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进入了2009年、共和国六十华诞在即,她的忠诚的儿子、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男中音歌唱家刘秉义先生向祖国母亲献上了一份厚礼,一份无限深情的“祖国之恋”——新的独唱专辑《祖国颂》。当我听到此音讯后,急不可耐地向老学兄秉义索取了该唱集,又如饥似渴地连续聆听了数遍。他那无限深情的歌唱,歌声中那饱满的热情,那散发着泥土的芳香、闪烁着“民族之魂”的声音,以及无形地溶解于这情意之中的娴熟的歌唱技巧无不深深地激励着我,令我兴奋、令我感动,并给了我灵感和欲望,情不自禁地提笔记下我的听后感。
祖国情
该歌集中,刘秉义先生从自己半个多世纪的保留曲目中精选了十八首以直接或间接歌颂祖国为主题的歌曲,重新录制成集,由中国唱片深圳公司于2009年2月出版。
罗曼•罗兰在他的名著《母与子》中曾写道:“一切能够永存的艺术品,是用它的时代的本质铸造成的。艺术家并不是一人创造作品。他在作品中记录他的同伴们,整整一辈人的痛苦、热爱和梦想的一切。”是的,刘秉义这“一辈人”的痛苦、热爱和梦想,恰恰与共和国的痛苦、热爱和梦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共和国建国初期,十六岁的刘秉义欣然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石家庄的“华北军政干部学校”学习,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选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9兵团文工团。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他用歌声送战士出征,用歌声迎战士凯旋。在现代战争中分不出前方和后方,在飞机轰炸下,前后方都是一样。每天都面对生与死的考验,承受着血与火的洗礼。战士们的英雄事迹,身边战友的壮烈牺牲,时刻激励着年轻的刘秉义,使他的青春在战火中闪光。经受过如此锤炼的灵魂,由这样的灵魂凝结出的歌声,怎能不饱含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真情呢?在刘秉义的人生底色上难道不是真正的红色吗?请听刘秉义在《黄河颂》中的歌声。“啊,黄河!你是伟大坚强!象一个巨人,出现在亚洲平原之上,用你那英雄的体魄,筑成我们民族的屏障。”这饱含民族精神的高亢、雄伟的歌声,深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在《延安颂》中,那十分温暖的歌声:“夕阳辉烁着山头的塔彩,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春风吹遍了坦平的原野,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这种对革命圣地延安的深爱,难道不是以无数的生命作代价而换取的吗?我从他的歌声中听到了这歌词背后那些更加深邃的爱。
《满江红》是一首岳飞(1103—1142)作词的古曲,歌曲表达了岳飞靖忠报国的强烈爱国之心。刘秉义在演唱该曲中:“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使我们不仅感到了岳飞强烈的爱国心,而且更加鲜明地感受到了歌唱家赋予它的更深、更广、更新的含义,尤其在“踏破”二字,以及“渴饮匈奴血”几个字中,那有力的顿挫和果敢的吐字韵味,我们似乎可以体验到从古到今中华民族在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以后的悲愤和坚强的意志!十分难能可贵。
