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坤
那坦荡的江水,是永久的母体。一浪紧接一浪的湖水,抚摸着每一寸土地。
江湖在心中的那份眷顾,依然发出温馨浪漫的声音,就像春暖花开,就像今天与昨天的呢喃,就像光华熠熠的低语……
江湖武汉
滨江滨湖的武汉,全市江河纵横,湖港交织,长江、汉水交汇于市境中央,且接纳南北支流入汇,大小147个湖泊镶嵌在大江两侧,形成湖沼水网。从天空看,四分之一的武汉是蓝色的,武汉既是江城,又是“百湖之城”,所以武汉也独具了水的灵性,城市细微的灵性蕴藏在大街小巷和市民的生活中,独到之处果然全在这水之血脉滋养。
关于黄鹤楼的神话与传说不胫而走,文人墨客联袂而来,他们无视世俗生活,骨子里充满了孤标傲世的浪漫情怀,黄鹤楼成了他们灵感的源泉。他们举杯邀黄鹤,把酒望长江。有的芳草萋萋,有的高山流水,有的大江东去……
在中国,没有一个城市,能像武汉这样身处江湖之间,与江湖品性息息相关。
因为江湖,两江三镇。(文)武昌、(商)汉口、(工)汉阳,隔江相望,鼎立而峙。“五百年前一沙洲,五百年后楼外楼。”距今530年左右的“汉水改道”飘来了汉口,就在随船而来的商旅的喧闹声中,形成了明末清初的中国四大名镇。武汉三镇的鼎立形成了20世纪初大武汉的名号和“东方芝加哥”的美称。
因为江湖,传奇热血。自古兵家莫不以此作高屋建瓴之势。武汉“形势壮阔,自古用武之地。”一座城市因水而兴也因水而患的恩恩怨怨,在武汉这个城市达到了极致。早在三千多年前,汉阳府就是这里的地方治所,稍后三国时期,武昌又有了军事哨卡。
流淌数千年,江水满载疲惫和落寞,使这城镇也带了疲惫和落寞的意味。英法的炮舰在这里耀武扬威,日寇的铁蹄在这里肆意践踏,曾经流过血和泪,荣光和灿烂曾经并存。伯牙抚琴的琴台弦歌不再,黄鹤远去的楼阁行吟不存,那些优美的词句,谁去聆听?看似闹热的土地背后隐伏着许多褪暗,这是许多在疲惫困乏中想着一点生趣的人并不觉察的。却也有念过学堂、喝过洋墨汁的人,把目光盯向这芸芸众生。就待一天,炮响一声打开个新时代。
江水冲走租界区的十里洋场,冲走鸦楼妓馆的灯红酒绿,忧患沧桑依然不断,却在强壮在成长在气壮山河。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这是毛泽东眼中的武汉。青年毛泽东1927年春来到武汉,他以诗人的感兴,道出了这个城市特有的阔大开远——“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
茫茫烟雨,滔滔大江。他或许没有料到与武汉的渊源如此之深。当年高歌“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少年,就是经洞庭、过武汉、上京城,遇见了胡适、李大钊等名流贤达,视界大开。 因为立志“农村包围城市”,他在武汉办起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因为“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他是武昌鱼的最大广告员;因为在东湖居住的时间仅次于中南海,东湖地产板块,都会以此为最大卖点;因为尼克松所说的“藐视巨大困难的意志力”,他“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因为要建人间天堂,赶英超美,他将武汉作为社会主义建设的巨大工场。
也是在这里,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更立西山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毛泽东以诗人的方式与武汉结下不解之缘。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依旧是诗人的豪迈。
