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芳
越剧《紫玉钗》首演于1993年,集中了当时上海越剧院一批风华正茂的明星——钱惠丽、单仰萍、章瑞虹、方亚芬、章海灵、张永梅等,阵容整齐,风格青春,其中“赠钗”、“思玉”、“见十郎”几段唱腔,更受到戏迷的喜爱和追捧。凭借在该剧中的出色表现,钱惠丽和章瑞虹双双摘得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
一晃16年过去。此番重排重演,接棒主演的是杨婷娜、王柔桑、忻雅琴、陈慧迪、张宇峰、蔡燕等一批优秀青年演员。她们或在大赛中多次摘金夺银,或担纲主演过几台大戏,均拥有较强的表演功底、积累了一定的舞台经验。更重要的是,她们的年龄与剧中人物的年龄相仿、气质相近。“上越”此为,似有以经典剧为年轻演员提供更多历练、使其加速成长之意。剧中一句唱词写得明白:“我用心头这杆尺,量了我也量了他。”
《紫玉钗》的故事本是一个标准的唐人传奇,才子与佳人,爱情与阻挠,不论结局是悲是喜都必然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汤显祖《紫钗记》则一改唐人传奇中霍小玉痴情被负、抱恨而终的命运,给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而越剧《紫玉钗》的编剧从擅长演绎儿女情长的剧种特点出发,去掉了黄衫客这一豪侠人物,将问题留给了男女主人公自己解决。如此一来,男主人公李益成了一位深情、忠诚、有骨气的才子。因着这些改动,越剧《紫玉钗》更像是一个唯美的成人童话,虽然有些过于理想化,却不失为一出好看的戏。
风采翩然的李十郎一亮相,便博得了霍小玉和卢燕云的倾心。面对太尉许婚的诱惑,李益毫不动心,为此甘愿接受仕途受压。三年戍边,他信守与小玉的承诺,表现出真诚这一最动人的气质。用李益自己的话说,自己乃“‘痴儿郎”也。当年,钱惠丽曾成功塑造了这一偶像派的白马王子,在表演时除外形注重潇洒倜傥外,最重要的是体现内心的“真”字。此次饰演李益的杨婷娜,正有着这种坦率和真诚。如果说潇洒台风是可以培养、表演稚嫩是可以磨练的话,那么这种发乎天然的真诚是更加难能可贵的了。
汤显祖笔下的霍小玉由于出身曲坊歌女,对自己的地位多少有点不够自信。而越剧则给了她更加自尊的个性——她要的不是与李益的“八年之约”,而是生死之盟,要与李益白头偕老。这种自尊使她少了些自怜自艾,多了些不卑不亢。如果说遗钗定情、赠钗惜别表现的是她柔情的一面,那么在朋友遇到困窘时,她毫不犹豫地奉上她与李益的定情信物紫玉钗,则展现出了她侠义的一面。她的理由是,李益如果知道,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勇闯喜堂一场,小玉面对权贵的逼压毫不畏惧、据理力争,其坚强程度令人难以置信。看来,爱情终能让一个人成长和坚强起来,而此时小玉的风骨应该远比她的才情和美貌更有魅力。不过,年轻演员此刻的表演显得温柔有余、风骨不足。
卢燕云是李益与小玉的恋情陡生波澜的直接原因。但这个人物并不让人讨厌——首先,她很有眼光,放着那么多求亲的王孙公子不瞅不睬,一眼相中了李益。其次,她有着一般女子少见的明快性格,积极进取,敢爱敢恨。然而卢燕云还是痴心的,她为等李益,三年不嫁,当见到紫钗,以为小玉背弃李益,她二话不说就赶到李益的大帐报信,当面吐露爱意。这种奔放情怀,多少与她出身将门有关,可她终究不解自己“哪一点哪一处配不上他”。只是,爱情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言。当亲眼见证李益与小玉的坚贞爱情后,卢燕云才理智地选择了退出,暗伸援手成全一对有情之人。这样的性格设置,非常讨人喜欢。方亚芬个性之爽朗,与卢燕云多少有相通之处,加上她出类拔萃的唱工与演技,演来驾轻就熟,恰到好处。这种收放之间的分寸把握,往往是年轻演员最需用心琢磨与感悟的。
其他配角也都比较出彩。李益的两位好友崔允明、韦夏卿,一正一邪,一个仗义扶危,一个贪权趋利,成为剧情的有力推动者。扮演崔允明的王柔桑虽显单薄,却有正气,范派宽亮的音色对这样磊落坦荡的角色十分适宜。陆派小生张宇峰平时很少出演韦夏卿一类的反派人物,对她来说,此次是个不小的突破。韦夏卿的唱腔中加入了滑音,刻画出这人物的心术不正;拜望卢太尉那一场,“礼仪”和“李益”的小小误会,以及跌坐地上却被当作大礼参拜的情节安排显得趣而不浮,使人会心一笑;喜堂一场,韦夏卿喝命家丁“棍棒伺候”,试图以武力威逼小玉,冷冷的一瞥画龙点睛般地突显其唯利是图的凶狠一面。年轻的老生蔡燕近几年来经过《红楼梦》、《西厢记》、《西园记》等经典剧目的磨练,演技趋于成熟,显得老成稳重,把一个爱女心切、以势逼婚的卢太尉演得可圈可点。
越剧《紫玉钗》原本出自著名编剧吴兆芬之手,文辞通达,多有佳句。这次吴兆芬放手将作品交给青年编剧黄燕整理,给了年轻人很大的机遇和鼓励。2009版《紫玉钗》在基本保留原本男女主人公的唱腔外,对台词和一些次要人物作了删减,使戏更为紧凑集中。此次的导演是“上越”最年轻的导演吴佳斯,舞美等要职也多由年轻人担纲。笔者以为,这批年轻主创的创意、才情和表现令人激赏,但也有瑕疵可寻。比如对全剧节奏的把握还有不足,对人物的理解也有欠缺,使一些人物的个性变化多显急促和突兀。比如韦夏卿在挑弄是非、骗取紫钗的行为最终败露之后,竟然批评起太尉“仗势欺人”,并理直气壮地宣称“就算我捣鬼,也是你做的榜样!”虽然令人解气,却不符合这一人物的身份和性格一且不说韦夏卿有没有这样的是非观,就说他本是一个极度在意自己前程的人,怎么竟敢跟掌权的上司如此讲话?特别是最后一场,由于对原作的修改相对较大,所以显得情节太过跳跃。比如小玉怒斥太尉,却因卢燕云的出场匆匆结束;再如礼让小玉拜堂的情节,交代得还不够清楚,“有情人终成眷属”诚然满足了观众的心理预期,但编导的笔墨似乎不能省在此处——太尉连嫁女请帖都发出了,难道就这么轻易算了不成,总得给他一个够宽的台阶下吧?
把一台曾经取得过很大成功的大戏完全放手给一批年轻主创人员,是需要魄力与勇气的。限于经验,他们的手法一时还略显稚嫩和生硬,难免闹些笑话、付点学费。不过,与其让她们纸上谈兵等机会,不如给她们更多的机会和自由的创作空间,共同磨砺携手成长。“上越”此举,令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