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诚斌
在老段长回乡前,几个青工合伙买了一块匾,准备送给他,可是,他们为匾上写什么致词或赠言犯了难。“光荣下岗”不妥,老段长会伤心的。“光荣退休”也不恰当,老段长还没到退休年龄,因金融风暴裁员被精简下来的。最后,他们认为送匾是个错误,于是把匾退了,买了两只暖水瓶,一只真空茶杯,还有一把剃须刀。他们来到老段长宿舍前,门一推就开了,屋里没人。隔壁一个小孩跑来说:“我看见他穿着工作服上班去了。”
几个青工便在老段长的房子里等着老段长回来。他们常在这里与老段长喝酒、打扑克,这里只有一张床,两条凳,一只木箱,大家下班聚在一起喝酒,有时床沿上可以挤坐五六人。箱子上垫一块旧皮带就成了桌子。瓶盖子当酒盅,边喝边聊,特别开心……这一切现在觉得更加亲切;这一切却将随老段长离厂回乡而成为过去。
老段长回来了,看见几个青工,他特别高兴。瞧见他们买来的礼物,他说:“工资低,何必这样,要送就送一张画写几个字就行了。”他脱下工作服,露出满身的肌肉疙瘩,他接着说:“刚才车间姚主任把我喊去帮忙排除机械故障。”
“给工钱吗?”
“给工钱干啥?”
“你已经被裁减,通知昨天就可以不上班了。”
老段长嘿嘿笑道:“来这里十多年了,对这个厂说没有感情是假。我认为,没……没奶也是娘。”老段长的声音有点儿苦涩。
大家担心他的感情继续发生变化,其中一个人开玩笑说:“返乡后,你再不会叫苦冬天无人焐脚了吧?”
老段长也笑道:“农村里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老段长打开箱子,拿出一叠笔记本,说:“这是我的工作日记,里面有一些机械故障分析,我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送给你们或许用得上。”
一位青工控制不住感情,哽咽着说:“段长,你别走。”
老段长说:“有的人占着茅坑不拉屎,有的人却有屎无坑拉,拉进了裤裆里。我们这些老同志比不上你们青年聪明好学,减人当然减我。”
“你已经为公司奉献了十几年,吃苦耐劳,到头来……”
老段长唬着脸说:“千万别说这话……我家里有一亩三分地,不怕。你们可要把这个厂救活!”
大家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他们决定明天一早来给老段长送行。老段长说不用啦,十五年前一只箱子一床被子挑进来,十五年后挑回去,中年人,肩头这点力还是有的。
第二天,天未亮,几个青工就悄悄来到了老段长房前,里面亮着灯,从裂开的门缝中可以看清房间里的一切。只见老段长拿着一块大镜框凝神端详,人如枯桩。哦,那是一块匾,不知是谁送给他的。
青工们推门而入,老段长急忙把匾往床上放。一位青工从床上把匾拿了起来,大家看得满腹狐疑,匾上写着“光荣退休”四个红漆字,落款居然是他们几个人的名字。
老段长神情很窘迫,说:“我把你们给我的那些东西退了,换了这块匾,挂在家里,我就会经常想起你们,想起公司。”
敏感的青工们却想到了这其中的另一层意思,大家尽管没说出来,但心里都明白。那块匾倾注了老段长十多年的心血,是履历,是历史,他要带着最后的心思,向父老乡亲证明着什么。
天已经蒙蒙亮,老段长挑着行李,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那块匾却刻在这些青工们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