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麦子不死

手　语

第一次见到麦子时，她来理发店应聘洗头工。正给我修剪头发的店长，看看瘦小的麦子，连连摇头：小姑娘，我们虽急需人手，但也不用童工!麦子出示身份证，证明自己年满十八岁。稍作询问之后，店长本欲留下这女孩，可得知她工作经验为零时，再次摇头。

麦子平静地收起身份证。向店长欠身道别。这时，有位老外要理发。可发型师听不懂他说什么，两人都急得冒汗。麦子大方上前，用英语跟老外对话，继而告诉发型师：天太热，他想理个光头。

眼前这一幕，令众人瞠目结舌。店长问麦子：你既有这种本事，为何要来做洗头工呢?麦子坦率告知，她今年中专毕业，学的是计算机和英语，目前，还没有找到接收单位。父母种田辛苦，还要奉养爷爷奶奶，她不忍再向家里要生活费，因此，想先找份能解决吃住的工作。店长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麦子开心地笑起来。后来，我去这家店做了几次头发护理，渐渐与她熟悉起来。在这女孩身上，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来自农村。也有那股泥土里长出来的憨实，和那种打不死的勇气。

一次，我跟老公谈起麦子，口气颇为赞赏。老公是一家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深知毕业生就业之难。他说：有许多本科生，简历递了十多斤，挤破过好几扇招聘会的钢化玻璃门，依然没着没落。像我们公司。研究生都在做临时工呢，你的那位小妹妹，要做好长期洗头的准备啊!

我不得不承认：这单纯的小女孩，比我当年要艰难得多。在高学历云集的求职者中。她怀揣的那张中专文凭，如轻飘飘的羽毛般没有分量。这粒来自乡村的普通麦子，在繁华喧闹的都市里，就算拼尽全力，怕是也找不到让梦想扎根的方寸之地吧。

隔一段时间，我再去那家理发店，却没有见到麦子。问了店长才知道，由于频繁接触洗发水，麦子双手皮肤严重过敏，所以这份工作无法做下去了。我心里有些黯然：因我的手患有季节性过敏症，每至深秋，皮肤片片脱落，痛痒难当，连洗脸都要由老公代劳。而这个孤单的小女孩。却要在病痛中继续奔波，她的下一站，会遇见温柔的绿灯吗?

第二次见到麦子，是在一个周末。我接到电话说有快递，那声音，竟有些耳熟。门铃响处，便看见了那个让我牵挂的女孩。她比从前黑了许多。连眉毛都是汗涔涔的，只是笑容依然很开朗。天这样热，她还戴着厚手套，我推断那双手还未痊愈。

我将一管未开启的药膏递给她，真心地说：这个治过敏很有效，我试过的，你用用看!麦子愣了一下，看着我，眼睛湿湿的。我的眼睛也有些酸热，赶紧拍拍她的肩，转移话题：你的简历投出去多少份了?她笑道：我总共就印了三份简历，还没舍得发出去，等有了合适的单位再投送吧!

我惊骇得不知说什么好，既心疼她的困窘。又笑她的天真。连简历都舍不得投，到哪天才能找到工作呢!我忍不住关切地问：生活可有困难?她抬起头，朗声答道：姐姐，我现在不但能养活自己。上周还给妈妈寄了三百块钱呢!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像两道虹，清晰地展示着幸福的弧度。

此后，有半年多。我再也没有见到麦子。看到麦当劳忙碌的服务员，看到饭店冒雨送外卖的女孩，甚至看到对门新来的小保姆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麦子，心里有隐隐的担忧。

转眼间，又是盛夏，麦子仍然没有任何消息。那天。老公打电话来，说车钥匙丢了，要我帮忙将备用钥匙送去。进了他们公司大楼，在经过那些格子间时。我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忽然间，就发现了那张熟悉的脸。我揉揉眼睛，再次确认，坐在电脑前的那个人就是麦子!她依然像个稚气的初中生。只有那专注的神态，让人感觉她是个沉稳的大人。

我按捺住惊喜的心情，没有去打扰她，而是悄悄来到了老公的办公室。备用钥匙一递过去，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起麦子。老公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小妹妹，这孩子的求职过程相当精彩啊!老公说，那天。前台告诉他，外面有个送快递的小姑娘，询问如何才能加入公司。这种特殊的求职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公颇为好奇地走出去，看见了背着大邮包的麦子：瘦小，黝黑，还带着微微的局促。

麦子对老公说。她常常来这里送快递，很喜欢公司健康向上的氛围，渴望能成为其中的一员。老公看了麦子的简历，觉得学历偏低，这里不可能有适合她的岗位。他本想一口回绝，可心里却有些迟疑。麦子刚刚表达-了对公司的好感，他实在不忍心破坏这女孩的满腔热情。另外，他隐隐有些佩服这个小女孩的勇气，总觉得在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东西，使那份简历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老公搜索了公司空缺的岗位，发现有个临时的岗位可以让她试一下。那项工作非常烦琐，要求在几个月内核对大量单据。此前，有两个大学生都没能坚持下来，经理正感到焦头烂额。经理见到麦子时，也感觉这小姑娘有一种很强的动力，相信她会珍惜这个机会。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英语测试和面试。当一切过关后，麦子静静地守在那台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月，把所有单据都核对得清清楚楚。

老公告诉我：下个月，麦子就要转正了。经理非常看好这女孩，说她是一粒外表柔弱却内心强大的麦子，终会长成金灿灿的麦穗。我长吁一口气，终于心安：谁能拒绝一粒麦子的梦想呢?就算落到尘埃里，它依然会坚守与阳光的约定，因为那看似绝境的最低处，恰是它从容发芽的地方。

编辑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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