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塔利班”绑架，外派专家劫后回国怒告劳务公司

张　敏

被外派出国工作，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美差；而被国际恐怖组织“塔利班”劫持、囚禁了170天，生死难料，这又是多么不幸。陕西青年龙晓伟就在去年经历了这样的大喜和大悲。今年2月，当他终于被解救回国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回家和妻儿过上平静安详的日子了。谁知，他又陷入了另一场维权争端——为自己无处索讨的医疗费用，为自己被克扣的工资……这时，他才发现当初自己出国务工是多么的草率。

2009年7月10日，龙晓伟拄着拐杖，走上西安市雁塔区人民法院的法庭，他将自己原来所在的公司及外包商告上法庭，索赔132万余元。而同时和他一起遭遇劫持的同事张国也提出92万余元的索赔申请。

签约劳务公司，外派专家踏上出国路

龙晓伟是从陕西农村打拼出来的中专毕业生，出国前，他在陕西一家从事通讯铁塔建造的公司里任职，是公司的中坚力量。

2008年初的一天，龙晓伟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一位刚到阿富汗从事监理工作的朋友告诉龙晓伟，他在阿富汗每月工资14000元，干的活和国内差不多。龙晓伟一听，立马眼睛放光：国外的工资等于他现在薪酬的七八倍!龙晓伟忙问：“有没有门路把我也弄出去?”朋友给了龙晓伟一个网址，让他自己想办法。

这是西安江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江博公司)的网址，网站上正发布着公司的招聘启事。龙晓伟立刻把自己的简历投了过去。三天后，江博公司就来了电话，内行间内行，几句话就探清了龙晓伟业务上的深浅。对方很满意，让他快点去办护照：“国外正急着要人，你一去，就是咱公司派出去的中国专家了。”

好事来得太快了。除夕的家宴上，龙晓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举杯之际把这个喜讯宣布了：大丈夫志在四方，好男儿出国创业!全家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还不到3岁的儿子也敬了他一杯。老父亲龙军侠听说公司要龙晓伟自己配备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和数码照相机，不解地问：“你出国工作，电脑和照相机还要自己买?国家不给配吗?”

这件事龙晓伟开始也有些纳闷，后来就想明白了：公司若配给你，你不干了，到哪里找你要?母亲也很通情达理：“对着哩，自家上班用自己的东西，知道爱惜。”

于是，在全家人的支持下，龙晓伟花5000多元，买了这两样谋生的工具。按照江博公司的通知，龙晓伟又自己掏钱注射了疫苗，办了健康证。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同事张国也和他一样，偷偷办着出国手续，而且他俩都在江博公司招聘的名单中。

苦苦等了三个多月后，江博公司再次通知，可以签合同了。龙晓伟一看合同，去的地方是巴基斯坦，月工资12000元。合同规定：本合同为出国务工合同，境外生效，回国终止。龙晓伟看了一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干上三年，挣上几十万，下半辈子就不愁了。想到这，他兴奋不已，爽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合同，公司给每人统一购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想多买的人得自己掏钱购买。龙晓伟想，买什么保险，咱花不起那个冤枉钱。至于公司给他们买了什么保险，那是公司的事，他懒得去问。

卖力工作惹祸?遭“塔利班”绑架生死难卜

2008年5月17日，龙晓伟和张国都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背上心爱的笔记本电脑，奔赴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堡。

到了巴基斯坦，龙晓伟才弄明白，他们督导的通讯铁塔土建工程是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兴公司)外包的工程，江博公司是专门给中兴公司派遣劳动者的合作单位。中兴公司可是著名的上市公司啊，自己成了中兴公司的外派员工，龙晓伟觉得特别自豪。

工作环境相当艰苦，通讯铁塔都建在山顶上，龙晓伟和张国每天都要上山去盯他们的施工进度和质量，不通车的地方就靠两条腿爬上去。龙晓伟负责四个站点，最远的站点在70公里之外，每天都要把这些站点跑一遍。当地民众对来自中国的专家很热情也很尊重，而龙晓伟也处处注意自己的仪表，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不敢给中国丢脸。

每天晚上写完当日报表，把工作日志发给总部之后，才是龙晓伟自己的时间。躺下休息时，他脑门里会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个个家人的面容，这时，他内心充满自豪：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年华，在这远离家乡的异国土地上，为父母妻儿挣银两，为自己拼事业，再苦也苦不过红军两万五!妻子在电话里说了：“老公呀，我跟咱娃，还有咱爸妈，下半辈子全靠你了!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在电话上亲你一口!”

