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外一篇)

2009-08-21 07:35华珂如
威海卫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马山川端康成烟火

华珂如

一切,她都按着母亲的指点去做的。让跪拜,就跪下去拜。让烧纸,就烧纸。她接过母亲递来的三炷香,双手合十,虔诚跪拜。用小枯枝拨弄点着的红色祈愿符,和黄色冥纸,好使它们充分燃烧。这些,母亲和弟弟做得比她都到位。好像母亲还敬了些酒,朝着天地。她不记得是白酒还是啤酒了。只知,在低下头去触到土地的那一瞬间,她再次真切地看见了自己。一个灵魂。一个世界。很遥远的。然后,她抬起头来,看满山弥漫的烟火和山顶寺庙亮着的灯。烟火,是人们烧的纸,焚的香。而被烟火和人们的虔诚弥漫着的那个夏日夜晚,显得神秘,近身,幽远——至少,在她眼里心里是的。而那样的时候,她的清醒和恍惚一样深刻。看着尘世间的男女,想象身在其中的自己,犹如一个隐形人。她知道,那一刻,没人在意她的感受。人们看到的也是混迹于尘世的,她的身影。

从走近山下摆摊的灯光处,她就只默默地看。山路上有摆摊出售祈愿符和香烛的人以及更多行走在朝拜路上的善男信女。她也在他们中间。看他们结伴嬉笑着走去,然后再嬉笑着返回。不远几十里路,人们开车或骑摩托车而来,一路扬起些尘土。到进山路口的收费处,许多人便下车步行进山。其实,进的只是一段长长平整的山路,并无多少人真的去爬到山顶。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穿梭在各自的念想里。出售祈愿符的商贩用毛笔替顾客书写,在各种印好的求财,求功名,求福禄安康的红纸黑字符上,写下顾客的名字或者顾客家人的名字。一个说着名字是哪一个字,一个就在红纸符上空着的名字一栏填上,不明白时。一再问,顾客就连说带比划,要写在祈愿符上的名字到底是哪个汉字。书写的商贩带黑框眼镜,从眼镜上面看顾客比划的字时,像极了早年间的账房先生。也有卖水果和零碎民间玩意的。那个夜晚,被这些光景衬得极热闹,像是赶集。

记得,在按着母亲的旨意做一切举动的时候,她只依势而行,心怀一份敬畏和对民间习俗的尊重。甚至为自己穿着裸露出肩膀的吊带衣衫和轻盈裙裾前来,顿感很难为情,仿佛自己在此亵渎了什么。其实,她是喜欢这份人间烟火气的,也更喜欢仰望夜空,想着,那个天外的天以及连不远处的大海都飘远了似的。也喜欢看夜空弥漫的烟火,烟火里有俗世,也有尘外。按理,这些烟火应当被安置在山顶寺庙里的,可寺庙在山顶,天又黑,山路也有陡处,难走。所以,人们念着只要心诚,在山下,在仙姑生日前一晚,来虔诚祷告。一样会灵验的。相信寺庙里被明代光宗皇帝赐号“慧觉禅师”的刘仙姑及观音菩萨和送生娘娘,也一定能听见人们的祈祷,从而赐福于人们的。这座位于山东地界的山是国家自然保护区,叫马山,有多处景观,自然的,人文的。其中的硅化木(木化石),世界罕见。马山石林和英国的“巨人堤”、美国的“魔鬼塔”并称世界三大石柱群。山顶的玉皇庙亦称“聚仙宫”,俗称“养老宫”,始建于明代永乐年间,兴盛时期一度成为道教龙门派的第二祖庭(第一祖庭是北京白云观)。山上还有白云庵、千佛洞、狐仙居等人文景观。有一眼丹泉井,泉水甘冽,流淌经年。引得爱茶的人单为汲这泉水而来,回去泡上好的茶。

她父亲从不喝白开水的,只喝茶。也常说,用这泉水泡茶,到底不一般。父亲平日里喜好书画。所以,就自己在红色的祈愿符上写上家人的名字。她不记得具体内容,只记得都是极凝练的话,没多少字,却道尽一个个朴素的愿望。父亲母亲对她和弟弟说,这样,也只是一份心意。老百姓过日子,求得就是个平安。她知道,父亲母亲一生向善,都是本分的人,只想一辈子本本分分过平实的日子,一家人都健康平安就好。

这是夏日马山白云庵山会前一晚的事,马山一年当中有四个不同名目的山会。白云庵山会当是最隆重的。而在她,也只参加过这一个,这一回。整个进山事宜,她都安静地去做。焚香,烧纸,祈愿,她的愿望是希望家人和自己都好好的。而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内心一直忘不了一个身影——红点狐狸,也叫火狐狸,或者马山一点红,只因为在其头正中间有一点红,便得了一点红的名。它有神秘美丽的传说,很人性的,是灵巧的善。每次,来这里,它的身影和这片美丽的土地,总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恍惚着,今夕何夕?此刻,想起那只美丽、充满灵性的红点狐时,仿佛眼前已惊鸿一瞥。它的身影,令她动情。也许,恰是它与人类演绎的故事打动了她。她愿意相信它的灵性,它的善。或许这样的时刻,它正躲在山里的某个洞穴,某块岩石后面或树丛下面,向着这情景张望呢。它懂这一切的。她知道,其实世间事物,红尘和红尘之外,原本就有着丝丝脉脉联系的。就她自己而言,许多念想,便一会儿出世,一会儿人世的。而跳出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淡然地看眼前的红尘事,包括在微微笑意和一抹悲凉里,看到的那个自己,已然了无俗世的欢喜烦忧。

