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菜园了出发

站在我的菜园子里，我比我的菜们高不了多少。那时我六岁。我的命比现在任何一个城市小孩的都好，不管怎么说，六岁，就有了自己的菜园子。

老天为什么会把这种幸运独独给我?我在想，也许因为那时候我住在乡下，那时候我又小又瘦又穷。

等长大了，我才知道，别人在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幸运。鲁迅不是有过百草园，乔治·桑不是有过比克多尔堡，蒙哥马利的安妮不是有过绿山墙么?尽管他们的名字听起来都像雷声一样震人，但是，小小的小风也有自己的青萍之末啊。

个子小的人看什么都是大的，这块大概不足二十平米的菜园子，让小小的我看上去一望无际，我像马儿在草原一样在菜园奔来跑去。在吱呀呀的大门以里，哗哗响的秫桔篱笆之内，窗子方方的眼睛日夜望着我的菜园子。菜园里长普通的黄瓜、茄子、老母猪耳朵般的扁豆等等。

土豆脸憋出了紫花，像母鸡一样蹲在土里下蛋，茄子像大肚子戴花帽的孕妇。如果窗户关得不及时，胖乎乎的豆角花就会爬进窗子。篱笆外头有时时刻刻准备冲进园子的蒿子，灰菜和车轱辘菜动不动就占满了垄沟垄台。我整天在菜园子看着吆喝着这些家伙，生怕看不住，我们的菜园子就被这些野草抢占。

那些黄瓜呀，我几乎天天趴在黄瓜架下等，它也是慢腾腾地，不愿长大。

那些韭菜啊，总是争着抢着往垄外跑，管都管不住。

那些像花一样的蝴蝶，像蕊一样的蜜蜂。像叶子一样的蚂蚱，日夜萦绕着我的菜园子。

等到夜晚，我伏在窗台上，像老实的倭瓜花一样静静地聆听，听那些远处来的蛐蛐和山叫驴们给菜唱歌。那样的日寸刻，我感觉自己在认真地长，像一棵正正经经的菜一样，认真地长。

我相信有菜一样认真长的童年，长大了一定也会很盎然。多年之后，即便诗歌不找上门来，这个像菜一样的人也会主动去寻找诗歌。

因为像菜，叶儿始终是饱满油绿的，因为像菜，心儿永远是水灵的。还因为像菜，头上好像始终顶着一朵朴素的小花，根上带着甩也甩不掉的泥土。

我是一棵乡下菜园子里的菜，喜欢土土的样子，喜欢可着秧地长。

等我的菜园子老了一点的时候，我也大了一点，我从菜园子的秫桔篱笆里迈出来，根上带着土就出发了。

这就是我的新的儿童诗集《写给老菜园子的信》走过的、也正在走的路。它说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话，这些话，始终都和菜园子有关。

《写给老菜园子的信》是从菜园子出发的，走过庄稼地，听玉米毕剥作响；经过沙漠，看一棵小草看守一粒沙子；走过草原，听小野狼嘴伸进土里的嚎叫；最后，写它的人还是像被拍了花一样眼睛直直地走进了唐诗宋词，并久久地停靠在那里。我知道，那是这个爱诗人最后的绿地和氧吧。就像回到小时候的菜园子一样。

好吧。就过这样一种自然的诗意人生!

给文学少年，王立春的一组儿童诗

写给老菜园子的信

当早春融化了最后一个冰茬儿

老菜园子我用树枝

在松软了的黑土上

给你写信

即使没上过学老菜园子

你也能看懂

一年级的字很简单

窗玻璃都认得

雪地都认得

地上的沙子都认得

横横竖横竖勾撇点

我从垄沟写到垄台

从菜埂写到园边

我把笔划拉得很长

就是为了让你认得

也许明天早上

你就哈着白气醒来

揉着被土迷了的眼睛

打量着满园子大大

小小的

信

那一地都是我的名字啊

老菜园子你是不是

无比激动

你可千万别让

任何一条垄翻身

那样就会把名字埋上

你这个种什么就长什么的老菜

园子啊

种了我的名字

那可是一件

相当危险的事情

等待春雨

春雨要是不来

老菜园子就搂着种子们

坚决不发芽

等待春雨

屋顶上的炊烟

希望南风来给梳成背头

等待春雨

小桃树希望自己

被淋成落汤的小鸡

等待春雨

矮矮的垄沟

希望自己能打起饱嗝?

老菜园子哟

你脾气再倔

喝了春雨的种子们

还能忍住自己

不发芽么

王立春简介：

王立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儿童诗和散文曾入选小学课外语文和师范学校教材。短篇作品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新世纪儿童文学奖，文化部蒲公英奖等。儿童诗集《骑扁马的扁人》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其他作品有儿童诗集《乡下老鼠》《写给老菜园子的信》及儿童长篇小说《魔法向日葵》等。获得过辽宁青年作家奖、辽宁省“四个一批”人才称号、辽宁省优秀校外辅导员、沈阳市优秀文艺家等荣誉。2009年4月获儿童文学全国十大魅力诗人称号。

责编肇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