江是暴龙,全不睬那岸滩上龙王庙香烟不断,曾恣肆得两岸汪洋。却不料人定胜天,倒在盛世里被降得个服服贴贴。新堤岸傲然挺立,亲水台柔波荡漾,改造一新的江滩花红柳绿,只留武汉关的水位牌指示历史陈迹。
虽说现在武汉“九州通衢”,可在这江面上往返的轮渡,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不过,两岸城市的景致显然不能和百年前相提并论了。那栋过去远远就可看见的武汉关大楼,现在也只有在船靠岸时才能分辨出它的模样来。
站在长江大堤上,体味着“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的深沉哲思。水是武汉人诗意的延续。清澈的江水,携带着朴实的温情与甘甜的生活,融进武汉人流淌的血脉里,渗入他们至真的灵魂中。在流淌的河流面前,会让你感觉到生命的气息无处不在,它静静地向世人诉说着一段曾经的往事。
在武汉,最为著名的当属东湖,它有一个美丽的传说:龙太子有一块宝玉,硕大晶莹,美丽无比,太子对它爱不释手,配上彩带,饰以美穗,整天戴在身上。一日,路过此地,美玉不慎跌落人间,太子紧追下去,想把它衔回去,但美玉就地化作湖泊,彩带化作江河,美穗则变成湖湾、港汊,从此美玉落人间,东湖誉武汉。
东湖岸边聚集着喧闹的人流,湖心却是画影清波。空蒙的烟雨倾泻在低垂的柳条上,摇曳的波光撩开一湖动人的涟漪。当目光迷离的时候,梦境也徜徉起来。
应该说,湖泊是有生命的。曾经很多地方有过许许多多的湖泊,为什么武汉的湖会这么完整地留下来,这是因为武汉人对水的赤子之心;就因为这样的湖是武汉的眼睛。她明亮、温柔,折射着一座武汉的美丽,滋养着身边的土地与人民;她慈爱、温婉,洗去一座城市的喧器和浮躁,成为现代人的精神寄托;她历经着千百年的变迁,记录着她所见证的沧桑历史。
但东湖不语。它静静地看着树下闲坐的、湖边散步的,以及那个做梦的人。东湖给闻得到香的人以香,给听得到雨的人以雨,给抓得到风的人以风,给触得到心痛的人以美和忧伤,也陪游逛的人将时光消磨。只有一种人东湖给不了什么,那是手拉着手在阳光下爱着的人。他们在柳浪下漫步,手拉手坐在树叶的尖儿上,从清晨到傍晚,从花开到花合,直到黑暗迷昏了星空,青春依然醒着……
武汉大大小小的湖就是一张张水墨画。墨色深深浅浅,在灰白的宣纸上画出山山水水。但又不像画那样静,水波轻漾,山风吹来,空气中有种微醺的醉意。真可谓是“群峰倒影山浮水,无山无水不入神。”这样的景色,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有“自然”二字。也可以,坐在被江水冲得发白的石子上,山便像挚友一样,与你交谈。湖上偶见乌篷船,来来去去,便这样编织起仙境中的平凡生活来。我想,即使在这小舟上坐一整天,只这样静静地看,都看不累,看不倦。
里份:镌刻着不能忘却的记忆
北京有胡同,上海有石库门,武汉的古民居建筑有个有意思的名字——里份。
武汉最有名的里份几乎都是聚集在汉口靠江边的租界区周围。100年前的中国,官怕洋人,但是商却不怕洋人。在汉口这个骨子里就充满着江湖气的码头城市里,在那个年代,从来就不缺乏带着武侠小说里侠气味道的商人。
商人与洋人间的较量,自1858年《天津条约》以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洋人们在今天的解放公园一带修建西商跑马场并挂上禁止中国人入内的牌子,华商们就在今天的中山公园附近修建更大的华商跑马场与之对抗。洋人们在租界区修建高大的西洋建筑,华商们就围着租界区修建纵横交错的里份来显示财富,如绅厚里,福忠里,退思里,江汉村,联保里……