《教我如何不想他》是一首五四以来的作品。刘半农词、赵元任曲,,创作于1926年。歌词是刘半农旅居英国时创作的,表达了怀念祖国的怀旧之情;赵元任曾说过:“歌中的‘他……代表着一切心爱的他、她、它”。此歌虽然技术性的难度不高,旋律的起伏也不大,但要求歌者通过声音表现深刻的内心世界。刘秉义演唱此曲是我听过的唱该曲唱得最完美的一位。大概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曾听过著名华裔歌唱家、20世纪世界十大男低音歌唱家斯义桂先生唱过,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这次和刘秉义相比较,似乎刘的演唱更胜一筹。这可能是刘的语言的表现力更细致、考究的缘故;斯先生离开祖国多年,华语的运用必然显得生疏。歌曲虽然是五声音阶为基础,而且采用京剧西皮原板过门的音调加以变化,但又成功的借鉴和运用了西方的作曲技法,因此必然地要求歌唱家具备既熟悉民族风格又有西方声乐艺术表现力的功底。刘秉义的风格恰恰体现了两者的完美结合,因此表现力既丰富又有深意。四段歌词以四季的不同景色为背景,刘的演唱均层次分明,洋溢出对大自然与生活的无限眷恋,同时也流露出对危难中的“它”——祖国的思念。尤其是第三段中:“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刘的声音在此处平稳而从容,声音控制极好,形象地描述了凋谢的花瓣落水和水面接触的瞬间形态的情感。同样,在第四段中:“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歌声在这里转到了e小调。此处的声音既稳健,又含蓄、深刻,从凄凉的声音中我们听到了主人公对苦难中的故乡和亲人的深切思念。这两段中的歌唱,没有一定的生活经历,不具备相当歌唱功底的人是很难达到此种境地的。通过对这首歌曲的欣赏,我们可以理解到,对祖国的歌颂,不仅是在口号当中,不仅是高昂的情绪,在低回的声音中,在深深的思念的情景中同样能歌颂祖国,同样能表现对祖国母亲的深爱。
民族情
声乐界过去对歌唱的“民族情”、“民族性”好像有一种错误的认识,似乎认为只有用民族唱法演唱的声乐作品才能很好地表现“民族情”、才能具有“民族性”。这种认识是不当的。其实不论是“民族唱法”还是“美声唱法”都可以表现“民族情”和具有“民族性”。
石惟正教授最近在一篇文章《再致吴碧霞的公开信》(《音乐周报》,2009.1.14)中谈到“美声”和“民族”没有本质冲突,他写道:“你认为你能做到‘鱼和熊掌兼得,意识中还是把中外声乐作品真的当成鱼和熊掌那两种差别极大的东西。这样想,你就不会认为,至少不迫切将唱外国歌、唱花腔和高声区时的好方法能用于中国歌,用于抒情段落和中声区。也就形成在用母语唱民族风格中国歌时习惯上把亲切、甜美,将声音向前说出和声音的竖立感、共鸣的整体、集中、高位置对立了起来。其实表情自然、语言清楚、亲切、润腔合乎风格和西方歌唱优点中的竖立感、整体共鸣、集中的感觉完全可以统一”。这些观点是完全正确的。
刘秉义同志正是在“洋为中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著名歌唱家。他用毕生的精力在“鱼和熊掌”的统一中进行了探索和实践。他在这两者的学习中都下了相当大的功夫。20世纪50年代,他还在部队文艺团体时就唱过单弦、京韵大鼓,说过相声、评书,演过话剧。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以后,先后在著名声乐教育家吕水深、杨比得教授班上学习欧洲传统歌唱。留校任教以后,又向来华任教的世界著名的保加利亚声乐教育家勃伦巴洛夫学习,学得了美声歌唱的精髓。在校期间,曾拜梁小楼为师学习京韵大鼓,拜石连城为师学习单弦,同时还向许多京剧前辈学习京剧。刘秉义是一位能持之以恒、十分有毅力的人。在朝鲜战场上,他坚持在冰天雪地里练唱;在音乐院里,他每天坚持在宿舍——琴房——食堂——课堂一条线式的学习生活;毕业后,每天练唱不断,直到现今已经74岁仍然如此。