想到这些，龙晓伟就干劲十足。每天天刚亮，他们就叫醒司机和保安，旁人刚起床，他们已经到了山顶上；中兴公司老板刚进办公室，他们的汇报电话便准时响起来。他们这么卖命地工作，很快引起巴方承建商不满。有一次，他刚下山坐上车，想了想，又立即提出再上一次山，他要杀个回马枪，看看刚才的安排被认真落实了没有。一上一下，四五公里，司机有气，保安心中也有气。更有气的是山上的巴方承建商，因为龙晓伟刚才的指示，人家一条也没有落实。情况反映到总部，巴方监理被炒了鱿鱼。

这会不会成为他和张国被绑架的一个因素?一直到现在，龙晓伟也没有想明白。两个半月后，巴国的政局开始动荡，总统受到弹劾威胁，塔利班到处散布消息，让在塔利班出没区域的所有外国人迅速离开。当时好一阵紧张，8月17日，龙晓伟他们按照总部命令，撤回伊斯兰堡待命。过了八九天，局势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总部就让他们回原地待命。

2008年8月28日早晨，总部一位姓季的工程师让龙晓伟和张国到驻地附近的两个站点去核查一下土方量。这一天，他们发现两个站点都存在当地土建承包商虚报工程量的行为。他们当即要求对方纠正，对方不仅不配合，而且态度蛮横、十分嚣张，与龙晓伟、张国发生了激烈争吵。下午3点多钟，在返回驻地的途中，一切都和电影里演的一样——路旁的玉米地里突然冲出十几个端枪的蒙面人，枪口从车窗顶了进来。他们随身所带的数码相机、罗盘、手机、护照、人民币、卢币、美元等财物和证件均被抢去。几小时后，他们被带到一个偏僻的大院。进大院时，龙晓伟无意问看到了大门口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写着“SWAT”(斯瓦特)字样。这让他们浑身冰凉——他们落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塔利班”手里!

祖国全力营救，受尽折磨逃出魔窟

龙晓伟和张国成了“塔利班”要挟当地政府的一张牌。除了生理上的百般折磨，他们还用枪顶着他俩的脑袋，逼他俩看录像：六个被他们绑架的外国人质，被他们用小刀一刀一刀割掉了脑袋，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吓得龙晓伟和张国小便失禁。塔利班向各国媒体宣布，这两个外国人要想活着回去，一、要给1500万美金赎金；二、要释放被关押的130名塔利班士兵；三、要承认攻打“塔利班”是个错误。

当天晚上，中央电视台就在新闻联播中滚动播出了龙晓伟和张国被“塔利班”绑架的消息，一时举国震惊。

龙晓伟的母亲听到这个让人揪心的消息，号啕大

哭：“我儿子不是金疙瘩，杀了卖肉也不值1500万美元，绝不能让国家花这笔冤枉钱!”全家人三天下了半斤挂面，结果都吃不下，剩了又剩，放在桌上长出了绿毛。

十几天之后，绑匪让龙晓伟接听一个电话。电话是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罗照辉打来的。他在电话中告诉龙晓伟：祖国绝不会抛弃你们，我们正在全力营救!你们俩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活着就是胜利!

听到了“祖国”的声音，龙晓伟和张国抱头痛哭。他们开始计划出逃。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半夜，乘着看守睡着了，门也没锁，他俩逃跑了。

结果张国逃跑成功。龙晓伟一脚踩空，右脚骨折，又被抓了回去。

龙晓伟再次被关进黑房子，一天一个玉米面饼子加一个生洋葱，喝的是屋檐下接的雨水。摔断的右腿骨折处开始化脓，整条大腿肿得翻不过身。风雨声中，他似乎听见了父母和妻儿的呼唤。龙晓伟时刻告诫自己：再痛苦也不能做有辱人格、有损祖国荣誉的事!

