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园(外一篇)

2009-08-21 07:35魏桂英
威海卫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驼背老伯梧桐树

魏桂英

小时候,老家南边有三间草屋,草屋里住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孤身一人,平时种地,农闲时卖点日常生活用品。老人驼背,因而我叫他驼背老伯。驼背老伯的屋前是一个大园子,我叫它“青水园”。

童年的我不太合群,有时候不能与小伙伴们很好地相处,于是唯一的去处便是青水园。青水园名不副实,里面没有水。一到春天,园中那些似草非草的植物就铺满了园子。园子里有两棵高高的杨树,树上有鸟窝,偶尔可见窝中的小鸟探出头来。夏天,几棵歪脖子枣树开出淡淡的小黄花,园子里溢满了淡淡的香气,令人心醉神迷。最好的要数秋天,那串串红枣压枝,看上去如片片红云,很叫人喜爱。还有一种叫“扫帚树”的植物,梗子大大的,我常用它编织自己喜欢的“小筐筐”之类的东西。编的无聊时,就钻入草丛捉蛐蛐、蚂蚱,直到累的满头大汗方才停下。这时候,如果驼背老伯有空,便和我一块捉。不过,很多时候我会将捉到的蛐蛐放掉。驼背老伯问我为什么捉到了又放呢,我说我不忍心将他们关起来。驼背老伯听了就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塞给我,那糖的滋味至今回味无穷……

园子里有蜜蜂,我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生灵。记的有一次因为可怜快死的小蜜蜂,将它放在手上,不想竞被蜇了一下,疼的我直掉眼泪。驼背老伯就过来哄我,直至使我破涕为笑。

清晨,太阳还没跃出地平线,我就早早地来到了青水园。踏着园中的青草,任露水打湿了鞋子和稀疏的头发。有时候因为采摘大碗花和蒲公英,竟忘了吃饭的时间。不过那黑黑的如小珍珠般的野茄子味道很美,我每次只肯摘一点,然后坐在树下享用。听着驼背老伯拉风箱做饭的声音,闻着野花和小草散发出的泥土味气息,我感觉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有时候,驼背老伯把饭做熟了喊我和他一块吃。大概是驼背老伯的饭做的好吃吧,要不然怎么会妈妈来叫我回家吃我就是不听呢!

驼背老伯在园子里种了一些黄瓜、西红柿。每到收获的季节,我总是拼命地吃,只吃得小肚子鼓鼓的。驼背老伯见到我这个样子就说:小馋猫,明天再吃吧,我会给你留着的,好东西可不能一下子吃完啊!

遇到受委屈和不顺心的事,我就跑到园子里去,去看那高高的白杨树,奔波忙碌的小蜜蜂,满园的小草和野花……于是烦恼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回头看时,发现驼背老伯正站在我身后满眼慈爱地看着我呢!

夕阳将没,青水园里一片金色的余辉。驼背老伯也偶尔坐在园子里默默地看夕阳。这时的我则乖乖地蹲在旁边和他一块看,看那又红又大的夕阳……

驼背老伯笛子吹得很好。吃过晚饭,驼背老伯就拿着小椅子来到青水园里坐下来吹笛子。月光如水,笛声飘荡在青水园,悠扬哀婉,给看上去朦朦胧胧的青水园增添了一种神秘色彩,而站在驼背老伯身边的我也听的人了迷……

离开青水园随父母进城那年,我刚满七岁。当时驼背老伯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声音颤抖地说:孩子,你可得常回来呀……想想与驼背老伯和青水园即将告别,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失落,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转。现在我才明白,其实驼背老伯是孤独的,他孤独于街头叫卖,孤独于春天的幼芽,孤独于夏天的“大碗花”,孤独于秋天的野茄子,还有那渐渐模糊的小女孩!总而言之,我和驼背老伯分手于故乡的青水园。

进城的我,常常梦见故乡的青水园,梦见孤身一人的驼背老伯,醒来后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十八年后再回故乡时,驼背老伯早已驾鹤西去了。人去屋园在,只不过草屋的屋顶长满了野草,草屋里面已成了灰鼠的“安乐窝”。当我站在那属于自己童年生活的三间草屋旁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想流泪。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如今的青水园模样依旧,但孩子们却很少上这儿来玩了。