巴尔扎克曾说:“人类最大的弱点是惰性”。刘秉义正是一位毕生能克服惰性的人。巴尔扎克还说过:“持续不断的工作是人生的铁律,也是艺术的铁律;因为艺术是最醇的创造。何以伟大的艺术家与诗人,既不等定货,也不等买主;他们今天、明天,永远在制作,从而养成劳苦的习惯,无时无刻不认识困难;凭了这点认识,他们才和才气、才和他们的创造力打成一片”。用此语比喻刘秉义的歌唱艺术人生,我以为是极为恰当的。正因为有了这不惜追求、不惜奋斗的精神,所以才能学贯中西,并在以西方技法为工具,用以表达我们的民族风格、表达民族感情方面作出了突出的成就。
我们从刘秉义的这张唱片中可以听到其中的许多首歌曲都有着十分动人的、浓郁的民族风格,如四、五十年代曾广为传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和《老司机》。
《咱们工人有力量》,是马可词曲,创作于1948年。歌中唱道“为了求解放”,是支援解放战争的歌曲。刘秉义以坚实有力、豪迈热情的歌声十分形象地表现了当时工人们为支援全国解放而紧张劳动的生活,生动地塑造了获得解放的中国工人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在前一段以顿挫有力的切分音,又与合唱队互相穿插、遥相呼应,用他那浓烈的声音一气哈成,充分地刻划了工人们沉着、坚毅的性格,表现了他们改造世界的雄伟气魄;后一段,歌声节奏更加紧凑,唱出了欢快的劳动呼号,通过多次反复的短小乐汇,以无比坚强而自豪的声音把歌曲引向高潮,唱出了“为什么,为了求解放”的主题,形象地描述了工人忘我劳动的场面。刘秉义在这首歌曲里以果断而清晰的吐字、洪亮而有弹性的声音,象说话、朗诵一样,让人充分体会到了他演唱现代群众歌曲中的民族气质。
如果说,他演唱《咱们工人有力量》是表现工人的群体形象;那么,在紧接着演唱的《老司机》则是表现灵魂纯洁得象水晶一样的20世纪50年代的工人个体形象。歌中唱道“50岁的老司机我笑脸扬啊,拉起了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啊”。在电声模拟小乐队和手风琴的伴奏下,他以十分口语化的声音、俏皮而幽默的语气、生动而清晰、甚至带一些北京口音中儿化的语音,形象地表现了一位汽车司机的形象;表现了这位充满感激情的老司机发自肺腑的对新中国之爱的形象。在这首歌曲里我们感受到了刘秉义同志从青年时代就充分具备的运用自如的说唱艺术的雄厚功底。在这里,他用歌声表现的工人形象、“民族情”十分鲜明。
唱片中歌唱家还选择了两首表现我国多民族特点的少数民族民歌《在银色月光下》和《阿拉木汗》;前者是悠扬的抒情,后者是欢快的舞蹈形象,两者形成对比。《在银色月光下》是一首新疆塔塔尔族民歌。在我国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这首歌曲深为广大声乐爱好者喜爱,并且久唱不衰。歌曲由三部曲式结构组成。第一段在富于流动性的清淡的和弦琶音的陪衬下,引出了歌唱家那男中音特有的浑厚、优扬而深切的旋律。“在那金色沙滩上,洒着银色的月光。寻找往事踪影,往事踪影迷茫”。歌唱家用稳健的气息、亲切的吐字、十分连贯而深情的声音把人们的想象引入到“金色的沙滩、银色的月光、迷茫的往事”等一系列诗情画意之中,生动地表现出了多情的塔塔尔民族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在第二乐句中有一个八度大跳,他唱得抒展而自然,没有一点断裂的痕迹,显示了良好的歌唱功底。第二段,音乐转入了小调性,“往事踪影已迷茫,犹如幻梦一样。你在何处躲藏?背弃我的姑娘”。这里,虽然歌声的音量不大,但我们从那微微地颤动和较为暗淡的音色中听到歌中主人公那稍激动而较强烈表现出内心彷徨、迷惘的情感,以及在突然醒悟过来之后,四处寻找在月光下背弃他而躲藏起来的姑娘,表达出塔塔尔族青年在凄凉中对爱情仍然忠贞的形象。