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出发

2009-09-01 09:03
文学港 2009年5期
关键词:裁缝书记领导

为 群

身边的云朵透着夕阳余辉,显得明亮精白,一堆堆地向后退去。我漠视着机翼边的茫茫天宇,神情凝滞,呆呆地默数着滑溜过去的白云。天边的晚霞五彩缤纷、奇形怪状,艳丽得让人有点害怕。

刚才我还好好地坐在办公室,喝着最后一汁茶,等待着下班回家,此刻却带着陈露登上了飞机,去京城执行紧急公务。

“这人啊,有时候就像一朵云,飘忽不定。”我喃喃自语,像是对身边的陈露在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飞机稳稳地飞行,陈露坐着没事,对着小圆镜在补妆,随口应答:“人啊,谁知道会怎么样,掉下去一下子就没了。”说着朝我连忙伸伸舌头,觉得不该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陈露性格外向,三十七八岁,是街道下面白鹭社区的党总支副书记,我曾听到有关她的不少绯闻流言。对她,我既有点戒心,又有些贼心,心情复杂。

“同美女一块去见阎王也潇洒。”我逢场作戏地搭上一句。

陈美女顺手在我大腿上掐了一下:“老头了还花心。”

下午五点半了,我拿起桌上的方包跨出办公室下班回家,街道党工委林书记急匆匆地拦住我,说那个老边裁缝去了京城越级上访,要立刻去京城带人。我毫无思想准备,惊疑地说:“立刻就去?!”

林书记不容置疑地说:“立刻就去,务必带回老边裁缝,‘两会期间影响太大!”

“这么急?!”我有点不愿意去。

“党办已替你购了电子机票。”

我还想找些理由:“就我一个人去?”

林书记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给你配个美女怎么样?”林书记像是在征求我意见,其实早有安排。

“谁?!”

“陈露。”

“陈露?!”我带着质疑重复了一遍。林书记听出了我口气中的诧异。立即说:“老边裁缝是陈露社区的居民,陈露熟悉情况,去也合情合理。”想了想又加重语气强调:“谁家孩子谁抱走,这也是陈露她们社区的职责。”

我知道非同她一块儿去不行了。

“她已去机场拿机票,有些事我已对她交代了,你们在安检口会合后出发。”

陈露高挑个子,甜甜嗓子,皮肤白里透红,身段曲突有致,举止投足之间充满了成熟女人的柔情与性感。抛开关于她的一些流言蜚语,从男性角度说,我还是愿意有美女陪伴这一趟枯燥之旅的。

老边不姓边而姓毕,老边的绰号脱胎于“双边裁缝”。第一次听到我还以为是裁缝行业的专用名词,后来才知道事出有因。老毕旧社会就在上海滩给洋人做西服。可是一九五七年被下放回老家。下放的罪名是“攻击社会主义吃不饱饭”。当时厂方召集有文化的管理层人士,号召大家向党提意见,老毕是服装厂里的技术员,当然是重点发动对象。会议开了三天,老毕没提一条意见,厂领导说,你们不提意见就是对党和政府有最大的意见。老毕吓了一跳,心想总得提一条意见过过关,就提了建议:以后工厂食堂早餐最好吃干饭,工人们干活有劲;现在早上喝稀粥,不到九点工人们一泡尿肚子就空了,影响工作效率。不几天老毕上了“右派”黑名单。后经上级审查,老毕是学徒出身,没中专以上文凭,不能划为“右派”。厂领导要面子,反正你也提了意见,内定他为“右派边缘分子”,动员老毕下放回老家。老毕回家没了工作,后来居委会办起了服装加工厂,请老毕去当技术指导,总算混口饭吃。“文革”期间工人们停产闹革命,老毕和几个老裁缝闲着没事干,常常凑在一起喝酒,也不知是谁说了句“三个小裁缝顶过一个毛泽东”,被人检举告发,查下来别人都溜了,老毕有“历史问题”,罪名就扣在他头上,可老毕又死不承认,厂方内定他为“坏分子边缘”,清除出厂,交居委会管制。老毕在居委会管制下扫大街,当时每星期三下午,街居里弄那些坏分子都得去派出所汇报思想、学习政策。老毕也自觉地搬条小凳子每星期三去派出所报到。“文革”结束后,那十二位坏分子都平反了,补发了工资,恢复了名誉。老毕却一无所获,答复是他不是文件上定性的坏分子,仅仅是“坏分子边缘”。老毕听得七窍生烟,暴吼起来:“我得到的是‘坏分子的待遇,我为啥不是‘坏分子?!”老毕又急忙奔赴上海,寻找原来的服装厂,要求平反补发工资、恢复名誉。原来的服装厂早已荡然无存。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相关上级部门,答复是“右派边缘”不能作为正式“右派”按文件规定落实政策。老毕当场口吐鲜血,张着血牙喊叫:“我同正宗‘右派分子一样解职下放,我为什么不是‘右派?!”答复是:因为他不是知识分子没有资格评“右派”。五十多岁的老毕闹了几天后生了病,发了高烧,出院后目光呆滞,神情痴痴,嘴里啰啰嗦嗦地念叨:我怎么不算“右派分子”?我怎么不算“坏分子”?此后,逢人就念叨这两句话,没人听他了,他就对着电线杆念叨:“我怎么不算‘右派分子?我怎么不算‘坏分子?”老毕不久就患上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两个“边缘分子”像两座大山压得老毕妻离子散,一辈子透不过气、抬不起头。当地人“毕”同“边”读音差不多,老边老边就家喻户晓了。

