我点开了国家有关部门的一项权威调查,原来,在国家检查的109家奶粉生产企业中,只有22家的部分产品被检测出含三聚氰胺。实际上,合格奶粉占80%。

“对这个世界感到悲观的入,会不由自主地关注坏消息。”我告诉他。

李铮愣了一下,他平时显然不是这么看问题的。

我又拿伊拉克举例。印象中,这个国家似乎经常有极端分子制造汽车自杀式爆炸,每次都死伤无数。然而,他们的人口,还是两千多万,并没有减少。

这种用事实说话的方法显然有效,李铮不停地挠头,说:“确实如此,以前我没这么考虑过,不过想想也对。公路上,正常行驶的汽车远远比出事的汽车多,但摄影记者只对事故现场感兴趣。”

“你回家后,尽快删去电脑里收藏的负面内容过多的网页。”我建议李铮。

“你怎么知道我电脑里有那些?不过,的确有,光世界各地车祸现场的网站我就收集了好几个,发给朋友看后,他们都表示这辈子不开车了。”

他对我的建议显然既佩服、又好奇。

“‘一百个红楼梦爱好者心目中,就有一百个贾宝玉,你要想改变认知模式,首先要注意更平衡地看待这个世界,不能专门盯着负面的、耸人听闻的。公交车上,温馨让座、扶老携幼的场面也常见啊。”

我让助手将陈薇请了进来,并建议她:“今后,你要多陪陪李铮。你的陪伴很重要,不仅能让他感觉温暖,还能帮他选择他平时留意不到的信息。可能你们相处时间久了,激情在难以遏制地消退,所以他更加焦虑,变得对外界过冷,对你过热。”

我给他们布置了作业,安排时间出去旅游。旅游是非常有效的促进人际沟通的方式,大家在异地、在途中,会更关注对方,会注意平时忽略了的很多细节。他们点点头。

7月17日,我接到了陈薇的电话。这对恋人已经领了结婚证,准备国庆举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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