在第二句反复中,以极轻的半假声唱“背弃我的姑娘”尤其“姑娘”二字的轻声,声虽轻而情意浓,显示出歌唱家良好的艺术修养和深厚的歌唱功底。姑娘虽然背弃、躲藏,情感也迷茫而凄凉,但经过一个七小节的过门,进入第三段的“a tempo”(恢复原速)歌唱时,我们从那激动而豪迈的歌声中听到主人公又恢复了自信。“我骑在马上,箭一样地飞翔,飞呀飞呀我的马!朝着她去的方向。”在这里,我们从那充满青春活力的声音中,感到了塔塔尔族男青年那纯真而奔放的个性和不屈不挠的追求精神。歌曲的结尾处,再次反复歌唱“飞呀飞呀我的马,朝着他去的方向”。前半句音量不断加强,充溢英雄气;后半句随着减缓下来的节奏,音量由强到弱、再弱、到听不见,音质由真声到半假声、假声……。这一句难度较大,用此变化表现出飞奔的快马逐渐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之中。歌唱家处理的得心应手。当今,有不少技术粗略的歌手在演唱渐弱时常常依靠录音,请录音师用按钮掌握。刘秉义则不是,我们从唱片中听到该句中乐队仍保持适当的音量,而歌声却逐渐地渐弱下来,直至听不见。显示了歌唱家高超的技艺。
和抒情的《在银色月光下》相比,《阿拉木汗》则是欢快的,是一首流传在新疆吐鲁番地区的维吾尔族的双人歌舞曲。“阿拉木汗”是姑娘的名字。歌声一进来就是轻巧的、一问一答,活跃而风趣,使人感到有双人在边歌边舞,赞美象鲜花般美丽的阿拉木汗。刘秉义将该曲唱得楚楚动人,那富于舞蹈性的节奏、不断出现的切分音运用得准确而鲜明,使旋律轻快活泼的效果更加突出,结合手鼓的伴奏,使人听之欲舞。
歌曲《回延安》,是我听过刘秉义演唱的中国作品中将美声唱法的优点充分发挥,而又和民族风格相结合最佳、最动人的歌唱之一。此歌是彦克作曲,陈宜、陈克正作词;生动地塑造了老一辈革命家重回延安的丰满形象。歌曲以第一人称“我”为叙事中心,通过30年后重返延安,亲眼目睹延安壮丽的景色而引出的感想,回忆和战友在往日的战争年代奋勇杀敌,以及边区的大生产运动等艰苦创业的岁月。今日延安,旧貌换新颜,山河壮丽、阳光灿烂,更坚定了“我”继续革命的信念。歌曲是三部曲式。第一段,一开始“离别三十年,今日回延安”,歌曲以十分雄壮、豪迈的声音开始,这声音好似居高临下,可以穿过陕北的高山大川,传遍千家万户一般,充分表现了一位老革命踏上熟悉的土地之后,激动不已的心情。紧接着“宝塔映朝阳,延水金光闪”歌声马上变得婉转而亲切,把人们带入延安的宝塔和延水的美景之中。“啊,延安!啊,延安!眼望你壮丽的山河,我心潮澎湃忆当年。”歌声那发自肺腑的对延安的呼唤,就好似从歌唱家的心脏里流出的血液而变成的声音似的,情深、意犹深。此后的歌声宽广而连绵不断,表现了深情地回忆往昔岁月的境界。歌曲的中段,以十分甜美的声音、十分亲切而民族风味十分浓厚的歌唱语言,把人们带入往日延安的回忆之中:月下纺线、山边操练、挥舞锄头开荒地,鸣号出征的战斗生活,香喷喷的小米饭,甜甜的延河水,以及醇厚、亲切的老乡亲。我们听到声音在这里非常柔美、细腻,感情表现得无比真切、朴实,而且渗透着陕北民歌那独具的音韵,展示了这段歌曲十分亲切的意境。第三段,是“三十年后回延安”主题的再现。歌声顿时展现了雄伟的形象,进而又抒发战士的豪情。歌曲由4/4拍转为2/4拍,变成进行曲风格,“我满怀豪情抒壮志,歌唱延安精神代代传。沿着延安光辉的路,昂首阔步永向前!”这里歌声相当稳健,气息不仅富于弹性,而且有韧劲儿,换气自然而不留痕迹,充分地表现出进行曲坚定有力的风格。歌曲的结尾处唱出了全曲的最高音(#f2)这个音高正是男中的“试金石”,然而刘秉义唱得豪迈、雄壮、有力,并且自然而有韧性,生动地表现了歌曲结尾处激昂、亢奋的战斗情绪。最后,我还要专门提及,在歌曲的中段,歌唱家演唱的那一句“小米儿香啊延水甜”我们似乎可以从这深情的音调中闻到小米饭那喷喷的香味和尝到甜滋滋的延安水。用歌声将人的听觉、嗅觉、味觉有机的联系在一起,这难道不正是刘秉义歌唱独特魅力之所在吗?不正是他用西洋唱法和民族风格相结合,以表现民族情方面做出的极为可贵的探索吗?