真快,仅两小时就从东海之滨飞抵燕山脚下。高空俯视京城,灯火辉煌,硕大无边。一下飞机,陈露立即打开手机说有十多个未接电话,边说边接了一个电话。我在机场门口兜来转去地找出租车,陈露小跑着跟在我身后,却忙着打电话,一条桃红色丝巾在俊俏的肩头迎风飘扬,曲突的身段一经跑动起来更显生动,倒像是跟在老总身边的女秘书。

“上车了!”我终于呼来一辆出租,口气粗重地咋呼。

陈露敏感到我的态度,凑上前来在我耳边软哄哄地道歉:“王领导,姜还是老的辣,你看我是嫩秧子,连这点都不懂。”

女性的馨香在我鼻子前飘荡,我心自然发软。车内一时沉默,倒是出租司机侃侃而谈——到了云南看石头,到了京城观墙头,到了海南吸奶头,到了奉化看光头。现在京城大了好几倍,过去仅三环,现在四环、五环,还在建六环呢。哎,皇城根儿上,天子门生下,城区要多大就多大,土地都增值也算发展经济嘛。接着又谈及“两会”、谈及高官间的轶事,仿佛他也参加了一系列重大会议似的。我说这些事你们百姓怎么知道。司机自豪地说:“京城官多官大信息资源多呗。”下车时的表显示128元,司机还说这数字吉利。陈露机敏地抢着付钱,还说:“王领导,出来时林书记说了,您老同志了,把好政策法律关,生活协调方面的事由我来安排。”

区里驻京留守的同志接待了我们,介绍了老边裁缝上访的基本情况。他们说他们慢了一步,老边裁缝已去过几个信访部门,我们省市区层层都得扣维稳政治分,尤其在“两会”期间政治影响确实很大。现在第一步稳住老边,第二步尽快送他回原籍,以免进一步扩大影响。好在他患有精神分裂症,同正常人越级上访还是有所区别。今晚你们俩人须值班看好他,千万不能让他再跑掉。

我与陈露一一应诺。自己街区的人越级上访,给市里添了麻烦还有什么可辩解呢?吃过晚饭,我对陈露说就我值夜,你去睡觉。陈露弯了弯妩媚的瘪嘴笑着说:“我陪着你。”笑得我心里真有点发痒,那姿态太善解男人之意了。枯燥单调的值夜变得温馨暧昧起来。

陈露靠着我的肩膀,翕动着薄薄的红唇,说这说那。她说她和丈夫原本在效益很差的企业工作,现在丈夫在宾馆当保安,孩子读小学。他和丈夫没高学历、没技术、也没有祖传蛇医伤科秘方可立身,更没有优越的社会背景可利用,全靠自己赤手空拳在打拼。我调侃她:“你得感谢上帝赋予你的身体资源。”

陈露一点也没生气,推了我一把:“王领导你在骂我呢。”她唉地叹了一口气,又自发感慨,她说小人物最紧要的就是识人头识事务,该委屈求全就委屈求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像她这样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已算不错。她又说,九十年代她和他孩子爹正在恋爱,厂长对她有企图,她和男友硬生生地顶了过来。结果在她生下孩子周岁以后那阵子,厂里搞优化组合、末名淘汰什么的,她和丈夫被优化掉,只拿生活费下岗了,她们熬过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我说:“现在你左右逢源,顺风顺水了。”

“王领导,你又在骂我了呢。我知道你们有文化的人在心底里不一定瞧得起像我这样的人,但我算看透了,现在许多事都跟着权转,随着钱行,看着色起。我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也吃五谷杂粮、也想人前风光……

