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
男孩不喜欢妈妈。
妈妈应该是瓜子脸,而不是鸭蛋脸;应该是剪发,而不是留个马尾巴;应该喜欢红颜色的衣服,而不是蓝颜色的衣服……
男孩想,妈妈也不喜欢他,不然不会把在村小学上学的他扔到离家二十多里外的镇子上的寄宿学校。妈妈对爸爸说,村小学条件差,会把小宝的前途耽误的。她的话鬼才相信,她只不过是想把他从家里一脚踢开。
星期五下午4点半放学,都5点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只有男孩一个人在空旷的校园里,像一只离群的雁。
今天镇子上有大集,男孩走出学校,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上溜达。
一个卖玩具的地摊前,男孩停下脚步,他被一辆遥控汽车吸引住了。摸着遥控汽车,男孩爱不释手,他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不管多贵的东西,爸爸都会给他买下来的。在地摊前,他忘记了时间。
摊主催促男孩,小孩,快回家吧,看西北天云上来了!
男孩抬头,看见西北方向果然有一团墨汁样的东西泼过来。这才想起要回家。男孩撒丫子就跑。
不过读一篇课文的工夫,天就暗了,接着,天空洒下一粒一粒亮亮的雨珠。
男孩认识回家的路,那条路,他来来回回几十趟了,熟。男孩不想回学校,同学们都走了,只有他自己,多孤单啊!再说,他想爸爸了。
男孩跑得快。男孩想,他一定能在下雨之前跑回家,妈妈不接他,他才不稀罕,他一样可以回家。
男孩一口气跑出了三四里,这样的速度让他很自信。
天更暗了,像一下子到了晚上。起风了,风吹打玉米叶的声音哗哗一片。雨点密集起来。
男孩有些害怕了,不住气儿地往前跑,汗水和着雨水,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又跑了一阵儿,男孩小声地哭了。他想,这时要是爸爸在就好了,爸爸是他遮风挡雨的一把大伞。他明白,爸爸这个时候是不会来接他的,爸爸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天不黑是不会下班的。
天多像教室里新刷的一块黑板啊,被工匠一遍遍涂抹,每刷一遍天就向黑夜多探进一步。现在,男孩的视线只有十几米了,男孩的世界只剩下风声和雨声。
哇——男孩大哭起来,他害怕极了。此时,哭成了他摆脱恐惧的惟一方式。
小宝!男孩哭着哭着,隐约听到喊声。他马上止住哭泣,侧耳细听,果然是叫他的声音。在来路上,一声又一声。
是妈妈!男孩像一下子拨云见日,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男孩隐约看见妈妈的影子了,妈妈推一辆自行车在雨里步履蹒跚地挪动着。男孩想扑上去喊一声妈,但是他忍住了。
一个念头闪过男孩的脑海。男孩闪进路旁的玉米地。直到妈妈走过去一大截儿,男孩才从玉米地钻出来,和妈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妈妈的喊声忽然中断了,只听扑通一声,瘦小的妈妈连同自行车一起摔倒在地。
妈妈从地上艰难爬起,又往前走,嘴里重新喊着男孩的名字。
男孩不为所动。
男孩想起半年前,有一次爸爸征求他的意见,你看我们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衣服也没人洗,所以,我想给你找个新妈。
男孩说,我有妈妈,我妈妈在村西的地里,睡一觉就会醒来的。男孩不同意。
爸爸到底还是娶了现在的妈妈。男孩想,爸爸这是不要他和睡在地里的妈妈了,现在的妈妈夺走了他的爸爸。
小宝,翠儿——男孩听见另一个声音——是爸爸,是爸爸接他来了!
妈妈焦急地问爸爸,小宝呢?他没回家?老师说他回家了。妈妈哇地大哭起来。
爸爸说他去找男孩,要妈妈回家等。
妈妈说不,妈妈说小宝一定是迷路了。都怨我,要是我的自行车不坏……我回家坐不住,找不到小宝,我也不活了。说着,妈妈呜呜地哭起来。
爸爸坚决不同意,你回家,我找!
就不!妈妈掉头往回走,找不到小宝我不回家!
爸爸只好搀扶着妈妈,冒雨往学校的方向走。
男孩从玉米地冲出来,大声喊,爸爸妈妈!哭声像震雷,撕破了远处的天空。
第二天,男孩还在梦里,爸爸一把把男孩从被窝里揪出来,说,昨天放学你干什么去了?爸爸瞪着血红的双眼。
男孩不吭声,默默看着被窝里熟睡的妈妈,妈妈的床头立一只吊瓶,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汇入妈妈的身体。
爸爸真生气了,照着男孩的屁股啪啪几巴掌。
男孩没哭,男孩突然想起姥姥教他的那首儿歌:小白菜呀,黄又黄啊,三岁两岁,没了娘啊……俺给爹爹过,爹爹不假错,就怕爹爹娶后娘,娶了后娘三年整,生下一个小弟弟,他吃面俺喝汤,端起碗泪汪汪,拿起筷儿想亲娘……
男孩知道错了。原来,是爸爸不亲,妈妈亲,现在的妈妈和村西地里睡觉的妈妈一样,都是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