我清楚,孩子们根本不知道草屋里曾住过一个驼背老人……

寂寞梧桐

奶奶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

记得上小学的我总喜欢在梧桐树下看书,树上有片片树叶飘落,那飘落到书上的一叶如今便成了我记忆中的帆船。

想起梧桐树,就想起了奶奶,因为我记得奶奶总爱坐在梧桐树下做活。

奶奶院里的梧桐树,笔直的树干粗壮而苍劲,昂扬向上。一到春季,梧桐树枝绿花开,芳香顿时溢满了小院。落下的梧桐花犹如小喇叭,可爱极了。到了夏季,梧桐树茂密的枝叶像撑起的遮阳伞,遮挡着炎炎烈日。走进小院,竟然能感到丝丝凉意。夜晚,奶奶拿个小蒲团坐在美丽的梧桐树下,搂着幼小的我,开始给我讲故事,什么嫦娥奔月啦,牛郎织女啦,孟姜女哭长城啦……

听奶奶不止一次地和我唠叨:你爷爷是条汉子,你爷爷是村上最好的人,妞妞你知道吗,你爷爷生前平常没事就喜欢摆弄院里的梧桐树!我那时对奶奶的话似懂非懂,天真地问奶奶你也喜欢梧桐树吗?奶奶说,傻孩子,你爷爷喜欢当然我也喜欢,我喜欢梧桐树的一切,包括喜欢梧桐树上的鸟叫,喜欢梧桐树上的小花,喜欢梧桐树的叶子,更喜欢梧桐树上那一串串像玻璃小球一样的种子。

奶奶说起这些时,眼睛烁烁放光,神思悠悠……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多次说过父亲的生日“毒”,是个“克父”的人,她说因为爷爷死的那天正是父亲三岁的生日,尽管她一直很疼爱和娇惯父亲。据说爷爷死的那年是大旱之年,死的那天恰好是清明节。爷爷给梧桐树浇完水后感觉有些饿,就吃了一碗父亲剩下的小米饭。吃完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夜里,爷爷却肚子疼起来,疼的浑身直冒汗。请了村里行医的孙老先生来,喝下了一碗浓浓的、苦苦的药。但爷爷还是扔下奶奶和不到三岁的父亲咽气了。临死前,爷爷没有想到三岁的父亲,竟然只嘱咐奶奶要好好侍弄院里的梧桐树,因为那是祖先手上种下的,原先祖先有话,不要让它枯死,千万要好好侍弄!奶奶心肺欲裂,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爷爷去世那一年,奶奶才刚满十八岁,十八岁,花一般的年龄啊,而奶奶却要一个人面对残酷的生活,面对无穷无尽的孤独,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哄着三岁的父亲,小心地侍候着梧桐树。奶奶每当说到这里,便不再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在流淌,而年幼的我眼里却没有眼泪,心安理得地躺在奶奶的怀中,安然入梦。在梦里,梧桐树美丽的花儿飘入我的怀中,香香的、甜甜的……

奶奶为了年幼的父亲,留在了这个有梧桐树的家。

于是奶奶听了爷爷临终时的话,继续精心侍弄梧桐树:浇水,施肥……

“克父”的父亲长大了,先后成了乡拖拉机站站长,而后又成了县木材公司经理,这令寡居多年的奶奶感到自豪。父亲想让奶奶进城,但奶奶总是看着梧桐树说她离不开故土,离不开小村,离不开这个院子。奶奶说到做到,她果然在这个有梧桐树的小院一直住到去世。

后来听父亲说,奶奶和爷爷是“自由恋爱”而结婚的。奶奶走亲戚时路过屋前的梧桐树下遇见了爷爷,两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当然,那时候爷爷家还没有院子。在那个年代,奶奶和爷爷是如何冲破各种束缚走到一起的,父亲没有说,我只有想象的份。

1985年的一个春天。在一个梧桐花开满小院的日子里,88岁的奶奶静静地走完了她的一生,奶奶死得很安详,是坐在梧桐树下和邻居闲聊着死的。奶奶说着说着就没气了,没留一句遗言。

我想,如果奶奶临终有遗言,肯定会嘱咐后人侍弄好梧桐树。

奶奶走了,只剩下落寞的庭院和庭院里的梧桐树。

如今,已长成青年的我站在奶奶的院子里,站在梧桐树下,怅然而又失落。那皱巴干裂的树干,仿佛是奶奶满脸的皱纹。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一阵风来,梧桐花落了一地,梧桐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我知道,那响声里有奶奶的幽怨与哀愁,有爷爷的歌唱与吟哦……

寂寞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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