秋去冬尽，新的一年到来，迫于中国的强大和国际舆论的压力，塔利班同意释放龙晓伟了。一路上七次交接，六次换车，2009年2月15日午夜时分，被绑架近半年之后，龙晓伟终于回到了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大使在门外拥抱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人形。远在毛里求斯访问的国家主席胡锦涛闻讯，也长出了一口气，他委托大使馆，代表他送上了一个花篮，以示惦念和慰问。

龙晓伟一分钟也等不及，直奔电话旁拨通了家中的电话。他听见母亲睡意蒙眬的声音，他饱含热泪地对着电话喊：“妈!你儿还活着，过几天就回去看您!”

罗照辉大使叫来中兴公司和江博公司在巴基斯坦的代表，当面办了人员移交手续，并指示：后续事宜一定要处理好，不能让勇士流血又流泪!

中兴公司的代表表示，可以让龙晓伟在伊斯兰堡做手术：“你是两条腿走出国门的，我们不能让你一条腿瘸着回国。手术费由中兴公司出，养病期间的待遇按国外工作对待，请你放心!”

那一刻，龙晓伟真切地感受到祖国同胞的真诚。但不一会，江博公司又打来电话：“公司还要长期和中兴公司合作，如果你在巴国做手术，势必给人家中兴公司增添很多麻烦。回来吧，西安的医疗条件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差!公司不会亏待你。”

经历了那场非人的厄运，龙晓伟也迫切想回到祖国的怀抱，与家人团聚。这时，他完全忘了出国时签的合同：境外生效，回国终止。

“东家”无情翻脸，身心重创无钱医治

龙晓伟以为回国就万事大吉。谁知道，他很快又陷入另一种烦恼。2009年7月10日，龙晓伟愤愤不平地向记者讲述了他回国后的经历：

2009年2月19日下午，龙晓伟借用飞机上的轮椅，由江博公司的工作人员小赵推着，走出了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他的家人都来了。意气风发地出国，却瘸着一条腿回国，一家人相见抱头痛哭。江博公司的张总也来了，他把龙晓伟扶上面包车，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省人民医院，然后一再交代，不要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刚进病房，一个自称卖保险的人早在医院里等着龙晓伟。这个叫“老范”的人瞅住周围没人的空子，神秘兮兮地对龙晓伟说，如果有人问起保险的事，你一定要说是个人买的，不能说公司统一购买。有人要问工种，你也要说是无线电调试。照我教你的话说，保险公司才会理赔，否则，事情会变复杂。

龙晓伟马上意识到这里面有鬼。公司虽然承诺买保险，可他从来没见过保单，难道出国时公司没有给他买保险?第二天上午，江博公司的张总和王总来了，他表示看病的钱由公司先垫付，最后由保险公司理赔，标准在两万元以内。说完，他们一本正经地跟龙晓伟结算起工资来。让龙晓伟吃惊的是，公司对工资的结算方式出乎了他的意料：每月工资除以31天，再乘上工作的总天数，节假日不计算在工作日内，也没有加班费。“不是说好月工资12000元吗?”龙晓伟急了。王总说，这你就不懂了，工资结算的方式有很多种，江博公司实施的就是这种方式。龙晓伟不禁周身发凉：自己被忽悠了!

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张国领着一帮同事推门而进。两个患难的生死兄弟眼含泪花紧紧拥抱在一起。重逢不易，太不易了，众人搀扶着龙晓伟，要去一醉方休。几杯辣酒下肚，比龙晓伟早几个月回来的张国开始吐苦水：“人家一脚把咱踢开了，咱俩彻底完蛋了!失业了，养老、失业、医疗这三种社会基本保障都没给我们买。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性精神疾病，医院要我住院，可公司不管。唉，说不定哪天我真疯了!”