石油情
《我为祖国献石油》这首歌曲是刘秉义重要的成名曲之一,全国人民从带红领巾的小学生到头发银白的老人都会把刘秉义的名字和《我为祖国献石油》联在一起。他的名字和这首歌曲,我们说“家喻户晓”并不过分。这首歌曲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初,正是我国石油工业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困难时期。我们知道,1963年时,北京的公交车上还背着大煤气包,外国舆论也嘲笑我们是贫油国。当时,中国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而这首歌正是让我们中国人、中国石油工人扬眉吐气的一首歌。刘秉义首次演唱这首歌是在1964年。他曾说:“当时就觉得这首歌非常豪迈,真正唱出了中国人特别是石油工人的壮志豪情”。他那时还在中央音乐学院当老师,就开始唱这首歌了,并在群众中引起很大反响。
这首歌的词作者薛柱国,当时就是大庆油田的石油工人。曲作者是秦咏诚,在大庆深入生活时,创作的这首作品;因此,歌曲非常贴近石油工人的生活,也真实地反映了石油工人的精神风貌;而他们所要讴歌的也正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的大庆精神”。
刘秉义是70年代初第一次踏上大庆的土地。他回忆:“当时,石油工人们还住着一种叫干打垒的土坯房,烧瓦斯气,我被他们的奉献精神深深感动。我和工人们在零下30多度被冰雪包围的井架下,手挽手、肩并肩,高唱《我为祖国献石油》。当时,我觉得一股股热浪涌遍全身,严寒冰雪仿佛都要被我们融化”。
刘秉义还向我讲述过使他至今仍激动不已的,一次在北京首都体育馆演出时的场景:当他唱完《我为祖国献石油》这首歌时,观众席上掌声如雷。他退到后台准备卸妆时,舞台监督满头大汗跑来说观众还在鼓掌,下边的节目进行不下去了。他赶紧返回舞台,多次谢幕后,只好又重新演唱了一遍《我为祖国献石油》!当再一次唱起“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时全场更是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并且场上所有的观众都随着这首歌的节奏整齐的鼓掌。他发现场上大多数观众都是青年人。看来,源于生活,贴近生活的艺术品,不会因为时代的推移而褪色;相反,会放射出更加夺目的光彩。
“茫茫草原立井架,云雾深处把井打,地下原油见青天,祖国盛开石油花……”,刘秉义唱着这首歌走遍了祖国几乎所有的油田。石油工人忘我的奉献精神经常感动着歌唱家。他常回忆2000年去塔里木油田沙漠腹地的一个井队的演出情景:“当时,我站在工人们用汽车车板搭成的舞台上,当看到写有‘我为祖国献石油七个大字的巨幅标语从井架最高处一直垂下来,我眼眶湿润了,我觉得《我为祖国献石油》已不再是一首歌的名字了,而是石油工人向祖国母亲立下的铮铮誓言。”
这首歌曲经历了40余年久唱不衰,这原因除了作品优秀之外,和刘秉义在该歌曲中的动人歌唱亦不可分。近来笔者又多次欣赏了歌唱家在该唱片中演唱的这首歌,领悟到刘秉义演唱此歌的魅力确有非比寻常之处:
此曲为单三部的曲式结构,开始由8小节流畅热情的前奏引入歌声。第一部分“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该部文字上是两句,音乐上由四个乐句组成。歌唱家用自信的气质,稍快的速度,清晰、准确而有一定分量的吐字,通过高亢、抒情的声音,表现了石油工人的自豪气概。一、二、四乐句结尾的四拍延长音唱得丰满足拍、恰到好处。其中的“画”、“马”、“涯”三字字尾都是韵母a的延长,在这里,歌唱家把a母音唱得准确、饱满、圆润而富有共鸣,使感情在这几个母音里得到充分的发挥。在这几个字及其延长音中(以及其他许多歌声延长音中)我感到有着独特的刘秉义式的味道,细心的同行不妨仔细的品味一下,这原因大概是鼻腔共鸣充分、韵母准确、混声有科学的比例,而在里面传送的感情又十分真挚的原因。第二部分“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音乐进入平行调的小调性。歌唱家的轻巧、有弹性的声音将听众带到了天山雪、戈壁风、嘉陵朝阳、昆仑晚霞的景色之中,以低调、流动,时而起伏的抒情声音唱出了富有浪漫色彩的石油工人乐观主义的精神。第三部分,“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这一乐句,音乐又回到了大调性,用果断、坚强有力的声音配合以节奏的变化,与前段形成鲜明的对比。歌声中那富于生命力的附点音符和切分音节奏的运用,增强了旋律的时代感,表现出了石油工人的坚强意志和大无畏的精神。