从一道小小的石门进去,狭长的巷子便蜿蜒呈现。一门之隔,你似乎游走于另一个时代。没有城市的喧嚣、浑浊的灰尘,那些社会进步的产物似乎与这里毫不相干。砖木结构的房子矫情地腻在一起,看得人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情感。在这里,即便是你不会摄影也无所谓,因为只需要按下快门,就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公用厨房里女人的笑声,厕所门口焦急的等待,天井下面孩子的玩耍,夫妻吵嘴一院子的灯光……在我们隐私到自己关进笼子里的今天,里份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大家的。
而花楼街可以说是这些老里份中,最出名的一个了。当年,汉口的富商名绅,争先在今天的花楼街一带,购地建楼,且出手不凡,建的楼雕梁画栋,斗拱廊柱,镂花的花窗,比赛着看谁更精妙,整出了一栋栋的花楼,于是这里也因此得名花楼街。其中的黄陂街称为前花楼,花布街称为后花楼。《汉口竹枝词》写道:“前花楼接后花楼,直出歆生大路头。车马如梭人似织,夜深歌吹未曾休。”1911年阳夏保卫战时,清军冯国璋放火烧毁汉口,花楼街劫后余生,成为武汉保存的最古老的街道之一。
百年老店点缀五光十色的汉江路,尤以老字号小吃最为有名:精武路鸭脖子、四季美的汤包、老通城的豆皮、蔡林记的热干面、谭炎记的水饺、小桃园的瓦罐鸡汤……武汉人待客之道以汤水最为隆重,鸡要用三镇土产的芦花鸡,藕要用湖沟河汊里的野藕。武汉人的饮食文化和江湖水分不开。
一个武汉女孩,和她年幼的弟妹们,在一夜之间遭到了生父的无情抛弃,一个从小小的夜市摊照顾弟妹们,到成为拥有多份产业的女强人。女孩叫来双扬,小街叫吉庆街。一个辛酸的故事,一个繁杂的夜市,从此叫人品味活着的不容易。这就是著名作家池莉的小说《生活秀》,并被拍成影视剧。“白天逛汉正街,晚上游吉庆街”,武汉人素有此说。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吉庆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各类美味佳肴应有尽有,汉味民间表演各具韵味,美食文化和民俗文化在这里交汇,中外来宾和八方游客在这里欢聚。这里已成为领略武汉都市风情的窗口。
知道为什么叫“里份”吗?当地人的解释是:“这里有你的一份。”
水火相容武汉人
上半身是火,下半身是水,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锻造了武汉人这特有的性格。城市,对于此处出生的人来说,应该是先有记忆,再延伸自己的想象;而对于外来的人们,则是先有想象,再构筑自己的记忆。这两者间有多少距离,我们往往很难分辨。印象中的武汉男人总是赤膊,穿裤脚晃荡的短裤,方言粗声大噪,并不绵软,颇似沾染这江湖之气。其实还真是沾染了江湖气,武汉男人讲义气,帮人帮到底,愿意两肋插刀;而武汉的女人生如湖光秀色,性格个个小辣椒一般,做事精明强干、风风火火,说话直来直去,却把个家操持得风调雨顺,把个男人打理得服服贴贴,火辣辣的性格让人又恨又爱。
土著武汉人大都在最老最深的里份长大,看着奔腾的长江从家门口流过,经历一个个火辣辣且漫长的夏天。或许,通过他们,我们才最能感受到武汉人耿直的个性,爽利的作风,甚至是粗犷的腔调。那是这座城市给武汉人烙下的一种沁到骨子里面的印记,最直接,也最深沉。
与此同时,武汉又是个地处于南北夹缝中的城市。这种地位令武汉生出诸多尴尬。对于北方,武汉的冬天有着它的寒冷,气温可达零下好几度,而在夏天却绝无凉爽,当北方人夏夜盖着薄被睡觉时,武汉人却只能把床搬到露天以便能熬过一个闷热得几近残酷的夜晚。对于南方,武汉的夏天有着它的湿热,温度高可达40度甚至更高,而冬天却又绝无温暖,当南方人穿着毛衣过春节时,武汉人却不得不在家里燃着炉火以便取暖。
武汉人虽然有万般无奈,只好冷时比北方冷,热时比南方热。为此,武汉人的性格便也呈南北兼容之状:既有北方人之豪爽,亦有南方人之聪慧。换一种词汇,也可谓既有北人之蛮,亦有南人之狡。