说着说着陈露靠着我的肩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起身把她放在沙发上,又去老边客房里空床上拿来被子替她盖上。老边裁缝也许累了,睡得死沉,张着无牙的瘪嘴呼吸,气若游丝,真让人有风烛残年之感。天快亮时我才倒在床上眯了一完儿。

待我醒来天已大亮,床前小橱子上摆着早点,老边裁缝的床却空了,我吓出一身冷汗:他有精神病,跑掉了到哪里去找?这是领导交给我的政治任务呢!我连忙四处张望,胸口“怦怦”狂跳起来,这该死的瞌睡!我跑出了房间,想找驻京办领导汇报老毕失踪了。我扭头突然望见陈露挽着老边裁缝在宾馆的花圃里散步的背影;那背影真让我感动、欣慰。我长吁一口气,提上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觉得肚子已咕咕叫。回到房间,我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陈露放置的早点,陈露的背影又在窗前晃过,瞬间,我心底涌上了温暖和甜蜜的感觉。老边伯散步回来见到我如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激动地抓住我的手:“王同志,我平反的事跟上面的领导说了,陈书记说上面会给我平反的,你们就不用操心了。”老边伯还是像孩子那般纯真。陈露对我眨眨眼,我哭笑不得,心里酸楚不已。

陈露说今天有好多部门要去跑,要我陪她一起去。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要去办,木头木脑地瞧着陈露。陈露说她一个人去不行,必须同我一起去,要我跟着她就行了。我们只得出钱请了一个宾馆的保安看住老边,两人包了一辆出租车出发了。包车也是陈露想的点子,京城的出租车真是不容易找,要不那天的事肯定办不成。

陈露带着我去了老边上访过的几个信访部门。这些部门的门确实不容易进,幸亏陈露施展浑身解数,才算挤开缝隙钻进去。举一个例子(去哪一个部门不便说),上访的人都静候在一个大厅里,四面没有门窗,大厅正面只有一个电子显示牌,就像银行看电子显示牌按号去哪个窗口办理一样,当大厅显示器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会有工作人员从大门外进来,查验那人身份后,才领你去里面办公室接待。陈露眼珠子一转,拉我出来说:“这里没门,肯定进不去,我们找后门进去。”兜了一圈,果然找到后门,门卫拦住不让我们进,陈露一边笑眯眯地对门卫说明我们的来意(是代表地方组织来带上访人员的),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几包中华软壳烟塞进他们的口袋:“你们很辛苦,我们来带人也不容易,大哥行个方便嘛。”门卫由冷脸转为热脸:“好吧,你们也是地方政府同志,快进快出,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凭我这死脑筋肯定进不去,陈露办事灵活,跟在她后面自己真有老朽无能的感觉。与京城机关工作人员交谈,陈露也很能看好火候、掌握别人的心理。一坐下,她就从包里摸出三个信封,一个是介绍信,一个是老边精神病病历鉴定书,一个是厚厚的开口信封。陈露开门见山,说明注销登记上访人员名字对地方的重要性:“这位大姐,这种精神病人法律都给他让路。您就高抬贵手吧,取消他上访登记记录,我代表地方求您大姐了。”说着挪过去那只厚厚的信封:“你们庙大、庙清,我不多说了。嘿嘿,这就算我们请你们吃顿饭吧。”虽然这些信封大多被退了回来,但注销上访登记的目的都达到了。办妥了事情我和陈露都很高兴,回驻京办路上陈露又让出租司机在药店门口停下,她给老边伯买了不少治高血压、糖尿病、哮喘病的药。我说:“你怎么知道老边伯吃这些药。”陈露咧嘴一笑说:“这是当居干的基本功,不了解居民的事怎么当这副书记?”

回到驻京办我们付了六百多元包车费。我问陈露今天的出手为何这般大方。她说林书记肯定希望消除上访登记,花钱买稳定,十八般武艺当然任我使了。我“哦”了一声,林书记还年轻,进步的空间很大,如果出点事,尤其是在“两会”敏感期间,牵涉到自己辖区,今后的仕途就有可能会梗阻。

