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古
一个人即使有犯罪动机,如果没有造成犯罪的结果,法律也对他无可奈何。思想再坏,没有行动,就不能说他是个坏人。同样,富人是不是为富不仁,也不是思想品德问题,而是看手段和结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见爱不爱财无关紧要,用什么方法去取,才是问题的实质。
曾经有某餐馆,考验过食客的道德水平。他们让食客根据自己对菜品的满意程度定价,先吃后定,定多少收多少。此举一出,食客盈门是自然的,餐馆赔本也是自然的。据记者报道,90%以上的食客都吃得呼儿嗨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都定出了比地板更低的价,普遍只付了不及成本的10%,有的只是象征性地付一两个硬币,有的干脆连硬币都不付,一副“吃大户”的模样。消息终于曝出,媒体又抓到了热点,一个商业行为上升为一场道德讨论,见诸报端的,无不是对国人素质之低的切齿痛斥。
餐馆老板难道有病,竟然忘记了自私是人的天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其实是很符合进化论的。不管富人穷人,内心的贪欲都根深蒂固,人们常说为富不仁,只是因为穷人的不仁没有暴露出来而已,于是就把不仁的帽子戴到富人头上,这是不公平的。
餐馆老板清醒得很,我估计,这只不过是一个策划,是一种促销手段而已,等到他的餐馆声名鹊起,等到食客尝出了味道,他再按市场行情收费不迟。
曾经挑起亚洲金融风暴的“金融大鳄”索罗斯,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十恶不赦,但偏偏是他,因为行善而成为第二届‘代顿和平奖”得主。他的主要事迹是捐出巨款,支援波斯尼亚地区的战后重建,以及他所领导的量子基金对多项慈善活动的大力支持。此种行为在中国也很多,但大多带有商业色彩,因而惯性思维的中国记者就对索罗斯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您的天性还是树立形象的需要?索罗斯回答:在金融市场,我只是按规则办事,我遵守规则,谈不上道德不道德。
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因为有了高额遗产税,国外的富豪们才大多在生前捐出大部分的财产,不仅是索罗斯,而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富人的仁,不是道德的促成,而是制度的结果。
按规则办事,这就够了。
经济和道德,实际上是两个范畴,虽然有所交叉,但绝不能混为一谈。谁都有不仁的可能,所以才需要市场的规范,需要法律的约束,让不仁的行为付出代价,让不仁的愿望不能实现。富人们仁不仁,不仅是人心好不好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社会健不健全的表现。如果一个社会到处都在嚷嚷着“为富不仁”,那么不仁的不仅是富人,还有这个社会本身。
瞧,这就是大学
梁文道
我的母校,香港中文大学,最近再次登上了香港报纸的头版。原因是一群学生“大闹”毕业典礼,他们抗议校方颁授荣誉法学博士予前特首董建华的决定,他们要求校政应该更民主(包括颁发荣誉学位时该考虑学生诉求和感受)。结果场面乱得屡次打断了董建华的发言,迫得他要请求学生“给我说话的自由”。除了董建华,最不快的大概就是一些学生的家长了,他们说自己很穷,辛辛苦苦养大孩子等的就是这美好的一刻,居然硬生生叫人给破坏了。然后传媒也说话了,轻则呼吁学生要包容不同意见,尊重他人感受;重则翻起老账,把中大历年的“丑闻”全挖出来(比如说当年学生自办的粗话小报和近年被指“宣扬色情”的学生刊物),证明这真是家早有前科的问题学府。
我真为母校感到骄傲,这是一所充满抗议精神、深具反叛传统的好学校。想当年,我们之所以瞧不起老字号的香港大学,不只是因为他们是殖民地精英的摇篮,还因为比起我们这家一开始就高举“中文”盛产反殖豪杰的大学,他们的学生实在太乖,并且越来越乖。虽然大部分中文大学的学生也都不会参与“过激”行动,但总有一些人会不时跳出来吓你一跳。就拿校长得到的待遇来说吧,现任的中文大学校长刘遵义只不过是被学生在毕业典礼上喝骂罢了。前任校长李国章甚至差点进不了会场,因为有学生睡在路上阻挡他的座驾前进。再前一任校长“光纤之父”高锟就更惨了,他在毕业典礼上接到的抗议信是用避孕套造成的。中大校方每次有什么动作,学生就一定奉陪“反动”;你要盖新大楼,学生就贴大字报;你要砍树修路,学生就在树上绑黄丝带以示“保树育人的决心。上个世纪80年代,为了抗议港英政府的教育政策,还有过全校学生罢课的光荣纪录呢。所以中文大学校园核心地带的平台广场又叫做“烽火台”,乃是同学会集会誓师的圣地。
出了校门,碰到各种社会政治问题,遇上各种示威集会,中大的校友和学生更是无役不与(虽然情况往往是屡战屡败,但很多人更愿意倒过来说,称之为“屡败屡战”的勇敢精神)。那些觉得中大学生负面新闻特多的传媒可不知道,对我们这批天生反骨的校友学生而言,这叫做战绩彪炳。瞧!这就是大学了,真正包容真正多元的一座大学。
对于关心社会和政治的学者和学生来讲,还有比记者云集的毕业典礼更好的示威时机吗?所以在大学毕业典礼上对付政治人物,早已成了各国高教界一种司空见惯的小传统了。
就算没有可被针对的人物在场,大学的毕业典礼还是可以变得很“热闹”,也还是可以容许学生趁机表达不同意见的。英国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的毕业典礼堪称一绝,历届学生代表上台致词时总是不忘开火骂人。我有一个老友,前年在“亚非学院”取得博士学位,就曾亲眼目睹学生会主席从大学校政开始骂起,一路说到英国的外交政策,把校方形容为不顾贫苦学生的无良财主,将当时的英国首相布莱尔批成残忍嗜血的刽子手。结果台下师生一致叫好,纷纷附和。妙就妙在那位被人骂了半天的校长也没什么,致词的时候还不忘赞美那位同学的聪明,趁机歌颂学院光荣的自由传统,人才辈出。
我的母校中文大学绝对没有“亚非学院”这么激进,但是我以为任何大学在其本义上都应该是“宇宙性”和“普世性”的,都应该是包容天下的,能够让普世各种意见各种声音自由并现。一家大学的毕业典礼要是有人闹事,不只不是一件丑闻,反而是它校风开放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