紧接着“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那里就是我的家”音乐逐渐进入全曲的高潮。歌声从较低音开始逐渐地上行十度,并在最高音上延长四拍,声音的力度并从“mp”过渡到“f”,用充沛的激情和富于金属性的高音,生动地突出了“我为祖国献石油”的主题。在这句中演唱的“油”(you)字中的复韵母ou,在歌唱中属较难运用的韵母之一,而且又在高声区,但刘秉义唱得从容、准确、丰满、动听。最后,旋律以拖腔乐句结束时,歌声里充满着自豪、乐观和自信的情感,并使其得到充分的表现和发挥。在演唱第二段时歌唱家的情绪更加激昂、自豪。特别引人入胜的是,在结尾句“石油滚滚流,我的心里”时,歌唱放慢速度以加深语气,用语感的力量把听众引入仔细倾听的境界,然后再自由、舒展、欢乐地唱出“乐开了花”用以结束全曲,收到了极好的演唱效果。
《我为祖国献石油》这首歌不仅传遍大江南北,而且海外的不少华侨也都知晓这首歌和它的演唱者刘秉义先生的名字,不少的人甚至都会唱这首歌。刘秉义曾说:“我每次到国外演出,都有华侨给我送条子,要求我演唱这首歌”;“一位日本友人曾对我说,虽然这首歌的歌词他听不懂,但觉得旋律优美、节奏铿锵有力,是长中国人民志气的一首歌”。
岁月悠悠,如白驹之过隙。转瞬间,刘秉义演唱这首歌,和石油结下的不解情缘已经45年了!现今的刘秉义已经是74岁高龄的老人,但他的歌声不老、豪情不老!由于他成功的演唱了《我为祖国献石油》并表彰他为石油工人服务的精神,他曾被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授予“荣誉石油工人”光荣称号(1993)。他还告诉笔者,他现在最大的心愿,是要到海上去,站在海上油田的平台上高唱《我为祖国献石油》……
技巧与情
我国声乐教育的老前辈、新中国声乐事业的奠基人之一、著名声乐教育家喻宜萱教授生前曾经说过:“歌唱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一种应用科学”。既然是“应用科学”,就必须研究它的科学原理和应用方法。该“原理”和“方法”并非一篇小文能阐述清楚的,但我们可能涉及到部分内容以解释刘秉义所应用的科学歌唱技巧。
从歌唱生理学上讲,歌唱家几乎每一个重要的歌唱技术的获得都是正确的条件反射的形成过程。我门不难理解,一位歌唱家在演唱时,大脑主要应当考虑声音的形象、情感的传送、语言内容的表达,他怎么能顾及得上指挥和歌唱生理有关的数十块、甚至数百快肌肉的运动呢?显然,这不可能。因此,要使这些肌肉形成自动化、有记忆力的职业性的正确运动,就必须使其形成“条件反射”。而“条件反射”的获得,它的创始人巴甫洛夫(俄国生理学家,1849—1936)告诉我们必须进行长期的反复的训练才能获得。有经验的声乐教育家都知道,这训练的时间是以“年”为单位,要坚持几年、数十年、甚至毕生,时间越长,歌唱技术越纯、越精。我讲这些,是为了说明刘秉义高超的、纯熟的歌唱技巧获得的原因。不是吗?他从少年时代、青年时代就滋滋不倦地学习、练习;中年时代也不放弃顽强的锤炼,不息地追求、探索;直至老年,仍然每天练声不止。我想,这就是歌唱家刘秉义事业成功的奥妙所在之一。
这些歌唱生理上所需要的条件反射不是一种,而是许多种。大体上可分为四个系统,即“呼吸系统”、“音源系统”、“共鸣系统”和“语言系统”。研究这几个系统中正确的歌唱生理上的条件反射的原理及其训练并非本文的任务,也不可能简单予以阐述;但,我们可以从这几个方面来研究、观察刘秉义纯熟的歌唱技巧之所在。
关于歌唱的技巧和情感的关系,现在声乐界其说不一,如“以情带声”、“声情并茂”等等。简单讲两者都很重要,缺一不可,并且两者需要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为佳。“以情带声”是指歌唱技术和情感的表达都有一定基础的歌唱者在歌声未出之前,感情提前“先现”出来,然后声音随之而出;此为一种声乐表演的方法,正确无疑。但,如果声乐教师用“以情带声”作为一种训练声音的方法,那就错了。你只用“情”,永远也训练不出声音来。所以较恰当的提法还是“声情并茂”为好,不容易产生误解。刘秉义的歌唱,可谓在洋为中用方面“声情并茂”的一个典范。他的“并茂”是以雄厚的歌唱技术、技巧作基础的。好比轨道和列车的关系。列车有了坦平、坚实的轨道才可以通畅,自由的奔驰;轨道有了奔驰的列车,才能体现它的价值。下面,我们将通过该唱片中的几首歌曲,继续研究他在技巧与感情结合方面的特色。
唱片中的第五首《嘉陵江上》(端木蕻良词,贺绿汀曲)是一首技巧性与艺术性要求都很高的艺术歌曲。嘉陵江是一条流经重庆市的长江支流,在重庆汇入长江。抗战时期,重庆是陪都,国民党的统治中心。许多流亡者聚集在这里。歌曲抒发了广大流亡者的思乡之情,对敌人的愤恨、以及“打回故乡”的必胜信念。它那悲壮动人的歌声,曾经激起无数爱国志士奋起抗日的决心,是抗战时期最受人欢迎的歌曲之一。