消除了上访登记,市里驻京办领导也很舒心,晚饭陈露作东,宴请了所有市里或各县区派来临时蹲点的维稳干部,足足五大桌。酒席上干红干白、国宴啤酒各取所需,生猛海鲜烤鸭水饺应有尽有,菜肴佳点在桌面上置放得层层叠叠。大家欢聚一堂,气氛热烈,情绪高涨。席间突然来了一位在京城参加“两会”的市里重要领导,他来看望驻京办工作人员。陈露更加来劲,眉开眼笑地在酒桌之间穿梭,举着红酒杯,频频与各路英豪干杯。那领导不时地微微含笑,轻轻地为陈露的表现鼓掌。当驻京办主任同领导耳语一番后(我估计是在讲述陈露注销了上面上访登记一事),领导的神情更为开朗,继而露出了宽慰的笑容。领导起身,倒了一点铺杯底的红酒,朝陈露走来:“基层同志辛苦了,我不代表什么,就代表我个人敬你。”干完杯,领导还主动地和陈露握手,陈露在电视里见过这位重要人物,抓住机遇,两手紧紧包裹住领导的手,超出了正常握手的时间值和热情度。

席间陈露口口声声表示受林书记的委托宴请大家,谢谢大家对我们街道工作的支持和帮助。陈露的表现有分有寸,有声有色,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的男士甚至趁醉意说出相见恨晚的感言。我惟恐陈露酒喝过了头,误了今晚坐列车的时间,悄悄提醒她快点收场,省得夜长梦多。陈露举着满满一大杯红酒,站在宴会大厅中央,大声说:“各位领导大哥、领导大姐,谢谢各位看得起我们街道林书记前来赴宴。非常遗憾,今晚我们公务缠身还得赶火车,我把这杯酒干了就算向大家告辞。”满场喝彩鼓掌:“好!好!”

陈露仰脖子倒空酒杯,将杯口朝下,360度转身一圈,又一阵满堂彩:“好!爽快!”

陈露既豪迈又动情地说:“我知道今天大哥、大姐们没吃好、喝好、玩好,回市里后林书记一定会请你们再来,让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我陈小妹一定奉陪各位到底!”

又一阵集体鼓掌。陈露笑容满面地向四周拱手作别。

卧铺票是驻京办代买的,上车后我们的车厢里已有一个中年男乘客,票号是我对面上铺。陈露皱起眉头显得很不舒服。也没办法,四个床位,我们只三张票。

陈露放置好行李,又把老边伯安置在与她相对的下铺床上:“老边伯,睡一觉就到家了,你要乖哦,要拉屎撒尿,吃药喝水的尽管跟我说。”回头又对我说:“老王,你看着点,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陈露领着列车长进来。列车长查看了我们四人车票,就请那个男子去了别的卧铺车厢。那男子瞧瞧我又瞧瞧老边,更是狐疑地瞅瞅陈露,一言不发地提上行李跟着列车长走了。陈露轻快地拉上车厢门,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兴奋地说:“怎么样王领导,是不是宽松了。”我也欣喜,可我只是说:“你的本事真大。”

陈露说她跟列车长协商,我们有特殊任务,还带着精神病人,惟恐伤及其他旅客,请列车长帮忙请走其他旅客。陈露说:“我给列车长看了所有证件他就过来了。”

我说:“是不是包括这个?”我作了个数钱的手势。

“这个你不用操心。”陈露说。

陈露拿出给老边伯买的药说:“你秀才帮我瞧瞧,这些药怎么吃。”我总算有事可做,念着药瓶子上的文字。陈露护起老边伯:“老边师傅,吃药了,别噎着啊。”老边像小孩子一般听话,张开嘴喝口水,艰难地咽下药丸,迷迷糊糊地说:“这是什么地方?”

“老边师傅,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陈露逗着老边伯玩。

“我——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老边伯可怜巴巴地一字一顿地说。

“那你这么大年纪是怎么来京城的?”陈露一边喂开水一边逗孩子般地说。

“你们都很好,分社王同志好,我出来一路上都有好人照顾我老头,这社会变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东告状西上访啊?”陈露笑嘻嘻地说。

“我,我冤屈了一辈子,已经没几天可活了,总不能让我背着冤屈去见阎王吧!不给我平反我死不瞑目。哦,小陈书记,王同志你们说是吧?”

一说及他的事,老边伯思绪就清晰起来,一点不像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老人。我感慨不已,我把我对老边伯的同情和忧虑告诉了陈露,陈露听了情绪一下子低落,看着奄奄一息的老边师傅,眼圈有些发红,想了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多年了,老边师傅也真够可怜的,要是真有什么路可走,我会尽力帮他的”

老边伯熟睡了,我听到了他深重的呼吸声。我毫无睡意,在上铺翻书。心境虚虚慌慌的,看不进书里的内容。陈露在下铺翻动身体的声音,让我心慌意乱。“轧达哏、轧达哏”,列车轮子碰撞铁轨声就像我的心脏在不规矩地跃动。

忽然下铺陈露的响声大了起来,不一会儿,陈露居然摸索着欲爬到上铺来,我的心狂跳不已。

陈露两腿叉开站在两边床上的踏脚板上,上半身子探上来,温柔而平静地说:“老王,拉我一把。”

我放下装模作样的书本,连忙俯过身去拉住陈露伸过来的玉手,似乎感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

陈露很自然地爬到对面的床上,目光柔和,却十分平静地瞧瞧我:“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哦,睡不着,看看书。”我笨嘴拙牙地应答一句。

“老王,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善良也很本分”。

“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能像你这样真诚对待老边师傅的干部已经不多了,能像你这样出差在外还循规蹈矩的干部也不多了。”我听不出她是在称赞我还是在抑郁我。

“下面的老边伯好吗?”