武汉以其特有的庞大和深沉包容了所有的抱怨和不满,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武汉又是另一种体验:初春天气的武汉白樱胜雪,夭桃灼灼,已经是一幅摇曳的胜景;吉庆街的鸭脖子和户部巷的早点,让人垂涎欲滴;江汉路上高挑的美女时尚妩媚,给城市的筋骨绕上丝丝柔情;长江浩荡,岁月无声,新生的楼宇和苍茫的历史正在组成一派楚天的新气象……
春天观樱和踏青,夏日寻柳兼垂钓,秋季探桂又品枫,冬至闻梅且赏雪。武汉正变得细腻起来,以不同的脸谱感动着人们的生活,每个细节都充满了初恋般的惊喜和温存。当江上落日的火红与两岸水杉的青黄交相辉映的时候,武汉就少了一些粗犷的男子气,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清秀。
武汉由此也就兼具了男子的刚烈和女子的温存,静静地等待抱怨和牢骚平息,然后在你和它的过眼瞬间心神交会,在一刹那间爱上这座城市。生活在江城之中的人们,因为平凡却精彩的生活,因为丝丝缕缕的心灵相通,因为大武汉的质朴和包容,渐渐地就和城市相知、相爱,不肯相舍。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说的就是武汉人的精明。精明用武汉话来讲就是“贼”,在外人听了“贼”似乎是骂人的词语,在武汉人听来绝对是溢美之词。武汉人的“贼”也与其地域状况有很大的关系,武汉这个城市本就是从一个码头商埠发展起来的,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跑江湖”、“闯码头”的生意人,都应该是各地的精明人,在那种环境的熏陶下,如果不够精明,估计土生土长的武汉男人就在汉口无立足之地了。码头上培养出来的武汉人,生性豪爽,看重江湖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是二话不说的,所以武汉男人争强斗狠也是声名远播,弥留着解放前“上海滩”的味道。因此,武汉1999年被《时代周刊》评为“最市民化”的城市,也算是名至实归。
大武汉坐拥三镇,怀抱两江,纳湖上百座,这一切塑造了生活在武汉的人也是开明大度,思想活跃,乐观活泼开朗的。想当年,辛亥革命选择在武汉打第一枪,除了看中了武汉的战略地位之外,多少也和武汉人乐于接受新思想、敢想敢做有关。在武汉的街头巷尾,你能看见的几乎都是乐天的武汉人,无论是报摊的老者还是出租车司机都是乐呵呵满脸的笑容。如果你在武汉的街头看见了那愁眉苦脸的男女,那多半不是正宗的武汉人。古往今来,正是这种特有的地域和气候,造就了这座内陆城市的个性和风格。
武汉人是有福的。在消沉的时候,可以到长江边站一站,望不尽的滔滔江水恰似一位智者,你可以看见智者的博大胸襟,锲而不舍的毅力;忧愁的时候,可以到湖边走一走,湖风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声音,在劝解着你、抚慰着你,走着走着,你果然就没有忧愁了,或者说忘掉忧愁了。古人说:“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武汉人则无需借酒浇愁,因为他们有江湖,有比酒更醇厚、更灵验的江湖水。恐怕正因为有江湖的陪伴,武汉人一向是乐观、豁达、坚强的。武汉,是一座历经诸多劫难却依然保持着乐观的城市。
对于每个到过武汉的人来说武汉是一种流连。离开的时候,总忍不住频频回头,摇曳的江水,娴静的湖,明亮的灯火,喧嚣与宁静,尘世和天堂,仿佛只隔一线。有些明白为什么离开武汉,会是困难的。生活在这里好像突然多出了很多选择。或者宁静淡泊,或者热闹浪漫,但不论是哪种,那必定是你内心的渴望,是真实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