这首歌曲的风格很像一首咏叹调,不同的是外国咏叹调一般是喧叙调在前,咏叹调在后,咏叹调作为喧叙调感情的一种发展和深化。此曲恰恰相反,具有抒情性的“咏叹调”部分在前,为第一部分;具有朗诵性的喧叙性部分在后,以表达抗战的决心,这是根据内容的要求决定的。
以上的风格布局,也决定了这首歌曲的二部曲式结构。在第一部分中,刘秉义演唱一开始就把我们带进了主人公因敌人入侵、背井离乡只身徘徊在嘉陵江上,倾吐着对故乡亲人的深切怀念和“失去一切欢笑和梦想”的沉痛、悲愤的心情之中。歌声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带有浓烈的感情色彩。“那一天敌人打到了我的村庄,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我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芳香”。这一段,基本上在男中音的中声区音域中歌唱。我们感到歌唱家稳定的气息和适量而丰富的共鸣,就好似火车行驶的两条牢固而坚实的铁轨;以此为基础,那感情的列车在这轨道上自由而顺畅地流淌;再配合那清晰而准确的吐字,向人们诉说着主人公失去“田舍、家人和牛羊”的痛苦回忆,抒发了对故乡的无限思念之情。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这一段的最后一个乐句:“我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芳香”这其中的歌唱技巧。“我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 十个字当中,历时两小节多一点,音量经历了由弱到强,感情亦不断浓烈;到“泥土的”三连音处音量最大,此后的“芳香”两字,用六拍的时值音量逐渐地弱下来,以至很弱,音色也逐渐地由浓到淡;其中,音量、音色的变化亦与感情密切配合。这里,我想解释一下,这句歌声中的一个渐强、渐弱变化;听起来简单,但一个完美的渐强、渐弱,理论上是较复杂的。在渐强的过程中声带经历了振幅由小到大的过程。同时,由于强声“#do”和“re”两音恰在男中音的换声区上;而唱换声区的声音,理论上是声带半幅或部分振动。这就难了,要求在声带的振幅逐渐加大的同时(即音量加大的同时)声带振动的面积要由大变小(或由宽变窄),没有经过长期的专业训练一般歌手是难以完美完成的。反之,在渐弱的过程中声带亦经过振幅由大到小,而声带振动的面积亦由小到大。在西方的声乐教学中他们一般特别重视自十七、十八世纪流传下来的渐强、渐弱的发声练习。认为这不仅是一个声音强、弱的练习,而且是一个声带机理转换(即声带的全部振动,到部分振动,边缓振动,再从边缓振动到部分、全部振动)的练习。这个练习在各声区都能做到以后,歌者的换声区问题和高声区、低声区的问题也就都解决了。这个理论说明什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声音现象里面包含了歌唱家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汗水!
接下去,第一部分第二乐段当中,歌声虽然在低廻当中,却深深地抒发了“失去一切欢笑和梦想”的悲愤心情。这是流亡者发自内心的倾诉。这时,我们可以感觉到歌声的速度、节奏是较自由的,情感的表达是从容的、含蓄的。
在这段的后部,歌曲以“江水每夜鸣咽地流过,都仿佛流在我的心上”作为过度,很自然地转入激情奋烈并富于喧叙性的第二部分。在这一段里,歌唱家以十分果敢的声音和向祖国宣誓般的语调,表达了主人公战斗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这里面旋律中,果断的节奏型、强力度的同音朗诵式的音调,和第一部分中的情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把歌曲的情绪在结尾部推向了富有戏剧性的高潮,表达了打回故乡、收复国土的必胜信念。歌曲的最后一句歌声“把我打胜仗的刀枪,放在我生长的地方!”这些音全部在男中音的高声区运行,而且要求两个“f”的强音,但刘秉义唱得丰富、稳健而从容,还有着浓烈的感染力效果。显示了歌唱家过硬的基本功。
此外,还应说明,刘秉义演唱的《嘉陵江上》不仅出色地体现了歌曲的结构严谨、情感发展层次分明的优点,而且在具体音乐的结构(例如歌词和旋律的结合、韵味的处理等)都蕴含着歌唱家精湛的艺术表现力。还有,歌声和伴奏的配合,许多装饰音、三连音、六连音的妙用,并和内容有机地、动人地结合,这些也都值得青年歌唱家学习。