“唉,”陈露深深地叹了口气,“老边伯不好,”陈露似有怨意地说,“张着嘴喘气,呼出的是死亡的气息,我害怕,才上来借你的胆……

回来后的第二天,陈露来我五楼办公室,找我报销出差费用签字。我粗略一看,居然有五位数,可这趟公差连头接尾才四十八小时还不到呢,我倒吸一口冷气。

陈露在一旁笑着说:“现在会花钱就是会办事,钱要花在刀刃上嘛!”陈露说完拿上单据朝我和善地笑笑,上了六楼找林书记报销去了。

回来后的第三天,机关召开大会,街道所有工作人员和各社区书记、副书记、主任参加。会上林书记特别表扬了陈露副书记的主观能动性,她把京城两会期间我街道居民上访事件的政治影响消除为零。林书记还强调:今后我们的社区正职书记就是要从能办事、会办事的同志中选拔。

回来后的第四天,那位市领导居然来陈露社区视察工作,还扶贫帮困结对。陪同的都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重要人物。区里也来不少重要领导。街道林书记十分兴奋地汇报了工作。陈露是社区副书记轮不到她汇报工作,但市领导着重指名要陈露谈谈工作。陈露有准备似地未发言先红了眼睛,几乎是伤感、痛心地诉说了老边师傅的遭遇和不幸,还请求市领导与老边一对一帮困结对。看到市领导有所触动,又凑上一把火说:“老边裁缝几十年来在群众中影响实在太大了,他已朝不保夕,为他平反晚了恐怕来不及,带着终生遗恨离开人世终究不好向广大党员群众交代啊。”市领导听了大吃一惊,十分郑重地点点头,深沉地对身边的干部们说:“我们太不深入基层,太不了解民情了,居然还有这种冤屈之人,这种冤屈之事?!回去一定好好研究老边的事,以最快速度拿出具体的解决老边问题的方案来。”

领导回去后,我问陈露领导怎么会下来社区?陈露眉开眼笑地告诉我:“有些事不好说,反正领导能下社区来视察工作是好事嘛。”

我欣喜老边的问题终于有希望解决了。

那天我去白鹭社区碰到了陈露,我说:“为了老边师傅你豁出去了?!”

陈露诡谲地说:“现在不是提倡‘双赢吗?也不全是为了老边师傅哩。”

我说:“恐怕不止‘双赢,甚至是‘三赢四赢呢。”

“王领导,抬举我还是又在骂我哩?”

“岂敢。”我意味深长地笑笑。

很快,市人大法工委接到老边问题的提案后(陈露接市领导的电话通知才递交的),签注了平反的意见,并且立即提交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没一星期法院下来了为老毕平反的判决书附带补偿给老毕三十万元之多的工资及精神损失费。八十多岁的老边激动得如孩子般嚎啕大哭,我和陈露眼眶隐隐发红,都扭过头去,不忍心看着老边痛哭。无论怎么说,要是没有陈露的出色运作,老毕身上的两座冤屈大山究竟能不能搬掉呢?!我无法抑制悲喜两重的复杂心情,下意识地紧紧捏住了陈露的手指,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像破船耗尽最后一滴油终于到达目的地一样,没几天老毕师傅攥着平反判决书离开了人世,补偿回来的钱一分没花,立了遗嘱,全部捐赠给社区居委会作公益事业经费。

我和陈露去殡仪馆为老毕师傅送行,老毕师傅枯焦的遗容上残留着一条僵硬的笑纹。我和陈露默默无言,心里泛着阵阵酸楚,那酸楚硬生生地冲淡了我和陈露心里仅存的一丝欣慰……

不久,陈露经过区人事局的简单考试,转正为正式事业干部,并调往市信访局;林书记也荣幸高升,任市里某局局长(副厅级);我也终于接到了由副主任科员转为主任科员的晋升文件。

应该说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可我拿着晋升主任科员的文件,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欣喜……【责编 晓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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