还没等龙晓伟诉说心中的苦闷，几个记者就寻上门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龙晓伟和张国尽吐心中不快，两瓶烧酒很快就见了底。

第二天上午，龙晓伟刚睡醒，门就被江博公司的张总踢开了。张总把一张当天的报纸摔到床上，怒斥龙晓伟：“怎么回事?不是跟你交代过吗?为什么让记者采访?”龙晓伟还没来得及解释，张总便冷笑着说：“如果当时你们不回来，公司最多花十几万就能摆平，现在回来了，倒给公司添这么多麻烦!既然这样，公司也只有对不起你了。”

一番话让龙晓伟寒彻了心骨：张总话里的意思，是宁可他们死在绑匪手里?

不信人间无公道，老父卖房支持儿子维权

儿子遭绑架时，龙军侠曾因焦虑过度，突然耳聋了。如今，老人家想得很明白：“孩子，现在第一要紧的是治病!”

老父一席话，拨雾见青天。龙晓伟迅速做了腿脚校正手术，将原来错位长合的骨头更正到正确的位置上。医生说，他的腿脚要更好地恢复还需要再次手术。

这时，龙晓伟听说张国去找公司理论，发现公司正在搬家，并且改了名称，问他们新地址，也不告诉。龙晓伟一下子来气了：“搬个家，换个电话，就能从地球上消失?也太小瞧咱俩了。告他!”

老父亲支持龙晓伟：“爸支持你：把房卖了，把果园卖了，也要打这场官司!”

2009年4月12日，龙晓伟找到陕西省总工会法律援助中心特约律师杨军。第一次咨询时，杨军告诉他：对外承包工程的单位应当按照国家规定，办理境外人身伤害强制保险并向政府存缴备用金。强制保险和备用金的用途是：在公司违约情况下，用以支付外派人员的劳动报酬和人身、财物损害赔偿；因发生突发事件，外派人员回国或者接受其他紧急救助所需费用；依法应当对外派人员的损失进行赔偿所需费用。若两公司依法为龙晓伟和张国办理了强制性商业保险并向政府主管部门缴纳了备用金，龙晓伟和张国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然而，律师去西安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和陕西省商务厅了解后，得到的信息是，江博公司并不具备国家规定的对外承包工程的相应资质，没有取得派遣劳动者境外就业及中介劳动者境外就业的法定资质，也没有国内建筑施工企业的一级或特级资质。龙晓伟这时才发现，自己当初出国是多么轻率。

杨军还告诉龙晓伟，他和张国是因公遭受绑架，被恐怖分子关押期间应计算加班加点工资；公司没有依法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过错严重，应相应支付25％的经济补偿金。江博公司对包括龙晓伟、张国在内的外派务工人员，均实行回国后一次性支付工资的办法。杨军认为这种付酬方式也是违法的。按照我国《劳动法》规定，工资应当以货币形式按月支付，即使本人在国外也可将其薪酬打入劳动者指定账户或发给其委托代理人。

6月11日，龙晓伟和张国一同向西安市雁塔区人民法院提交了起诉书，状告江博公司和中兴公司。龙晓伟在起诉书中提出了以下要求：请求判令被告分别补发拖欠工资、加班加点工资及所克扣工资，并相应支付拖欠、克扣工资的经济补偿金，支付违法终止(解除)合同的赔偿金，赔偿因履行劳动合同而遭受的损失包括精神损害赔偿金等，共计132万余元；并要求两家公司为他补缴养老、失业、医疗等社保费用。

第二天，他们收到从西安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传来的好消息，二人在境外所受伤害被认定为工伤。

也是在这一天，中兴公司发布声明表示，一直在督促江博公司合理合法地解决问题，并将努力促成上述各方在相关问题上取得一致。

7月10日，这起备受关注的境外劳务劳资纠纷案开庭进行了证据交换。为了能在精神上给儿子以支持，龙晓伟的父母和其他家人都从宝鸡市赶来，为龙晓伟助阵……

我刊将继续关注案件的审理情况。

编后：

随着去国外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中国已逐渐成为涉外劳务大国。2009年6月1日，商务部、外交部等部门已联合下发文件，要求开展清理整顿外派劳务市场秩序专项行动。而作为劳动者，又该如何保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保障家庭的安定祥和呢?类似龙晓伟案件的判例国内尚未有过，我刊之所以关注，是希望此案能激发境外劳动者的维权意识，让龙晓伟和张国的不幸不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