在唱片的第13、14首,歌唱家安排了两首很有特色的小歌,即《月之故乡》(彭邦桢词,刘庄、延生曲)和《夕阳红》(乔羽词,张丕基曲)。前者词作者是台湾诗人,描写台湾同胞渴望祖国统一的深情的歌;音乐也写得很抒情。最后,在唱“一个在天上”时,歌声以极弱的半假声处理,取得了极佳的艺术效果。后者,是表现我国改革开放以后老年人老有可为的歌曲。“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对老年人的心态描绘得非常深刻。特别在第二段的演唱,歌唱家运用了半声、轻声的技巧,使人感到歌声中渗透着扑鼻的“夕阳香味”。此乃刘秉义特有的“绝唱”之一。
唱片的最后一首是作曲家田丰根据毛泽东主席的词《沁园春•雪》谱曲的交响性的、有合唱队伴唱的独唱作品。词,作于1936年,发表于1945年8月《新华日报》,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期间。曲,作于70年代。录音,是80年代由原中央乐团交响乐团、合唱团伴奏、伴唱,刘秉义独唱,在北京首演的原班人马。指挥为著名指挥家——严良堃。为了创作好该曲的音乐,作曲家曾“认真地研究了京剧音乐的组织结构和唱腔特点”(《中国现代音乐家传》,春风文艺出版社)。我们凝神吟唱这首歌,可以感受到深含于旋律之中的皮黄音韵。A段,歌声从低音区迂回的旋律开始,唱“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休止两拍以后,马上进入头声区唱“万里雪飘”,以磅礴的气势描绘了北国原野、皑皑白雪、玉彻冰天的万千景象。此后,我们听到歌声以戏曲唱腔上下句对称的风格,缓缓地咏叙长城内外的景色,经过几个回复把情推入了新的高峰,唱出“欲与天公试比高”。然后,歌声一转,用极优美的音色和十分细腻的情意唱出“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结束了第一段音乐。此后,经过一个急速向上推进的间奏以后,进入B段音乐。歌唱家以宽广而宏伟的气势、饱满的声音唱出“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在这以后,歌声的速度平缓下来,娓娓地咏唱“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经过了14小节从容抒发的情意以后,切分音和符点节奏的出现,歌声改变了音乐形象,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三拍子的节奏,突出了词句中的重音,给音乐带来新的动感。音乐再次变换4/4拍以后,歌声顿时宽广而雄伟,并在高声区中长时值的保持,以无比辽阔的声音在高潮中唱出这首歌的主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秉义演唱的这首歌曲气势宏伟、交响性强,具有雄浑的艺术气派。从动人的歌声中,我们不难感觉到歌唱家那丰富的演唱经验和扎实的歌唱能力,同时在语言的表达和戏曲风格的演唱方面亦有很深的造诣。演唱这首歌曲有相当的难度,不仅音乐跨越十三度,要求歌唱者具备宽广的音域;而且音乐形象塑造多变化,音色的变换和风格也是多方面的。不仅如此,篆者在谱子上数了一下,这首歌曲前后共出现了10个g2高音,并且必须使用得得心应手;有些旋律并且长时间在高音域上保持,这些都是男中音的“试金石”。内行都知道,男中音唱g2,就好比男高音唱c3(即High C)。众所周知,唐尼采蒂的歌剧《军中女郎》中有一段著名的炫技咏叹调“快乐的一天”,其中两分钟内要一连唱9个High C,认为这是男高音的极限。当年帕瓦罗蒂正是凭此实力而威震乐坛的。这里,刘秉义是10个g2,相当于男高音的10个High C。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水平。难怪当年意大利专家吉诺•贝基在学生面前说刘秉义“是你们身边最好的老师,你们怎么不好好向他学呢?”并在听完刘秉义演唱的《卡门》选曲《斗牛士之歌》后说:“他的演唱就是我对你们的要求”。看来不无道理。
凭心而论,在刘秉义74岁高龄的歌唱中,你很难察觉到有老年人的苍劲之感。由于他那高超的歌唱功力,几乎使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年轮痕迹。而他唱的《沁园春•雪》恰是他在歌唱年龄的黄金时期的全盛之作。他那饱满的声音、多彩的音色,富有戏剧性、抒情性和民族性的歌唱,那高音中的金属性和穿透力,是我国歌坛上的宝藏、阳光!祝刘秉义歌唱生命不老,青春永驻。
管谨义 天津音乐学院声乐理论研究室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