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海涛
道先生的小店远近闻名,店里物品种类繁多,老少皆宜。像厨房用具、装硬币和纸币的大小钱包、盒装纸牌、别针和缝衣针、香烟和烟斗,应有尽有,都井井有条地陈列在货架上。
每天放学后,小乔伊都会来店里转转。他尤其喜欢看烟斗。有只烟斗格外入他眼,每次来店里他都会把目光聚焦在它身上,简直是目不转睛。他想象着自己长大后拥有的烟斗,就是这样的。
关于父亲的记忆,他早已淡忘了,只记得父亲喜欢烟斗。乔伊伸手去触碰那只烟斗,手指在烟杆上轻轻滑动着。他禁不住遐思着,等长大以后,他出去工作,母亲可以留在家里。这样他就不必在放学后还要等上3个小时,母亲才下班回家了。下班后他会直接回家,母亲则在家做好晚饭等他。饭后他们会聊聊天,他会坐下来,像父亲那样抽起烟斗。母子俩相依为命,这幅画面多温馨啊!多令人神往啊!可是,为什么长大需要这么久?为什么取代父亲的位置需要这么久?乔伊急不可待。
他朝四周看了看,没人盯着他。他把烟斗放在手掌上,想体验一下它的触感,没别的。他看着烟斗,心潮澎湃,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希望自己可以像爸爸那样,虽然对这个爸爸他已没有什么印象了。
猛然间,他从梦中惊醒,因为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吓坏了,赶紧转过身来,发现竟是友好的店主道先生。乔伊无法动弹。“乔伊,你好!”道先生边打招呼边干着手里的活。乔伊努力想回应却一时语塞。道先生走开时,他才咽下唾沫,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乔伊心里很乱。道先生看见他手里拿着烟斗了吗?他当时的表现可疑吗?一时间,他感到店里燥热无比。乔伊看到自己的脚开始移动,将要挪到店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凉风习习,无比舒畅,只是内心空荡荡的。
像梦游一般,他走向操场。环顾四周,看到空荡荡的秋千,便溜了过去,靠在铁链上。冰冷的金属链触痛了他身体一侧。他坐在秋千上,用脚轻轻蹬了一下地面。胃里一阵剧痛,他几乎喊出声来,但还是憋了回去。他知道那是烟斗造成的。他把烟斗带出了小店,恐惧感立刻侵蚀了他,他背叛了母亲。他偷东西了,但他本来没打算偷的!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只想长大成人,可如今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所成长。
秋千慢了下来,他不想再荡了,继续坐在那儿,无处可去。
夜间冷气袭来,他打了个冷颤。手探伸进口袋里,他掏出烟斗,握在手心,注视着烟斗。他没法理清思路,似乎什么都不对,一切都是错。他仔细环顾操场四周——空无一人。他又低头看自己脚上脏兮兮的棕色鞋子,一边猜度着:道先生有没有报警呢?警察会来找他的,他们在哪里呢?他尽力探出头从树木间朝街上张望——没看到警车。也许警察正在家里等他;也许已有一辆警车停在他家屋前。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他可以说他没拿烟斗,反正没人看见他拿了,没人会知道是他偷了烟斗。通常,他喜欢将秋千高高地荡起,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荡得高,可此刻实在没心情。他感到不舒服,头好痛,毛衣太紧了。他的样子一定怪怪的。
乔伊俯首看着地面,努力想理清思绪:他可以把烟斗藏起来,也可以扔了它,或把钱给道先生送去算是买的。他的思维一遍遍在原地打转,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日下树梢,该回家了。时间过得真快,母亲会看着他,然后就会明白一切。什么都瞒不过她的。一滴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她信任他,这是她第一年在自己下班回家之前让乔伊放学后独自待上3个小时。她必须工作,这个他清楚。她上班赚钱,给他买衣服,养家糊口。他记得母亲和蔼地对他说:“你现在是个小男子汉了,乔伊!”当母亲的话回响在耳畔时,他心如刀绞。她信任他啊!想起这,就好像有人用标枪插进他的腰里。母亲对他的信任此时此刻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将其他杂念统统赶出脑外。她信任我,他不停地默默念叨着这句话。她信任我,这才是最重要的。相比之下,烟斗啊,烟斗的魔力啊都算不了什么,他长大成人的梦想也算不了什么!
乔伊看看朝他压下来的长长夜幕,此时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必须马上行动。他从秋千上跳下来,开始奔跑。拿着烟斗出店时他的脚步缓慢而犹疑不决,而现在他箭步如飞,坚定不移。
他沿着人行道一路飞奔,张大着嘴巴一路倒吸着冷气,到小店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道先生刚好还在店里,还是一脸和蔼的微笑。乔伊宁愿道先生一脸严肃。某种程度上,不友善的坏笑更能阻止乔伊之前的为所欲为。那一刻,乔伊不知所措,步履沉重。突然,恍惚间,他递出烟斗,从备受痛苦折磨的心底挤出一句话。
“道先生,”他终于开口了,“我不是故意的!”
“谢谢你,乔伊!”道先生说着,从乔伊张开的手掌里轻轻拿过烟斗。“再待会儿,帮我关店门,怎么样?”
乔伊感到道先生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肩上,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变宽了,变坚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