那个夜晚进山,然后出山,一路上,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看人们热热闹闹许愿,然后,像赶集似地闲逛。在她,更多时候,只想着让自己尽量变换心思,以止住随时会流出来的眼泪。那是对着心里寂静的山脉、天空和大海以及这夜色和遥远的什么地方,涌出的眼泪。这眼泪对尘世而言,是莫名的。对山川、大海、夜色和遥远却不是。

瞬间

虽然早就入秋了,庭院里黄色的南瓜花依然热烈开放,一朵一朵,朝开,夕垂。朝再开,夕再垂。前阵子,采访一大姐时,她告诉我,可以把南瓜花摘下来,做菜,很好吃的。回来,我也没去摘它们。只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还是让它们安静地随缘,走完这一季的生命历程好些。

一片高粱,一片玉米,在斜风细雨中飘摇,有旷古的味道。蛙鸣,似近似远,唱着季节的歌,轮回。恍惚间,今夕何夕?有泪,在眼眶里。自己知道,只因了这份风情,相识的,陌生的。

安静地看涨潮时的大海,海浪涌上来,退下去;退下去,涌上来,打湿在海边玩耍的人。海浪和惊叫声,搭腔成一幕世间风情。远处,帆船或行或驻,都载满浪漫和海腥味儿——

拍到旧的门和大缸里的金鱼,还有路边的野花、狗尾草,心底,都有一番感动。遥远的,未来的,生命里的——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这样的感动依然。海上的风和林间的风,都是风。风过处,大海和原野的味道,留下痕迹。都一再经不住思想起那份美丽的忧伤,忧伤的美丽。即便,只瞬间的体悟,也是享受呢。

久不见面的亲人,一旦见面,终究忍不住要掉眼泪的。

既而,随亲人一道,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晚,在很大的公园里,融进一派热闹中。几乎一切娱乐活动,这里都有。男女老少,吹拉弹唱。硕大的屏幕,在播放电影,广场宽敞,台阶上面散坐着男女老少。太极、舞蹈、流行歌曲等等,都有一撮一撮的人。即便他们互不相识,也按着各自的喜好,聚在一块儿娱乐。我和家人一起挨着看过去。自己也会情不自禁舞蹈。随着乐曲。甚至,可以安静地听地方戏的戏迷,唱些我似懂非懂的词,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儿。一路上,身在其中,心里却时常飘过瞬间的感叹:这里,可是实在的民间啊。这些朴素,简单,却热烈地

爱着生命的人们,活得那么坦然,坦然地安享着这一切。这便是他们的生活。

儿时玩耍过的玩具,闻过的青草香,下雨时,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味道,以及初春和深秋的味道,等等。曾经历过的感觉,每次再见,或者,多年以后再见,那份心意,动情处,自会在瞬间走向遥远的曾经,感念着的,是这尘世的恍然和真实。

也会在与人聊着天时,突然,莫名地想哭,原因是瞬间想起了川端康成《古都》里的两姐妹。说来惭愧,知道川端康成,还是缘于多年前,自己写的一篇文章。一位文学期刊的朋友拿去评论时,其中,便说到我的文笔同川端康成有相似味道这样的话。那一刻,自己才知道川端康成和他的文字。也才去找来他的作品,一读,便上了瘾。当然,深有自知,自己怎能同川端康成相提并论呢,那可是大师啊!此前,从没看过其作品,如若真有相似之处(朋友说的),也算有一点缘了。且完全是无意间成就的。

夜晚来时,更能细致、沉静地感受到些什么,比如。生命,守望。在天和地之间,拙朴而透彻,也是年华的过滤。角落里的那块格子粗布,淡定,优雅,散发出一抹岁月的印记。童真,平实,是历经世故后的单纯,还是原本的底色,久经阳光雨露的滋养,愈久弥新?而这瞬间的注视,便使得心灵纯粹许多。回归,是终极的。

那天早晨,他上班时,没像往常一样吻我。上午十点多,他打回电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以一颗万分真诚的心,向你表达我万分的歉意。是我错了,钥匙在办公室里。这两天,你在家没事时就多骂我两旬吧。”我握着话筒,待他说完,才开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再说,我是那种人嘛。他笑,要不怎么说你最好呢。放下电话,我就去干别的了。其时,在听他说完那些话的瞬间,眼睛还是湿润了。这两天,他要去郊区开会,早晨,给他叠衬衣。他边收拾边说,把我的那个钥匙包给我。平时,他放东西比我规矩。我隐约记得,一次,他把他一个钥匙包给我,让我帮收起来。今早,被他一问,我一时没想起来,而他又急着要走,埋怨了我两句,就关上门走了。也没过来吻我(从结婚开始,早晚的习惯,也是情分)。自然,我也没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从门里探出头送他。也自然,更没听到他边推我关上门,叮嘱我赶紧回房间睡觉的话。没想到,他会特意打回电话,单为了说那些话。夫妻间确是要用心相待的。要彼此真心照顾对方,包括情绪上的。

常常,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在看电视,或在看书,或在上网的他,两人或热烈,或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一个眼神,一句玩笑话,便彼此意会。包括看他熟睡时的样子。而这样的时候,还有依旧的心动。那些瞬间的感受,或者感悟,也都是一种生命的精彩呢。我以为。

夜,的确深了。秋,也越发得凉了。而大自然的音乐依旧,很动听。即便到了寒冷的冬季,也有的。单凭着一颗心,就能够听得见的。哪怕只是瞬间的,也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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